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封休書交給中間人拿着?這種法子,從來沒聽說過計氏本能地想要一口回絕,但看到劉士衡一臉的認真,心中不覺一動——他真的只是爲了沖喜,才追着蘇靜姍來了東亭麼?
計氏到底是過來人,將前後的事情仔細想了一想,就轉了念頭,答應了劉士衡的提議。
而他們雙方都認識且信得過的人,除了田悅江,再沒有第二人,於是便暫定把休書給他拿着,等蘇靜姍一同意,就請他來做中間人。
劉士衡吃過飯,自行去了。計氏則走出門來,準備去找蘇靜姍,卻發現她就在窗下立着,便知她已把他們剛纔的對話聽了個清楚,於是拉她回房,徑直問道:“囡囡,剛纔劉七少爺的提議,你覺着如何?”
蘇靜姍想也沒想,便道:“和離就和離,哪來那麼些名堂。”
計氏卻道:“囡囡,你先聽娘說道說道,再拿主意如何?”
蘇靜姍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計氏便道:“囡囡,咱們不能受委屈,也不怕和離,只是你細想想,以劉七少爺的人才和家世,甚麼樣的媳婦娶不到?爲何偏偏要娶你?”
蘇靜姍毫不猶豫地道:“他娶我,是爲了沖喜”
計氏卻道:“就算是爲了沖喜,以他們家的權勢,難道就找不着八字和你差不多的姑娘了?”
蘇靜姍道:“那不是他病重,一時之間找不着別人麼……”她說着說着,聲音小了下去——劉士衡可是裝病的,又不是真病,哪裡會真找不着別人呢,是隻爲了找她而已罷……其實這個問題,她纔剛進劉府時,就問過劉士衡,只是他始終支支吾吾,沒有給她一個準確答案;後來他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奪得管家權,一是奪得生意權,她便以爲他之所以要娶她,是爲了爭權奪利了。可……這明明是心裡已經認定的原因,爲甚麼經計氏這樣一問出來,卻又隱隱覺得不對呢?難道劉士衡不惜裝病來娶她,是有別的原因不成?
蘇靜姍面露疑惑,仔細思考起來。
但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計氏又把下一個問題拋給了她:“就算他當初只是爲了沖喜才娶你,可如今我看他的病已經大好了,這時候你要和離,不是正合他意,卻爲何要親自跟到東亭來,只爲了勸得你回心轉意?”
“他,他……”蘇靜姍不知怎地,思路有些跟不上來,想了好一會兒纔給出了答案:“沒了我,誰來幫他打點家裡的生意?他們家的老太太可是說了,要把他們家的鋪子交給我來打理的。”雖然劉士衡追着她來東亭,對外的理由是他的病尚未痊癒,還需要蘇靜姍繼續沖喜,可這理由,作爲知道他是裝病的蘇靜姍,實在是說不出口,便只得想了個要管鋪子的原因出來。
計氏卻是撲哧一聲笑了:“鋪子就在他們家,又跑不了,此時你走了,他接管不了,難道重新娶個媳婦還接管不了麼?哪裡找不着一個會打算盤會做生意的媳婦去?就爲了這個,他也能巴巴兒地追你追到東亭來?有這功夫,不曉得能新娶多少媳婦進門了。”
蘇靜姍聽到心裡發慌,咬了咬下脣,有些煩躁地問道:“娘,你說這些,到底是甚麼意思?”
計氏點了點她的額頭,笑罵:“傻囡囡,他是對你有情了呀”
有情?他?劉士衡?蘇靜姍的臉,噌地一下就紅了,結結巴巴地反駁:“這,這怎麼可能?”
計氏卻篤定地道:“如果不是對你有情,他就賴在我們家不走,或者硬綁了你回蘇州,你又能怎地?可你看看他,言語上哄着你,行動上順着你,若不是對你生了情,他何苦來哉”
“我不信我不信”蘇靜姍臉上紅暈未褪,使勁兒地搖着腦袋,似要證明甚麼似的。
計氏卻是知女莫若母,儘管蘇靜姍把頭搖得似撥浪鼓,還是替她拿了主意:“就這樣說定了,讓劉七少爺寫封休書,然後找田少爺來當中間人。”
“娘——”蘇靜姍拖長了尾音。
計氏把臉一板,道:“囡囡,不許胡鬧,這事兒你得聽孃的。若是不信劉七少爺一回,以後你上哪兒去找個肯追你追到東亭來的男人去?” 說完,趁着蘇靜姍愣神的功夫,轉身就出去了。
等蘇靜姍回過神來時,計氏已是出院子去了,她提腳追了幾步,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倚在院門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慢慢地進屋裡去。
計氏到劉宅找到劉士衡,將蘇靜姍同意找中間人的事說了。劉士衡喜不自禁,立時便把休書寫好,起身去找田悅江。他這宅子,就在衙門邊上,幾步路就同田悅江碰到了面,寒暄過後,把事情講了。
田悅江聽他講完事情經過,先是呆呆地沒有說話,而後便是一記老拳,直搗劉士衡面龐。劉士衡一個閃身躲過,驚道:“你這是作甚麼?”
