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組織的活動終於開始了。
地點選在咸陽縣衙門的大院裡。一開始就人頭攢動。
要說這時的大秦百姓真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想來看熱鬧的,一看到拿着刀的軍士馬上就乖了,讓站哪兒就站哪兒,來遲了的就只好等在門外。裡面出來一位,外面才能進去一位。絕沒有亂嚷嚷瞎起鬨的。
小寒去看了第一場,覺得遊戲規則大家都能嚴格遵守,也就放心了。
從縣衙門出來,一個人騎着馬到大宅去,忽然覺得自己就是扶蘇的媽。他都三十歲了,卻總也放不下,不知道這樣操心要到什麼時候。
現在還得去帶着他那些孩子高興。小寒安慰自己,我都是千年老嫗了,也不差這一兩個孩子。
進了大宅便幹活,廢話不說。孩子們在就指使孩子,孩子們不在就找管家惜福,好在事情也不多,就是拿凳子遞顏料的活兒。
幹了半上午很累,把兩個小娃娃畫出來了。有心想創作重彩工筆的,想一想又往後退了一步,改成工兼寫。她不怕累也喜歡玩,但長時間和關係微妙的女人泡在一起,總是不智的。
沒開飯之前,肥肥的修心跑過來,端了個小碗,裡面有一個雞腿,說是從廚房裡“偷”的,要她先吃。
緊接着,修文就來請她一起吃飯。
因爲孩子,小寒才覺得大宅是個和她有關聯的地兒。
扶蘇不在,飯桌上的氣氛就有點怪,小寒奇怪這些女人怎麼過來的,這麼奇怪的關係爲什麼不單獨用餐,非要湊在一起說些言不由衷的話?
也許只有她覺得奇怪吧!人家從小都習慣了,家裡的姨娘也是一羣一羣的。
迅速吃完飯,騎馬出來,要趕着去見蒿子姐。
蒿子姐前些日子不高興,家裡人都怪怨她。因爲丈夫打他,她把丈夫告了官,結果,丈夫被抓去服役一個月。
現在丈夫被放回來,全家人仍然不高興。因爲父親不在家期間,負擔太重了。
相中韭兒的那家,不知怎麼的還沒有要娶的意思,韭兒自己不着急,蒿子姐卻急了。她怕耽擱耽擱,就把姑娘放老了。
總之,除了幹活能賺來錢,沒有一樣順的。
小寒進院兒的時候,蒿子姐的丈夫好運正在整理繩子上晾着的剛染好的布。
“好運哥,正忙着呢!”
“啊,小寒姑娘來啦。”好運有些手足無措地招呼人。一見好看的姑娘,他就不對了。
小寒笑笑,就往屋裡走去。蒿子孃兒三個正在印花兒,豆兒和苗兒幫忙把布鋪開、壓平,蒿子姐擼着袖子一下一下推大滾子。這可是力氣活兒,幹一會兒就一頭汗。
“小寒姐來啦!”豆兒伶俐地招呼人。
蒿子姐扭頭笑笑,又繼續推,總得把這一匹推完了才能歇着。
小寒站在旁邊看她們幹活。這是今年的新花樣兒,冬天的存貨即將被胡七帶走,馬上人們就要把皮衣都換下來,新花布要趕着上市呢。
推完了最後一滾子,蒿子姐長出一口氣。走到水缸前盛了半瓢涼水,就那麼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兩個女兒也歇下來,去收拾手邊的物什。
“今兒過來,又是什麼活兒呢?”蒿子姐問。新花樣剛出來,按說是不應該這時候過來的。
小寒笑笑,說:“到蒿子姐這裡看看能不能找到理想的繡工。”
“繡工啊,不好找,那是細緻活兒。我這裡的街坊們家家都和我幹一樣的活兒,累得跟牛一樣,還得捱打。爲了出口氣,狠狠心告了他,結果把全家都得罪了。”
“娘!”豆兒怪怨地看了他娘一眼,當着外人面,說這些幹嘛?
小寒只好陪着笑,心不順總要發出來的,想發就發吧!家庭暴力也管,大概這算大秦法律的一個優點吧。
抱怨了幾句,蒿子姐氣兒順了,自己先笑了。“你看,我就是想撒撒氣,撒出來就好了。他回來這些日子倒真不敢打我了。”
小寒微笑地望着這個強大的女人,康復能力真強啊!
