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入了冬,天氣轉冷,綺香樓裡還是人來人往,賓客盈門。
這天早上,我才起牀,秦嬤嬤就進來了:“無心啊,外面來了一位客人,指名要見你,出手闊綽得很,人還沒見,銀子就已擺好幾錠。快些梳妝打扮起來吧!”
自從上回惹她不高興,說了幾句重話,我不敢再忤逆,精心裝扮好了,隨她去見客。
那客人自稱姓關,名月,是位蓄着美須的中年男子,一身玄衣,卻不給人沉重的感覺,相反,他的神情灑脫,態度安閒,讓人如沐春風。
“你就是沈無心?”他開口便問。
“正是,先生有何指教?”他看上去像個溫和儒雅的讀書人。
“你陪我下盤棋如何?”
我答應了他,發現他棋藝高超,我甘拜下風。
此後,關月經常出入綺香樓。因他出手闊綽,爲人豪爽,對我又沒有非份之想,秦嬤嬤待他格外殷勤。
每日與他對弈,爲他撫琴,與他飲酒作詩,我的心情總是明朗。
關月滿腹經綸,詩畫精通,舉止優雅溫文,而又風度翩翩。
更重要的是,從他溫柔凝視的眼眸裡,我讀到了一種不同旁人的,特別的東西——疼惜。
這本來應該從父親處得到的東西,我卻從這個陌生男子那兒得着了。
姐妹們又開起了玩笑,說我終於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
我心思篤定:“我和關月之間,不是你們想象的。”
的確,他的年齡大到可以做我的父親,最多隻能算是知交。
但,半個月後在綺香樓發生的一幕,卻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日是十一月十五,也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綺香樓人山人海,來的全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我坐在花廳當中,把自己當作一件貨物,任人品頭論足。
秦嬤嬤上前,向衆人福了個禮後,笑盈盈地說:“承蒙各位的賞光,我們綺香樓今天得以如此熱鬧。我知道大家都等不及了,廢話少說,從現在開始叫價!”
“五十兩!”場中立刻有人嚷道。
秦嬤嬤冷冷地說:“哼,五十兩?這位公子,你以爲是買只雞呀?”
衆人鬨笑。笑聲剛落,便有個熟悉的聲音說:“八萬兩!”
全場譁然,大家都舉目四處張望,尋找那個出如此高價的人。
我識得那個聲音,不用看也知道,他是曹瑞琪。
他來了,他真的依言來了!
“還有沒有人出價?”秦嬤嬤問。
下面一陣靜默。
“如果沒有的話,今夜沈姑娘就和這位公子共度良宵了。”
“慢着,沈姑娘值得更高的價!”
我擡眼望過去,說話的是個膚色白皙、年輕俊美卻完全陌生的男人。
“那你出多少價?”
那男人在眼光掠過我之後,露出一個詭黠的笑容:“五十萬兩!”
衆人在屏息了一陣後,開始交頭接耳:“天!他發瘋了?出天價買下一個□□的初夜!”
“很抱歉,我不喜歡與人砍價,想必沒有人比我出價更高!”他的語氣自信而狂傲,“另外,我不只想買下沈姑娘的初夜,我還要把她整個人都買了。”
秦嬤嬤不動聲色地問:“請問公子,你是做什麼的?”
“一個讀書人。”
他分明在撒謊,一介書生,哪裡出得起這麼多銀子?
秦嬤嬤也不拆穿他,把頭轉向衆人:“果真沒人出更高價了嗎?”
大家紛紛搖頭。而曹瑞琪站在人羣中,面色灰白,更顯孤單落寞。
這下,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秦嬤嬤身上。我知道她一定會答應。
五十萬兩,遠遠超出了她原來的估價。儘管失去了我這棵搖錢樹,但那筆錢足夠買幾十個像我這樣的姑娘,過不多久,又可□□出一兩個色藝雙全的花魁女。在青樓,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果然,我聽見她對那個俊美的男人說:“好,沈姑娘歸你了!”
“請沈姑娘明日午時前打理妥當,我會來綺香樓接她。”
那男人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逕直離去,竟是毫不留戀。
少頃,衆人皆散去。秦嬤嬤走到我身邊,道:“恭喜沈姑娘,你的造化來了!這位公子年紀與你相當,又生得如此俊美,你跟了他,絕對不會吃虧!”
我鬆開一直緊握的手,才發現掌心汗溼了。
我在緊張什麼?我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嗎?被一個男人買走,然後任其糟蹋……
可笑的是,我竟然連買家是誰都不知道!
我驀地打了個寒顫,掏出帕子將汗水拭乾。
明天的事,還是留到明天去想吧!
次日午時,那個男人果然準時來接我了。
他向秦嬤嬤拜別時,她說:“還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小人姓卓,名不凡。”
“可有官職相稱?”
“卓某隻是個讀書人,尚無功名。”
秦嬤嬤不好再問,和幾個平日與我相好的姐妹送我出來。
一乘粉緞繡五色彩鳳的小轎停在綺香樓外面。
“請沈姑娘上轎!”他撩開簾門,恭敬地道。
小轎離開綺香樓的時候,秦嬤嬤和吟香、琴韻、媚兒站在門口,對着我揮手,那神情就好似生離死別一般。
再冷硬的心,也禁不住如此場面。綺香樓雖是個墮落、骯髒的地方,我卻從未嫌過它髒,對那些姐妹更有同病相憐之感。說到底,都是些可憐的人,可憐的女人!
我對着她們叫了一聲:“秦嬤嬤,請回去吧!”便立刻放下轎簾。
幾個轎伕擡着轎,在大街上大步疾走。透過被風拂開的轎簾,我看見卓不凡騎着一匹白馬,隨轎而行。
他到底是什麼人?又爲何買下我?在昨天之前,我從未見過他,他不是我的恩客。
他雖然相貌俊美,但表情淡漠,不像是個好色之徒。而且,他十指尖尖,舉止斯文,衣着精良,甚至帶點脂粉氣。
任我怎麼想,也猜不出他的身份。
一路上,他都不與我說話。我也如常地保持着緘默。
轎子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才停了下來。
卓不凡下了馬,過來掀起轎簾,說:“沈姑娘,到了。”
下了轎,打量四周,楊柳堆煙中隱着一段紅柱綠瓦的宮牆。
我突然呆住,腦中一片空白。
“沈姑娘,買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他的語調平靜無波。
“誰?”
“當今皇上。”
“什麼?”
驀地,一陣眩暈襲來。卓不凡眼尖,跨步上前,我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