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洲已經收拾停當,雖然頭髮還溼着,但也還算體面了。
雖然沒見過別的女人見了異性長輩或地位稍長的人是什麼禮節,但她想點頭微笑總是不錯的。所以見到來人,她微彎了一下身子,笑吟吟地打招呼:“太失禮了,讓長輩在外面等。”
這姑娘一張口就把他定位在“長輩”,讓里正不由得暗誇這姑娘的聰明。來人沒見過,但說他是長輩總是沒錯的,既是長輩,就不好端着架子,有話就得好好說了。
“這是咱們這裡的里正,妹子叫徐爺吧。”大棗忙介紹。.
“小寒見過徐爺。”寒洲再次福了福身。
“呵呵,叫小寒是吧。我可是聽說你好幾天了。”
大棗和寒洲互相看了眼,沒說話,等待下文。
“老頭子我見過你畫的畫兒,人家叫你神仙一樣的妹子,今天見着了,才覺得這樣叫確是不錯。”徐爺一邊打量一邊說笑。
“姐妹們亂說罷了,哪裡當得了真。”寒洲自謙道。不知道里正上門的用意,且等他耐不住自己說吧。
“呵呵,聽說你是大棗從街上抱回來的。大棗,是這麼回事吧?”里正打趣大棗。
這老頭子,非得強調這個“抱”,好歹也算個居委會主任,也太隨便了吧。寒洲心中略有不爽。
大棗則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好像里正心情很好呢。
他爲什麼心情好?難道是見了小寒妹子這樣的美人就心情好?想到這裡,大棗不由得警惕起來。
“我呢,是這裡的里正。有些事情啊,必須弄清楚。”里正慢條斯理地說。
看來,要談正事兒了。
“姑娘,聽說你的家在‘北京’,這個‘北京’是在什麼地方?你從‘北京’過來,我想看看你的遷徙文書,你也知道,咱大秦朝是不準百姓隨便流動的。嘿,你也別嫌我老頭子多事兒,你到哪兒,哪兒的里正、有秩,嗇夫,甚至遊徼都得看看你的文書。”
老頭子說的溫和,但官樣臉確是擺出來了。
寒洲被這新冒出來的幾個職位弄糊塗了,這些人是管什麼的?以前只知道有里正這麼回事,現在連他們也要看文書,難道是鄉鎮派出所的?不對啊,那不應該是叫“亭長”嗎,劉邦不就是泗水亭的亭長嗎?想了想,他們可以是更高一級的人口管理組織的負責人,兼有治安管理的職能。
難道今天這是要查暫住證?
好吧,不太明白的事兒,只能裝糊塗。
“徐爺,大棗哥救我時候的情形,您是聽人說過的吧?其實呢,我也是醒來之後聽人說起的。別人問我,你在家哪裡?我只記得北京。要是再問,你家幾口人,我都不敢貿然回答了,心裡想着是四口,或是五口,但這樣的答案怎麼能告訴人呢?說出來只不過成了別人的笑話。我現在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我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是小寒,這裡有個叫小菊的,想來您也認識,她說我可能是小寒那天生的,我想也可能有些道理,至於今年多大了,我自己也說不好,別人讓我和大棗以兄妹相處,我也就叫他‘大棗哥’了。”
“呃——”,這娓娓動聽的聲音說出來的卻是這麼怪異的事實,她看上去聰明伶俐,可是卻什麼都說不明白?只有一個理由,她記不清楚了!這不是哄我老頭子吧?里正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大棗聽着寒洲說的話,不由得難過。一個想不清來路的人多孤獨啊!想起她總是望着星星的樣子,那不光是在找她故去的良子,也是在找她在世的親人吧?
“妹子!”大棗不禁心疼地喚了一聲,以表安慰。他本想握着她的手的,可是舉了舉,又放下了。
這動作看在里正的眼裡,卻相信了小寒說的話是真的。
既或是假的,她一個小姑娘,連個殺雞的勁兒都沒有,又能幹得了什麼壞事?
