一夜無事。
第二天一早,秦含真梳洗穿戴了,便帶着青杏到清風館去給祖父祖母請安,順便一塊兒吃個早飯。早飯結束後,一家人就準備出行了。
趙陌今日穿的是灰藍色細棉布的夾袍,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就象是一般殷實人家出身的小公子,顯得比平日更俊俏幾分。秦含真自己穿的是月白衫配灰藍布裙,倒與他象是一對兒似的,兩個人站在一起,分外顯眼。牛氏還笑着說:“你倆穿的一樣,倒象是一家子兄妹兩個。”
秦含真笑道:“這樣才象是一家人出行嘛。”趙陌微微笑着,上前扶住秦柏:“那我扶着舅爺爺走,就更象是一家人了。”秦柏大笑。
三房一行人不走侯府大門,而是出清風館院門外的西小門,沿青雲巷走到西南角門出府。虎伯與虎勇父子早已駕了馬車等在門外了。秦柏、牛氏除了孫子梓哥兒與孫女秦含真,以及趙陌以外,就只帶了虎家一家三口隨侍,梓哥兒由虎嬤嬤抱着,再沒帶別人了,十分低調。秦含真跟着祖母、弟弟與虎嬤嬤上了虎勇駕的第二輛車,秦柏帶着趙陌上了前頭虎伯所駕駛的那一輛。踩着腳凳登車的時候,趙陌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秦柏在車中坐下,見他還未登車,便問他:“怎麼了?”
趙陌面露猶疑,登入車中坐下,有些拿不準:“方纔……好象有什麼人在盯着我看。”
秦柏皺起眉頭:“可看到是什麼人麼?”他掀起車窗簾子往外看,但西南角門外還是有不少人往來經過的,有些是侯府的下人,有些是路人,看上去似乎沒什麼異狀。
趙陌也因此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產生了錯覺:“並沒有看到是什麼人,只是有這種感覺罷了……從出清風館起,我就覺得好象有人在盯我了。”
秦柏叫了虎伯一聲,低聲吩咐他幾句。虎伯點點頭,下車到西南角門裡,跟守門的人不知說了什麼,那人就轉身消失在門內,過了一會兒方纔回來。他與虎伯交談片刻,後者回到車前稟報:“西南角門一帶並沒有異樣,只是方纔多了一個小廝在門裡晃盪,現下已是走了。那小廝據說是簡哥兒身邊的人,平日就住在清風館對面的僕役房裡,興許只是路過罷了。”
秦柏不置可否,命虎伯駕車起行,回頭對趙陌道:“興許只是巧合,但也難說得很。簡哥兒似乎有意與你結交,未必有歹意。此事等我們回府後再說吧。”
趙陌答應了。三房的兩輛馬車就這樣低調地駛離了承恩侯府。
他們不知道,他們一走,西南角門內就蹦出個小廝來,探頭張望了馬車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問那守門的僕從:“叔,三老爺他們這是上哪兒去呀?大清早的就出門了。”
那僕從隨口道:“我哪兒知道呀?方纔倒是聽見三姑娘哄哥兒,說要到市集上給他買好吃的,想必是出去逛街了吧?三老爺一家回京好些天了,出去逛逛也沒什麼。你管那麼多做什麼?簡哥兒今兒還要上學呢,你還不趕緊過去侍候?”
小廝說:“簡哥兒今日吩咐了,另有事交代我辦,不用我跟去學裡。我還要幫哥兒傳話去呢。”說着就轉身跑了。他並沒有回自己的住處,反而是穿過整條西青雲巷,一直走到晚香閣後頭,羣房前的小路,一路拐到了後門處。出了後門,便直奔侯府後街一處不起眼的小宅子,敲了三下門,停了一會兒,又敲了兩下門,那門方纔吱呀一聲打開,讓他進去了。
他進了門後,向院中那人稟報說:“三老爺一家出門去了,說是要到市集上逛一逛。他把那位趙小公子也帶上了,就跟他坐一輛馬車。”
那人皺了皺眉頭:“知道了,你繼續盯着吧。等他們回來了,你再來告訴我。”
那小廝應了一聲,卻沒有馬上離開,反而問那人:“哥兒下晌就要從學堂裡回來了,到時候說不定有差事打小的去做。若小的到時候脫不了身,沒法替您去打探消息,那該怎麼辦?”
那人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囉嗦什麼?你是王家送給簡哥兒使喚的,雖說簡哥兒吩咐的差使要緊,但你不能換了主子就忘本。王家有事用得着你,便是表姑奶奶與簡哥兒知道了也只會吩咐你用心辦事的,只是這點小事還用不着驚動他們罷了。簡哥兒身邊又不缺人,少你一個又如何?到時候想個法子脫身便是。我既然把這件事交代給你,你就要做好。”
小廝賠笑:“您言重了。您吩咐的事,小的自然要辦好。只是哥兒不知道您來了,若是他問起我去做什麼了……”
那人打斷了他的話:“不行,你不能把我交代你的事告訴簡哥兒。日後若有需要,我會跟表姑奶奶商量的。你只需要好好辦事就行了,多的話,一句都不許提起!”