“不過,說真的,小寒姑娘,繡工真不好找。我們這樣的人家,且不說會不會的,一年到頭手都不閒着,哪有時間一針一線地繡花兒?能把衣服穿整齊了,大大小小的有的換洗就不錯了。”
小寒點點頭,確實,她找錯人了。扶蘇家那些沒事幹的女人才繡花,但那些不是她能指派動的。
“好吧,我再找別人,最近有一件急活兒,我得把它趕完了。等這件事做成,說不定又得蒿子姐幫我張羅了!”
蒿子笑笑,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把小寒送出來。幹活她不怕,要不是有活兒幹,這些孩子們吃什麼?
從蒿子姐的房子出來,是一條窄窄的巷子,小寒拉着馬想着怎麼找人的事兒。西施懷着孕,不想給她找事兒,可是萬一找不到合適的人,還真得麻煩她。
巷子口有一個廁所,牆壁上結了厚厚的白花。以前沒發現這東西的時候,總是視而不見,現在知道了硝的存在,就發現哪兒哪兒都是它。
啊呀,真是好東西!若有空就把它全部摳下來,造一顆**,把壞人“轟”得一下炸上天。
呵呵,也就是想想,她哪有那個能力?能把他們嚇得神經錯亂就不錯啦!
“小寒姑娘,真是幸會幸會啊!”
小寒一激靈,從煙花燦爛的美夢中驚醒,怎麼這麼寸?遇上了這兩個討厭傢伙。
恕己一拱手,行了個禮,小寒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這傢伙施禮,她有點受不起。
恕已呵呵一笑,毫不在意地說:“姑娘不忙的話,請到寒舍小坐。恕己正想找姑娘討教學問呢。”
怨人也謙恭地假笑,指了指旁邊的房舍,說:“看看,巧不巧的,已經到了,就進去坐一會兒吧。茶好不好,暫且不論吧,我們兄弟的心是熱的。”
小寒連連點頭,虛應着說:“改日吧,多謝兩位高才美意,小寒正趕時間呢!”
說完,拉着馬急走幾步,與他們錯身而過。
望着已經上馬而去的小寒,恕己“嗤”了一下。明明她是在悠閒地溜達,卻找了這麼個藉口,彷彿我們是狗屎,沾也沾不得了!
“媽的,傍上大小公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啦!”
怨人大度地笑笑,說:“哥,你說那姑娘奇怪不,剛纔她一直盯着咱家的茅廁,臉上若有笑意,難不成是想美事呢?”
恕己又“嗤”了一下說:“若有笑意?兄弟,是你想美事呢吧?一見了漂亮姑娘就想入非非了吧?”
怨人不在意地笑笑,伸出指頭虛點着說:“哥想多了,要是想也不會往她身上想。她都和大小公子那樣了,兄弟我多高潔的人啊,能希罕她嗎?”
恕己撇撇嘴,沒揭他的老底,現在他們面對的主要問題是業務量小,差不多要粥湯不繼了。可是這個圈子最是俗氣,裝窮要被人恥笑,真窮也被人恥笑,那隻剩下一條路可走,就是裝體面。
可是,裝體面也要裝不下去了啊!
睡夢中天空中的星星都沒了,滿天都是一張張嘲笑的大嘴!
“兄弟,咱雖說不待見她的人品,可是她會賺錢,要是能從她那兒找個賺錢的法子就好了。”
怨人像看傻子一樣看看他,說:“可能嗎?沒看見她見了咱直躲嗎?”
“要不,咱找已缺去?那小子也是個有辦法的人。”
胡家大院兒。
小寒摸摸西施的小肚肚,這小傢伙已經有點規模了。
“好了,姐,你喜歡就自己來一個,摸人家的幹什麼!”
小寒笑笑,把西施的衣服抻平。這小丫頭也要當媽媽了,最近都胖了一小圈。
西施轉着眼珠子,說:“說吧,姐,你肯定是有事,你不說我都替你難受。”
小寒皺皺鼻子,她這麼容易被人識破嗎?城府呢?道行呢?兩千年的功力呢?
好吧,說就說,反正也是對胡家有利的事情,幹不幹隨她吧!
“西施,你知道前兩天我讓你找人做的衣服是給誰做的嗎?”