只是既然來了,總有些事情要處理,要不連他也得擔着責任。
“啊,那個——,小寒姑娘,你既然來了呢,就別擔心,好好地在大棗這裡養着,說不定身體好了,就都想起來了。能找到家是最好,老頭子我也不用操心了。如果實在找不着,哦,我老頭子口直,姑娘你別介意,我是說如果找不着,就在這雙流鎮入個戶吧。你來歷不明,手續也比較麻煩,但我老頭子給你向上面的有秩說說,人嘛已經來了,要回去也不知道回到哪裡去,總得解決一下,不是嗎?”
“入戶?”寒洲有點疑惑。入哪裡的戶呢?集體戶?還是大棗的戶?
“按咱們大秦的律令,女子是不能單獨立戶的,所以我說入戶。”說完,鄭重地看了一眼小寒,又扭頭掃了一眼大棗,“可是要入大棗的戶籍的話呢,也是有些麻煩。”
嗯?有什麼麻煩?寒洲疑惑地看了一眼大棗。
“大棗本來是從陽夏來的,和妹妹板栗兩個,是來投親吧,大棗?”
“嗯。”大棗悶悶地回答。
“也不知大棗有沒有給你講過,他和妹妹兩個來投的這個人呢,叫吳三多,是個贅婿,按大秦的律令,贅婿也不能單獨立戶,贅婿的戶口是入在入贅的人家裡的,也就是姓韓的這一家,但是大棗兄妹過來以後,姓韓的這一家的女人死了,他來投奔的這個吳三多也死了,弄得大棗至今沒有立戶。”
哦?難道大棗是黑戶?寒洲驚呀地張着嘴,看着大棗。
那他——,那他投親都投不到個依靠,兄妹倆是怎麼過來的啊!
大棗無所謂地看看妹子,笑了笑,表示自己過得很好。
“前幾年,大棗還小,這立戶的事情也不急,現在嘛,就不得不提了,全鎮就憑着戶籍登記統計稅收和徭役,你這麼大了還不登記那就說不過去了,我對其他本地人及上面也不好交待。”
“哦,您老說的有道理。”大棗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這些年就給人打短工?”里正看似關心地詢問。
“主要是打短工,也開了一點小片兒地,種些糧食。”
“哎,你這孩子太老實,私開小片兒地犯法的,我問你你還就說出來了。”里正抱怨。
大棗不好意思地笑笑,里正既然已經這麼說了,那也就沒什麼事兒了。當着他的面這麼說,不過是買好罷了。事實上法律是有規定,朝廷給每戶都劃了地,按照土地去徵稅,可是還有那麼閒置的地方,總有人要開出來的,也沒見把他們怎麼着。民不舉官不究罷了。
“咳——,你這孩子可憐,兄妹倆真可憐。吳三多死了、韓家女人死了,地就收回去了,你也沒個地種,總得想辦法活下來吧?”里正徐爺咳聲嘆氣地表達同情。肯定心裡覺得他這裡正當得非常富於人情味兒。
咳了一會兒,里正又說:“開小片兒地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畢竟是不合乎律令的。因爲漏稅了嘛!得想法給你立個籍,也就是立個戶。”
“什麼戶?”大棗問。
寒洲奇怪地看着大棗,怎麼這麼問?戶還有什麼戶?
里正看小寒姑娘這個反應,心裡嘆了口氣,挺好的一個姑娘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真可惜。
“按照咱們的名田制度,立籍者必須是土地的擁有者或是官府授田的對象,目前,你這個條件是不滿足的,所以只能另立他籍。”
他籍?還有他籍?不會是讓他去當兵吧?那就是軍籍了。寒洲疑惑地想。
“我想問問你接下來的打算。”里正慢條斯理地說。
哼,打算!寒洲不滿地腹誹,不能種地,也沒有去當兵,那隻能去經商了,難道商人還有單獨的戶籍登記?
“我和小寒想着最近做點小買賣。”大棗老實回答,他心裡已經猜到里正剛纔鋪墊的意思了。這人總是有話不直說。
“哦,那就立個市籍吧。立個市籍呢,需要承擔的賦稅要重一些,另外還得承擔徭役,確實是不容易的,但是呢,你這種情況,也是沒有辦法!”里正一付愛莫能助的樣子。
說到這裡,寒洲才明白,大棗爲什麼問什麼戶,原來每種戶籍區別大了。商人的特殊戶籍就是市籍,要承擔的攤派就多。
這老頭子,剛纔看是個好人,現在才知道,十足是一個朝廷走狗。
但是,能怎麼辦呢,她寒洲再有本事,也跟官府打不起交道啊!