那小廝心裡暗暗撇嘴,但想着不過是些打探消息的小事,對他來說只是小事一樁,還有豐厚的賞錢拿,何樂而不爲呢?便恭敬地答應了,迅退下去。
院門關上了,院中那人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上厚厚的老繭,再摸了摸袖中暗藏的那一個小紙包,深吸了一口氣。
原本還以爲這件差事會很難辦,沒想到表姑奶奶的兒子簡哥兒竟然與那姓趙的小子有來往!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多了,簡哥兒身邊的小廝正可爲他所用,接下來只需等待時機便可……
趙陌根本不知道有人盯上了自己。他只是與秦柏同坐一車,一路閒聊着,又正好向秦柏請教了不少東西。待出了內城,外頭正是繁華街景,卻是他在遼東也未曾見過的。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了。那日入京城時,爲避人耳目,他心中又掛心父親之事,並沒有閒心留意周圍景緻,因此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了京城是何等繁華。天子腳下,果然不同凡響。
虎伯與虎勇昨日跟着承恩侯府的熟手車伕駕車走過這條路,因此穩穩當當地把車駕駛到了目的地。大概是因爲起得早的關係,秦含真又犯困了,還在路上小小地打了個盹。牛氏倒是很精神,一直抱着梓哥兒,與虎嬤嬤打量沿路的景緻,對比一下三十年前的記憶,難爲她們還記得那麼清楚。
馬車在積香庵門前停下了。今日的積香庵相當冷清,並沒有什麼香客臨門。其實積香庵在京城算不上著名的庵堂,只因這裡有一處桃花林,還算是個小小的名勝,因此春天有不少人前來賞景,平日裡也還有些香客。象今日這般門庭冷清,還真是相當出奇。秦柏下車時瞧見,心裡就有數了,定是庵中主持靜虛師太讓人清了場。
積香庵門口,早有一名中年女尼守候多時,見了秦柏一行人停車下車,便迎上來:“可是秦三老爺一家?庵中已經準備好了,主持正在正堂相候。”
牛氏聞言就覺得奇怪了:“咦?你們主持竟然知道我們要來?”那女尼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只雙手合什,作邀請入內狀。
秦柏拉住牛氏的手:“我們走吧。”牛氏頓時便不再問了,囑咐孫女兒與趙陌跟緊了自己,再讓虎嬤嬤抱穩了梓哥兒,又叫虎伯與虎勇父子倆留在門外安心看好車子以及車上的物什。
虎伯原有些不安:“老爺,當真不用我陪您去麼?”秦柏擺擺手,便拉了牛氏走進庵內,虎伯只好退回到車轅上安坐了,兩隻眼睛盯着庵外道路上來往行人,觀察是否有什麼異樣。
秦含真跟着祖父祖母走進庵中,見這庵堂小巧玲瓏,佔地並不大,是一處三進兩路的宅院。第一進是供香客上香禮佛的佛堂,第二進是招待香客的靜室,第三進與東邊跨院都是女尼們的住處與唸經的地方。庵堂西北方向是一大片桃花林,整個庵堂的面積,估計也就是兩三畝大小。
秦含真等人先進了第一進院子,正面是觀音堂,左右兩配殿也都供了佛像。積香庵主持靜虛師太就在觀音堂前相候。這是個五十來歲的清瘦老尼,五官生得端正,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模樣。她說話不緊不慢地,明明用辭帶着一股殷勤,可誰都不會覺得她是在低聲下氣地巴結討好,反而認爲她是位和氣好說話的出家人,還很有學問。牛氏聽她說了一會兒積香庵的陳年掌故,便已經有了親近之心,拉着她很熱心地捐了一筆香油錢,又非常虔誠地在正堂與東西配殿內都上了香,祈了福。
秦含真自然是跟着祖母轉的,秦柏與趙陌也都上了香,拜了佛。禮畢,靜虛師太便請他們到後堂用茶。
第二進院子裡有好幾間靜室,可供前來上香的香客休息,但今日院中一片寂靜,顯然並沒有人在內。靜虛師太帶着秦柏一行人進了左手邊第一間靜室,室中收拾得乾淨雅緻,還有後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桃花林。眼下桃花雖然已經謝了大半,但還殘存了幾株,開得不錯,花香陣陣襲來,梓哥兒便有些坐不住了。
方纔引路的女尼送上了香茶與積香庵特製的桃花餅做茶點。秦含真嚐了一個,外形小巧漂亮,但味道很一般,她只吃了一個就不吃了。靜虛師太陪着他們說了一會兒話,見梓哥兒盯着窗外的桃花林看,便笑吟吟地建議牛氏可以帶着孩子去桃花林裡轉一轉,還說:“林中還有許多先人遺蹟。先帝時的一位貴妃娘娘就曾經在入宮前到過庵中,在林中精舍留下了墨寶。太太不想去瞧一瞧麼?”
“真的?”牛氏看向秦柏。秦柏點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你可以帶孩子們都去看看。”那位貴妃死得早,沒什麼可提的。
牛氏便真的產生了興趣,帶着孫子孫女與虎嬤嬤,再把趙陌叫上,一起在靜虛師太的帶領下,往桃花林去了。
靜室中只剩下了秦柏。他放下茶碗,看向門口,兩位五十來歲的女尼不知幾時站在那裡,正看着他。
秦柏露出了微笑:“甘鬆姐姐,白芷,果然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