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太太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我看哪,長房侄女兒這個主意一定沒跟她丈夫婆婆商量過,不過是她自作主張罷了。她自個兒親孃興許還會因爲心疼她和外孫女兒,厚着臉皮去尋姑太太說話,但這種明擺着不可能的事,一旦說出口,就要得罪人。姑太太那性子,真得罪了她,能有我們什麼好果子吃?咱們二房可千萬不能摻和進去!”
薛二奶奶有些糊塗了:“太太的意思是……不叫我們二房的幾個孩子上前?可是……可是從前您不是總說,儀姐兒是侯門千金,倘若能嫁回到咱們家來,咱們家的孩子一輩子前程就不用愁了麼?怎的如今又……”
薛二太太恨鐵不成鋼地拿手中的團扇拍了兒媳婦腦門一記:“糊塗東西!此一時,彼一時也,你不明白麼?且不說姑太太會不會答應,就算她又犯了糊塗,有了這種想頭,我們也要勸她打消了主意纔是。錦儀丫頭是正兒八經的侯門千金,哪怕如今分了家,姑太太家只能算是六品官家了,伯復也依舊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錦儀丫頭也依舊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孫女兒。這樣的身份,即使名聲稍微糟糕了些,嫁不了那些一等一的王公府第,選擇次一等的人家還是沒問題的。京城裡的大戶人家不肯上門提親,那京外就沒有不知底裡的大戶人家了麼?”
薛二太太重新靠回到身後的引枕上去,笑得意味深長:“哪怕是尋個巡撫、布政使、知府之類的官宦人家嫁了,也比嫁回到咱們薛家強呀。這門親事做不成,我們依舊是姑太太一家的至親,還能借着錦儀丫頭的親事,順勢搭上將來的親家,說不定我們幾個自家的孩子也能攀得一門好親,保得好前程呢?若是親事做成了,可就沒這個好處了,未免太過……浪費!”
薛二奶奶明白婆婆的意思了。薛二太太的話也有道理,只是這樣的道理,難道婆婆從前不知道?那時候她可不是這麼說的,反而一心想要讓孫子迎娶秦錦儀。如今會改了主意,多半是因爲姑太太家眼下已經大不如前了吧?從侯府分家出來,又得罪了長房、三房這兩個有爵位的房頭,連符老姨奶奶都不肯跟着走,姑太太家真真就只剩下一個皇親的虛名而已。聖眷都沒有,東宮那兒也遞不上話,還談什麼皇后親侄、侄孫女?也就是騙騙不知內情的外官了。京城裡差不多的世家大戶,有幾家看得上他們?
薛二奶奶忽然也覺得,自己的兒子完全可以尋個更實在些的親事,藉着秦家二房這門姻親的名頭,在金陵周邊的地界上尋個官宦人家的千金,應該還是可以的。雖說不如侯門千金聽起來體面,但勝在實惠。
於是她便笑着對婆婆說:“太太的話有理。說實在的,儀姐兒出身尊貴,論容貌,論氣派,都是沒得說的,才學也好。只是她那個脾氣……太大了些。咱們家的孩子,自小嬌養,未必扛得住儀姐兒的脾氣,還是讓家世更好的公子哥兒們去消受的好。”
薛二太太白了兒媳婦一眼:“貧嘴!這話可別叫長房的人聽見。大嫂子受不了別人這樣說她的寶貝外孫女兒。你回頭就給錦儀丫頭她娘寫信,說有長房在上,不敢專美,再說咱們家幾個孩子已經開始議親了。說完了,你再勸她幾句,叫她別心急。她閨女還沒及笄呢,她急得什麼?再過兩年,未必就是眼下這局面了,說不定日後會有轉機呢?總之,別叫她誤會咱們是在嫌棄錦儀丫頭就行。”
薛二奶奶會意地笑着點頭:“太太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婆媳倆早已將小黃氏送來的信給忘到腦後去了。
而此時此刻,京城的小薛氏還不知道孃家親人正嫌棄自己的親生女兒,早已打消了結親的主意。她如今正忙着調停兩個女兒間的爭吵,急得頭都大了。
起因不過是因爲秦錦儀看中了秦錦春新得的兩塊料子,想要拿來做新夏裝,秦錦春卻不肯讓罷了。
她氣呼呼地說:“這是二姐姐特地勻給我的料子,說好了要做成一模一樣的衣裳,等休寧王府辦賞荷宴的時候一塊兒穿着去的。若是給了大姐姐,我上哪兒尋同樣的料子去?這是今年的貢品,宮裡特地賞下來的,咱們家裡只有長房得了,外頭再買不到的,有銀子也沒處買去!”
秦錦儀也是氣得滿臉通紅:“小蹄子如今得意了,可以沾長房的光,去王府的賞荷宴了,就特地拿話來嘲笑我是不是?!我是去不了王府賞荷宴,可我還是你姐姐!古有孔融讓梨的美談,上學時曾先生也是教過你的。就算你再蠢,功課再差,也不至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秦錦春翻了個白眼:“你拿手足友愛的道理來教訓我,怎麼自己就有臉搶妹妹的東西呢?臉皮真厚!總之,要料子沒有,我現在就回去叫人把它裁了,也省得大姐姐整天惦記我的東西!”說罷她衝母親小薛氏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秦錦儀急得直跺腳,要追上去,卻被母親拉住:“好了,不過是塊料子,也就是顏色略嬌嫩些。外頭也不是沒有差不多的衣料,咱們再買就是了,何苦跟你妹妹爭?那是長房送過來的,指明瞭要給你妹妹,若是你拿去做了衣裳穿上,叫長房的人看見,還不知會怎麼說呢。到時候你的名聲又要受累了!”