里正徐爺走了,臨走還關心地問了問他們要做什麼生意,還故作親近地打趣大棗,說將來小寒姑娘的戶看來是要入到他的名下了。
看來,事情就這麼定下了,大棗到了必須立戶的年齡,也必須是商人的“市籍”了。
大棗故作輕鬆地衝小寒笑笑。
小寒做了個鬼臉,其實內心並不是多麼輕鬆。
那徭役是要年年都服的,一點都不輕鬆。
他母親的,萬惡的舊社會!寒洲心裡痛罵了一句。等我家老陳穿越過來,一個星期,保準一個星期發明顆炸彈,炸死那個王八蛋的秦始皇,所有這些不地道的制度統統讓它灰飛煙滅。
“通——!”寒洲誇張地大叫了一聲,手臂向兩邊散開,覺得心裡舒服了一點。
“妹子,你在幹什麼?”大棗不解地望向寒洲。
“我在撒氣啊!”寒洲說得理所應當。
嗯?撒氣要這樣撒嗎?大棗疑惑地想舉起手臂,也那樣張開,再想想,也沒有痛快多少。
寒洲見他這樣子,笑了笑,“大棗哥,你劈木柴的時候有沒有被飛起來的木片崩過?還有燒火的時候有沒有見過突然崩出的火星子?”
“這當然見過,常事嘛!”大棗說,還是不明白跟“通”的一聲大叫有什麼關係。
“我剛纔叫的‘通’的一聲,說的是一種會崩濺的東西,它崩開的時候就是‘通’的一聲,響聲很大,估計河那邊都能聽到,而且,它崩開的時候有火光,到處是火星子,力量非常大,很可怕的。就我們這一處窯洞,有那麼一顆也就解決了。如果我們倆在裡面,趕上了它崩開,收屍的人都會爲難的。”寒洲認真地用講鬼故事的語調說。
“爲什麼會爲難?”大棗很不解。
“因爲碎了,拼不起來了,我的和你的,誰都分不清了。”寒洲特別平淡地說。
“啊?這麼歷害!”大棗眼珠子一下瞪大了。
“對,就這麼歷害,而這歷害的東西如果放上一顆給那些徵稅的、徵徭役的人所在的衙門裡面,你想想,那是什麼效果?啊,他們比煙花還要燦爛!還有那一堆一堆的律令,就在那些律令下面放上這麼一小顆,呵呵,大夥兒等着取暖吧。”寒洲邊說邊誇張地抒情。
“你是說笑吧?”大棗看她誇張的樣子,以爲是在逗他開心。
“什麼說笑?真的,我的——,我家裡的一個親人,就愛鑽研這個,他就是靠這個養家的。”開玩笑,老陳技術很棒的,造炸彈跟玩兒似的,只不過他一向是個良民,還是先進工作者呢。
“真的呀?”大棗迷惑了,還有以殺人爲業的?還是小寒妹子的一個親人!
“當然是真的,不過你別想歪了。那東西除了殺人,還可以炸石頭,想炸什麼炸什麼,就看你怎麼用了。不過炸炸那衙門裡的壞人,也說不上心術不正。”
“哦!”大棗大體明白了。心裡感嘆,小寒妹子的家裡人都這麼有本事,不由得自慚開穢。
可是緊接着他又疑惑了,這小寒腦子裡記了這麼多家裡人的事兒,還有那麼多故事,怎麼就記不起怎麼回家呢?這個可恨的北京,這個討厭的北京,到底在哪兒呢?
“哎,大棗哥。”寒洲拍了一下愣神的大棗,“我跟你說的那個東西,以及這件事兒,你不能和外人說,外人很傻的,他們會以爲我們有*傾向,可能要把我們關起來的。”這件事很重要,一定要和這個老實人說清楚。
“哦。”大棗答應。心裡想,你才傻呢,我怎麼會隨處亂說,你哄我開心才說要炸了衙門的,我怎麼會出去亂說。
臨睡前,寒洲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老陳,剛纔想多了,你還是別穿越過來了,你穿過來孩子怎麼辦?爲了炸那個狗屁秦始皇大老遠過來一趟不值當。
當然,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