西施搖頭,她習慣於聽命,也不亂打聽。小寒姐不說,總有不說的道理。
“你知道王翦大將軍吧?那是他夫人訂的。”
西施的嘴立馬張得圓圓的。那是一個人人皆知的名字啊,加上現在嫁了木木,多少她也操了一些這方面的心。
“這次用的是咱們的新面料,很多人都沒見過,如果她穿着好,肯定有不少人從咱這兒買貨,胡家就等着發財吧!”
“哦!好事好事兒!”王家的人那應該是相當有帶動力的。
“可是,圖案我設計好了,繡工不行。多好的面料,讓你姐姐我這針線活兒都得糟蹋了。所以,一定要找好的繡工,才能把咱這面料的優勢凸顯出來。”
西施皺起眉頭,說:“姐呀,那可是厚面料,那麼大一件袍子繡完了不得明年嗎?”
小寒搖頭,說:“我沒給你講清楚,咱不用絲線,咱用咱家作坊產的細毛線,一股麻混成的那種,要不就用絲毛混紡的,用它繡肯定繡得快。”
西施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姐呀,那麼粗繡出來好看嗎?那可是給王老夫人的!”
小寒擺擺手,說:“放心吧,厚面料配上這樣的花絕對好看,會有浮雕的效果。只要老夫人一穿上,咱的面料就推出去了。”
西施嘟着嘴想了一會兒,想不出那到底是什麼效果,但是,小寒姐拿的主意,應該是不錯的吧?
“那好吧,聽姐的。我來繡好了。”
“你一個人不行,得趕工,你這樣的身體不能太累,爲了賺錢和外人,把自己累着不合算。”
西施眨巴眨巴眼睛,問:“加上我嫂子們行不行?”
小寒反問:“她們行嗎?”
西施搖搖頭說:“唉,你在我家那麼長時間都不知道看見啥了?你看不見我哥也就算了,連她們天天做的事你都不記得,我這手藝還是跟她們學的呢!”
小寒羞惱地扭了西施一小下,都這時候了,還不忘提這個茬兒。
“好吧,那就給她們一個爲胡家掙錢的機會吧!”
確定了繡工,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爲了趕時間,衣服是找不同的人分片做的。把做好的一片拿來,小寒在上面畫上粉紫色的非洲菊,這種顏色配上含蓄清淡的灰,要多雅緻有多雅緻,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西施驚歎:“啊,小寒姐,等做完了這件,我也要做一件。”
“行,你穿上,老人家就不敢出門了。”
西施嘟着嘴,沒話了。她本來還指望着人家賺錢呢,人家不出門,還賺誰的去?
胡九的老婆說:“讓老太太春天穿這件,咱西施夏天穿薄款的。”
西施這才笑了。
小寒問:“咱可以用細毛線並上一股絲線嗎?我想要一些光澤感。”
胡七的大老婆說:“不用並,細線被粗線壓住,光澤感出不來。等用毛線繡完了底層再用絲線稀稀地覆蓋上一層,肯定更好看。”
小寒恍然大悟,還是人家有實戰經驗!
不跟她爭老公,就能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說話。這和諧社會來得太快了!
十天過去了,製衣和遊戲都進行的如火如荼。
王翦從車上下來,趕車的來弟要上手扶一把,被王翦瞪了一眼,趕緊退後。想想也是多餘,老爺子多好的身體。可是要不扶一把,萬一沒站穩呢?畢竟七十歲的人了。
王翦一甩袖子大踏步進了院子。來弟溜溜地跟上。
老爺子這些日子天天出去,當評判官當得很上心。他往那裡一坐,膽子小的說話都說不利索。不過,老爺子的人品是沒得說的,等遊戲結束了還跟那參賽的說說話,告訴人家這事兒到底應該如何如何。樂得那參賽的一個勁地點頭。平時要想找王老將軍,哪兒有機會呢,現在是人家主動點撥。這不是撞了大運麼?
一起當評判官的左相李斯和御前紅人蒙毅就沒有這麼上心,他們聽了就聽了,說完就完了,全當這事兒是個差事,而家裡的老爺子卻當這是個樂子。
今天的這場老爺子沒當評判,就是去看熱鬧。
也確實熱鬧,聽旁邊的人悄悄說,參賽的孩子們不是皇上的孫子就是皇上的外孫。那小傢伙們教育的,一個個口齒伶俐、自信從容,來弟就是現在去和他們比一比,都怕講不過呢!