田悅江咬牙切齒地道:“你使那小人手段,同我搶了姍姐也就罷了,卻爲何娶到了她還不好好珍惜?實在是可惡”
對於搶娶蘇靜姍一事,劉士衡是理直氣壯:“當初是我給你出主意,讓你裝病好娶姍姐沖喜不假,可我哪曉得我家祖父那樣重信義,一聽說你病重,不但不退親,反而上門來定婚期?我一看,你同我十三妹的親事反正是逃不掉了,那我娶姍姐又有甚麼妨礙?”
田悅江卻是深知他的爲人,不太相信他的說辭,緊緊逼問他道:“你捫着心口告訴我,到底是你家來定婚期在前,還是你打定了要娶姍姐的主意在前?”
劉士衡臉上一紅,支吾道:“這有甚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田悅江怒氣沖天,狠狠一拽劉士衡的袖子,道:“既然你不珍惜,那就別誤了她的終身”
“你待要如何?”劉士衡莫名地緊張起來。
田悅江道:“你把休書給姍姐,我找媒婆去提親”
“你”劉士衡瞪着他,好一氣說不出話來。但等到氣息平復,他反而笑了起來,指着門口對田悅江道:“你要娶姍姐?好辦,連我的休書都不消要得,直接讓你爹判我跟她和離便得。去罷,我在這裡等你。”
蘇靜姍既是嫁到了蘇州,與東亭便再無干系,田知縣如何能判她和離,劉士衡只不過是拿這話來提醒田悅江,他想要娶蘇靜姍,首先得過他爹這一關,不然甚麼都是免談。
田悅江果然馬上面色灰敗,頹然地垂下了頭去。他自問可以頂住壓力娶回蘇靜姍,可那婚書上若是沒有尊長的簽名,便只能算作是私奔,奔者,妾也,別說他不忍心,想來蘇靜姍也是不會同意的。
劉士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難過了,你處處都比我強,只可惜臉皮沒有我厚,所以註定娶不到姍姐。”
田悅江猛地擡頭,怒目相加。
劉士衡自嘲一笑,道:“你剛纔罵的很對,我是娶了姍姐卻不曉得珍惜,不過現在我知道了,想來彌補也還不算晚。”
是啊,不晚,休書一日不報官府,她就始終還是他的妻,想要怎樣彌補不行?田悅江突然深恨自己當初沒能一病到底,不然而今的蘇靜姍,也許就是他的妻子了。
“如果我能說動我爹,你能把休書給姍姐麼?”明知是不太可能的事,田悅江還是不甘心地問出了口。
回答他的,是劉士衡的一記拳頭,不輕不重地落到他的胸口,緊隨而來的,還有一封帶着劉士衡體溫的休書。
“你不會的,因爲你是君子,而我,纔是小人。”劉士衡拍了拍他的肩,順便一指休書:“幫忙收好,拜託了,妹夫”
這一聲妹夫,叫得田悅江心神俱碎,直到劉士衡走出老遠,他纔回過神來,揀起休書,幾度想要做些甚麼,但終究還是把它壓進了書桌最底層,並作一聲嘆息。
劉士衡是哼着小曲出田家的,不過卻沒回自己的宅子,而是上街將各種綾羅綢緞買了一大堆,叫幾個小廝扛着,一路到了蘇家後院。他很清楚,若是買些別的來,蘇靜姍肯定是不屑於顧,只有買布料,然後打着做新款衣裳的幌子,蘇靜姍纔可能認認真真地聽他說話。
他主意打得不錯,蘇靜姍見了那些布料,果然高興,不過卻並非爲了做新款的衣裳,而是因爲她纔剛接了筆生意,九華街上春香院裡的秦老鴇,託她做批內衣,還要文胸加內褲的款式,據說爲這事兒,秦老鴇已經悄悄約計氏無數次了,但計氏生怕自己學藝不精砸了蘇靜姍的招牌,所以沒敢攬活兒,這會兒秦老鴇一聽到蘇靜姍回孃家的風聲,馬上就找了來。她爲了不壞掉蘇靜姍的名聲,特意使了個小丫鬟,偷偷地來的,蘇靜姍有感於她替人着想,答應幫她做批新款的。而那小丫鬟則得意洋洋地告訴蘇靜姍,上回她給春香院所做的那批文胸和內褲,已經傳到蘇州去了,蘇州最大的青樓,怡紅院的頭牌,穿的就是從她們春香院借去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