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醫莊。
湖明如鏡,波濤不展。
湖上一艘輕舟,泛起點點漣漪。
島上建立着一座醫莊,輕舟還未靠岸,便可聞藥香傳來。
輕舟靠岸,一個女人懷中抱着孩子,面色複雜。
這是墨家的據點,屬於機關城一脈,醫家念端主持的地方。
墨家一些受了重傷的弟子,都到這裡求藥救治。
然而,當輕舟上的女子踏上岸邊,卻見醫莊門前,豎着三個牌子,寫着三不救。
——心志奸邪者不救。
——好勇鬥狠,徒惹是非者不救。
——墨家棄徒不救。
竜姬看着這三不救,臉都白了。她懷裡扎着兩個羊角辮胖乎乎的小女孩,因爲受了傷,本來圓潤的臉蛋變得很是灰敗,氣色很差。
“娘……”
竜姬有些心疼自己的孩子,摸着她的臉。
“天明,不要怕,很快就不疼了。”
懷中的小女孩有氣無力,伸着手,張着嘴。
“我餓!”
天明張開了嘴巴,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沒有滋味。
“什麼時候才能吃飯啊!”
“乖,等見了能救你的醫師,一會兒就可以了。”
盜跖站在前面,看着那三個牌子,氣得破口大罵。
“這不擺明了就是針對我們冀望谷麼?什麼心志奸邪,人心裡怎麼樣,你從外表怎麼看出來?”
便在此時,莊門緩緩打開,一個氣質脫俗的少女走了出來。雖然只是穿着普通的粗布裙,卻有一股出塵之感。
盜跖見了這個少女,如沐春風,剛纔滿肚子的火氣都憋了回去,平時口若懸河的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姑娘是?”
少女氣質出塵,但也很冷,看着輕舟上的小女孩,只一眼,便道了一聲。
“你們回去吧,她我們不救。”
盜跖從癡癡的狀態中迴轉,一下子急了。
“別啊,你這三不救,天明可是一條都夠不上,憑什麼不救?”
少女想要回莊,盜跖攔在了她的面前,很是氣憤。可看到女子的面容,盜跖的氣勢洶洶緩和了下來,語氣也沒有剛纔急切。
“你就算不救,也要說個理由出來,天明年紀幼小,她犯了上面哪一條了?”
少女看着面前說不上英俊的男子,雖然他看似油滑,然而一雙眼睛卻很真誠。
“她年紀幼小,可身上既被羅網劍客的劍氣所傷,又中了陰陽家的陰陽術。要讓羅網與陰陽家同時出手對付的,這江湖上可沒有幾個。她小小年紀就能受這種傷,可否爲是非之人?”
“這……”
盜跖一時啞口,不知怎麼回答。
可竜姬在後,卻是低聲懇求着。
“這都是我這個當孃的不好,與天明無關,求小醫仙救救她吧!”
“你知道我?”
少女迴轉身,看着那異瞳色的婦女,問道。
“小醫仙端木蓉,念端先生關門弟子。這些年來,活人無數,在江湖上聲名鵲起。醫者仁心,求端木姑娘救救她吧!”
端木蓉看着婦女,輕輕皺眉。
“義渠中有一族,天生異瞳,後被秦武安君白起的部將所滅,族人流落,有一支爲羅網所用。今日所生恩怨,可否因此而起?”
“是,可那人不是武安君的部將。”
竜姬話語中,帶着絲絲的恨意,彷彿要將那人千刀萬剮一般。
猶記得那年,竜姬姐妹在族中異術的幫助下,進入了族中老巫的記憶之中,見證了族滅之時的場景。
那是所有的族人都需要面對的記憶,一段不可以忘卻的記憶。
草原之上,竜姬的族人猶如野獸一般,露出了嗜血的面容,如臨大敵。只因爲對面,一人一劍。
輕服白冠,男子手持長劍,身姿輕盈飄逸,可一路行來,長道卻是以鮮血鋪就,畫面悍然而奪人心魄。
那聲輕盈的劍聲。至今,竜姬未曾忘卻。
在那段記憶之中,是聽不到聲音的。可那聲劍鳴,彷彿來自靈魂的顫動與共鳴,已經融入了那老巫的靈魂之中,怎麼也忘不掉,傳承到後輩的記憶之中。
族中最爲厲害的王者,在那聲劍鳴之中,絲毫沒有抵抗的能力。
百步飛劍!
鬼谷絕技!
“義渠餘孽、羅網、農家,都糾纏在一起了麼?”
這是那個男子所留下的唯一一句話,老巫說出來時,猶可見面上的驚恐。
當年義渠被滅,義渠各部殘存的族人中,有些受到了羅網的招攬,爲羅網效命,爲曾今滅了義渠的秦國的效命。
竜姬這一支也在內。
可便是羅網,也不曾擋住那個男人的劍鋒。
竜姬只知道,白起因爲功高蓋主,與司馬錯之孫司馬靳一起被秦昭襄王賜死杜郵。
而後,但凡與白起有關的軍中將領亦或是朝中重臣,都受到了牽連。
她之一族的仇人,也回到在庸地的封地,隱世不出。
竜姬想要報仇,可奈何,羅網的全副精力,早已經在爭權奪利之中。竜姬等人人微言輕,也阻止不了羅網的決意。
可是,這份仇恨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未忘卻,代代相傳。
直到多年之前,那個仇人帶着一個少年入咸陽,進入華陽宮中。
他的面目雖然不如那段記憶之中那麼年輕,動作也不那麼凌厲與揮灑,可竜姬卻永遠忘不掉。
現在,那個仇人消失無蹤,而那個少年卻已經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面對這份仇恨,竜姬感到無力。可她如今,卻不得不求到那個少年門下。哪怕,他並不曾知道竜姬曾經求過。
竜姬含着淚水,心中帶着屈辱,跪了下來。
“醫仙若是不救,我就長跪不起。”
端木蓉看着這個心思複雜婦女。端木蓉雖然不知道竜姬此時所流露出那份複雜的情緒意味着什麼,可端木蓉並不喜歡。
再加上竜姬曾經是羅網中人,就更讓端木蓉拒絕。
“不用多說,我是不會救的!”
隨後,端木蓉揮了揮手,轉身進入了醫莊之中。
大門緩緩關閉,竜姬卻未見一絲鬆動,繼續長跪在莊門前。
盜跖看着這副場景,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天明,有些無奈,轉過頭顱。
天色漸暗,湖上霧氣漸起。即將來臨的黑暗之中,彷彿蘊藏着什麼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