秦錦儀甩開母親的手,哭道:“我知道你們如今嫌棄我了,覺得我連累了家裡的名聲。可我又做錯了什麼?!蜀王府的親事,從頭到尾都是祖母和父親在操持,我不過是聽長輩的話行事罷了,怎的如今親事不成,你們就反怪我名聲不好了呢?就算先前你們怕蜀王妃,如今她也早就死了,蜀王全家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倒黴,我本該揚眉吐氣,不再受閒言所困纔是,你們卻還當我是瘟疫一般,不許我出門,反而叫錦春跟着長房去參加什麼王府宴會,連塊料子也不肯給我,你們也太偏心了!”
秦錦儀如今正是敏感的時候,一點小事不順,就要上升到全家歧視她,哭得淚人一般,傷心得不得了。
小薛氏見了不由得有幾分心疼,但還沒忘記理智:“你這話就說得太過了,家裡人何時嫌棄過你?不過是外頭閒言碎語還未消,就讓你在家裡躲避一時罷了。你年紀還小呢,過得一兩年,外頭還有誰記得這些事?正如你說的,蜀王府不定什麼時候就灰飛煙滅了,就連山陽王妃,如今也甚少在人前露面,沒人會再跟你過不去。你就在家裡好生學兩年規矩,等及了笄,再漂漂亮亮地出現在人前,別人自然只有誇你的。”
秦錦儀一邊哭,一邊道:“我哪裡還敢肖想兩年後呢?眼下家裡人就夠埋汰我的了。今年夏天的衣裳,我也減了一半的份例。祖母如今只捧着那什麼外八路來的黃家千金,哪裡還顧得上我?連說好給我打的新首飾,也都便宜了那黃憶秋。她算哪個名牌上的人?也好意思壓到我頭上!如今連親妹妹也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小薛氏心下爲難不已。黃憶秋一家的日常供給,都是婆婆薛氏親自盯着,她也插不進手去。女兒的份例被減,她也有些委屈,可婆婆都發了話,她又有什麼辦法呢?橫豎長女如今不必出門應酬,少做幾件衣裳、少打幾件首飾,也沒什麼要緊。
不過爲了安撫女兒,她還是做出了承諾:“我拿私房銀子給你再打幾件首飾就是了,你愛什麼樣式的,只管挑去。別再哭哭啼啼的了,叫你祖母聽見,她又要生氣了。”
秦錦儀反而哭得更大聲起來。
小薛氏的丫頭彩羅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小薛氏瞧見,皺了皺眉頭,還是走了出來:“什麼事?”
彩羅小聲稟報:“太太叫奶奶過去呢,說有要事要吩咐。奶奶快去吧,那邊催得很急。”
小薛氏猶豫了一下,回頭看看長女,想到秦錦儀三天兩頭地哭鬧,自己留下來也不會讓她安靜些,倒不如先去應付婆婆那邊的差使,便轉身去了紈心齋。
秦錦儀不敢置信地看着母親離去,只覺得自己真是要失寵了,氣得將桌上的茶具全都掃落在地,接着又委屈地大哭起來。
小薛氏頂着烈日來到婆婆薛氏所住的紈心齋,見薛氏臉上的表情似乎還好,不象是要發火的模樣,才小心地上前行了禮:“太太有話要吩咐媳婦?”
薛氏瞥了她一眼:“儀姐兒又鬧了?你也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兒。外頭有幾句閒話,是多平常的事,何必放在心上?過得兩年,那些人自然就忘了。我到時候會給她再挑一門體面的親事,就算不是親王府第,也不會埋沒了她。她如今成天吵鬧,叫長房那邊的人聽見,只會越發敗壞她的名聲,於她有什麼好處?!”
小薛氏唯唯諾諾地應了。但她也就是應一聲罷了,她拿長女從來都是沒辦法的。
薛氏如今也沒心思多說,立刻就轉進了正題:“咱們家從前陪着皇后娘娘嫁到宮裡去的幾個宮人,如今都在念慧庵出家修行。她們的家人親友,可有分到我們二房來的?若都在長房,能不能拿銀子去收買得一兩家人?”
小薛氏不明白她爲什麼會提起那幾個舊宮人:“太太的意思是……”
薛氏冷笑:“符老姨娘一直不肯接我的話茬,看來是鐵了心要留在侯府裡享富貴了,這還是親祖母呢,可見給人做妾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以爲她不肯跟我們走,我就沒法子把黃家丫頭送進宮裡去了麼?笑話!想要讓人進宮做妃子,又不是隻有求太后這一條路。只要讓皇上見到黃家丫頭,看到她那張臉,還怕皇上會不動心?咱們就給那幾個舊宮人遞話,想法子把黃家丫頭送到念慧庵裡去。等皇上到庵裡祭拜皇后娘娘時,看到黃家丫頭,這事兒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