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楚公子沒有再在綺香樓出現。曹瑞琪卻像着了風魔般,成天往我這兒跑。
姐妹們半是豔羨半是嫉妒地說:“曹公子怕是看上沈姑娘了。這樣一個嬌客,門第高華,又溫柔體貼。如若嫁了他,那纔是真正的稱心如意!”
“就算他想娶,本姑娘還不想嫁呢!”
“瞧這話說的,那不白白錯過了一段好姻緣!”一個叫吟香的姐妹噓唏不已。
我斜睨她一眼,訕笑道:“姐姐,別做白日夢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哪裡會有什麼好姻緣?”
正說着,秦嬤嬤走進來,對我道:“沈姑娘,快點出去吧,人家曹公子早就來了,今兒他帶的銀兩足夠買下整個綺香樓!”
“奇了,他帶這麼多銀兩做什麼?”衆姐妹更加起鬨,“不會是想爲沈姑娘贖身吧?”
我只當她們說笑,對秦嬤嬤點點頭:“無心這就去!”
到了暖閣,曹瑞琪已經在圓桌旁就坐,見到我的人,連忙起身,差點將面前的酒杯打翻。
“曹公子,無心姍姍來遲,還請您多多包涵!”
“沈姑娘太客氣了。曹某三生有幸,能夠得到姑娘的青睞。來,曹某敬姑娘一杯!”他舉起了酒杯。
我沒有推辭,舉杯便飲。我知道自己酒量不弱,遠在曹瑞琪之上。
果然,才三杯下肚,他的眼色便渾濁起來。
我把酒問道:“不知曹公子今日來,所爲何事?”
“當然是爲了見沈姑娘。”
“那也用不着日日都來。”
他一聽這話急了,道:“沈姑娘,我若一日不見你,便寢食難安!”
我依然語氣淡然:“不值得,爲我這麼一個卑賤女子。”
“怎麼不值得?爲了你,我就是即刻去死,也值得!”
他說得情真意切,我卻毫不動容:“曹公子,你發這麼毒的誓,無心哪裡消受得起?”
“實話跟你說吧,曹某也是五陵年少,於風月場並不陌生。可是,自從在綺香樓見了你,便像丟了魂一般,不能自已。我現在連做夢都想着你……”
我微微嘆了口氣,打斷他的話:“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要說我喜歡你什麼……首先是你的美貌!”
“美貌?”我嗤之以鼻,“無心自認是有幾分姿色,但這世上比我漂亮的人多得是,就是在綺香樓,我也不是最美的,你爲何單單迷戀我?”
“還因爲你聰敏!”
“女子無才便是德,要聰敏幹什麼?”我譏嘲道,“女人聰敏了就不聽男人的話,豈不難對付?”
曹瑞琪皺起眉頭,一副不勝困擾的樣子:“你這話怎麼說得和楚……楚公子如出一轍?”
那個楚雁南?我不屑地問:“他又在背後說我什麼?”
“他說……他說……他說像你這種女人,花容月貌又聰敏靈慧,再加上沒有心肝,是最難對付的,圖個新鮮,玩玩可以,千萬不能娶回家去!”
我呆住,那個楚公子果然眼光毒辣!
曹瑞琪見我不說話,以爲觸到了我的痛處,連忙說:“那只是他的想法,我不是這樣看你的……我是真心地喜歡你!”
“你喜歡我又如何?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將來你回家娶個大家閨秀,繼續做你的貴公子。而我呢,繼續在這裡服侍一個又一個像你這樣自命風流的男人!”
“沈姑娘,我怎麼會讓你繼續呆在這裡?我今日來就是爲你贖身的。”
“多謝曹公子的美意,無心不想離開綺香樓!”
他大大地吃了一驚:“爲什麼?”
“不爲什麼,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每日錦衣玉食,還有許多男人圍在身邊,比起那些獨守空房的良家婦女,不知要快樂多少倍!”
“你……你……竟然自甘墜落,枉費了我一片好心!”他的臉色瞬間慘白。
前一刻還深情款款,一不小心惹惱了他,便馬上翻臉無情。這就是男人!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會有什麼好心?就像你那位朋友說的,你迷戀我只不過是圖個新鮮,等勁頭一過,還不是一樣棄如敝屐?”
曹瑞琪瞪着我,說不出一句話。他這樣的王孫貴客,錦繡養成,珍寶供奉,何曾受過這種冷淡和奚落?
我可管不了許多,將他晾在那兒,一個人回了房間。
吟香正在房裡等着我,看見我進來,關切地問:“你怎麼就回來了?那個曹公子呢?”
“我把他打發走了。”
“他不是來替你贖身的?”
“我早說了,我不會嫁他!”
吟香嘆息搖頭:“無心,我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待在這裡,雖然穿金戴銀,但賣笑生涯,何樂之有?況且,花無百日紅,你現在不抓緊,等到年老色衰,就什麼也談不上了。”
我聽她這樣一說,心也沉墜了下去。半天,我纔開口:“姐姐說的,無心都明白。但那個曹公子,並不是我的好歸宿。”
“唉,你這個人,就是心比天高!可惜你不是生在富豪王侯之家,否則人家也把你當千金小姐來看待!”
綺香樓沒人知道我的身世,以爲我和她們一樣出身寒微,被逼良爲娼。我也不想解釋,只道:“姐姐錯了,我不是心比天高,我早就沒有了心!”
“你沒有心不要緊,可別把綺香樓的客人都趕跑了,害得姐妹們沒有飯吃!”
秦嬤嬤一頭闖了進來,滿臉怒容。
我並不怯懦,直視着她:“秦嬤嬤,無心一個做事一人當。你要是覺得我是個累贅的話,我即刻就走人!”
秦嬤嬤更加怒不可遏,加重語氣說:“沈姑娘,你不要以爲自己才貌雙全、奇貨可居,就不知道自己幾兩重了。沒有我秦嬤嬤收留你,你早就流落街頭餓死凍死了,哪裡會有今天?你在綺香樓一天,就要給我好好接客!”
我低着頭,緊咬住牙,一句話不說。
她餘怒未消地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回過頭來:“哦,對了,下個月十五,你就滿十八歲了。到時候,我會廣發貼子,請各位王公貴族來捧個人場。誰出的價錢高,誰就給你□□!”
我還沒開口,吟香就插話道:“秦嬤嬤,你當初不是說好,無心只賣藝不賣身嗎?”
“既然下了海,哪裡能當一輩子清倌?我早就放出話去,在她十八歲生日那天讓她破身。”
秦嬤嬤走後,吟香拉着我的手,不無惋惜地說:“憑你的姿色才情,完全可以嫁入富貴官胄之家,又何苦……”
“即使嫁個名門公子,最多隻能給人作妾。像我們這種人,是沒有資格當正室的。”
“我說你心比天高,你還不承認!難不成你竟奢望能明媒正娶,做個正室夫人?”
吟香被我的話嚇着了,抱着雙臂,不寒而慄的樣子。
我自心底發出一聲冷笑:侍妾的女兒只能作侍妾。何況,我比母親更不堪,母親好歹身家清白,而我竟然淪落煙花,卻不以爲恥。
正如那曹瑞琪所說,我是自甘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