那大公子是真有風度,一言不發,往旁邊一站,現場的一切都妥妥貼貼。
甭說老爺子,來弟也喜歡看這遊戲呢。這活動搞得,要趣味有趣味,要知識有知識,要才能顯才能,連老爺子和通武候都直誇大公子有本事。
他們怎麼誇的呢?第一懂得人心,人心都是求上進的。第二懂得時勢,知道怎麼在衆公子中展現自己的才華,第三懂得結緣,得道多助,也得有那個人品和魅力讓人給你幫助。第四——,第四是什麼想不想來了,總之誇了一大堆。
來弟想不了那麼深,來弟就覺得大公子和煦的樣子看着很舒服,能時不時給咸陽人來個樂子就做得不錯。
王翦一進家,就看到家裡人圍成一圈嘻嘻哈哈。
老太太穿着件新衣服美滋滋的,樂得一臉的細褶子。
王元一個勁兒地誇獎:“奶奶,您好像就是十七八!”
老太太挺了挺腰板,說:“嗯,當年我也是一枝花!”
王翦樂了,不過,這是真話。
這衣服太美了!
衣服是兩邊對稱的衣襟,不用左圍右裹,就那麼簡單地套上,垂順地一耷拉,就顯得人很挺撥。花朵在肩部繁密地堆疊,到了胸前,疏疏落落地飄下一個半個的花,直至下襬處又三三兩兩地堆疊在一起,就好像是動態的,不斷垂落不斷承接着。袖口是寬的七分袖,大大小小的花兒,任性地開放,簡直就是春意鬧枝頭的感覺。
“老夫人,衣服有些重吧?它是厚料子的。”小寒關切地問。
這衣服雖然寬鬆,但穿上了不顯胖,一是有垂感,二是在胸部和腰身部位都做了切口,把人體的形狀顯出來了,顯得合身。
“呵呵,是有些重,不過爲了美,再重些都不怕呢。老婆子就是有一個不滿意。”
“嗯?”衆人都豎起耳朵。
小寒也緊張了一下,在她看來,這挺好了,又費心又費工啊!
老太太不緊不慢地說:“天就要熱起來了,這麼好看的衣服穿不了幾回了!”
小寒這才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的!
王元接話說:“奶奶,這有什麼?咱現在就訂夏天穿的,保準每個季節您都是咸陽一枝花!”
衆人又是一陣笑。老太太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小寒帶着笑意,走上前,說:“老夫人,這還是春天呢,早晚更涼,您要是覺得前胸怕涼,還可以扣上的。”
說着就在老人跟前蹲下來,從衣服前胸門襟的夾層處抽出個鼻環,又在相對的地方摸了一下,找到個桃疙瘩,兩邊一扣,衣服就對上了。
小寒站起來,說:“夾層裡還有幾顆釦子,嫌熱就打開,不顯得累贅,要是嫌涼就一顆顆扣上。扣鼻兒的長度做得剛剛好,不太好扣呢。您不用自己弄,老年人低頭時間長了會頭暈,讓家裡人幫着就行。”
旁邊伺候的丫頭連忙點點頭。這衣服機關真多。
老太太更高興了,這衣服又實用又體面,真像這姑娘說的既雅又豔,什麼場合都能壓得住呢!
王翦說話了:“老頭子回來頭天了都沒人招呼,就圍着一件新衣服,看來是越老越沒人待見了。唉,配不上咸陽一枝花嘍!”
衆人又是哈哈大笑。趕緊行禮的行禮,招呼的招呼。
小寒也深施一禮,人家這幾天都賣力幫着扶蘇呢!扶蘇回家都說,一做事情就顯出人品,真幫忙和假應承一看就知道。
王翦點點頭,衆人也就各自自在。這家裡講禮儀,但也適度。
“小寒姑娘這活兒做得好,王元啊,你孝敬奶奶的,不能心疼銀子,就看你誠意夠不夠了。”
王元忙應承下來,他本來就沒打算心疼銀子。
小寒看看衆人,笑着說:“這衣服小寒只收工本費,實在是姐妹們太辛苦,點燈熬油的不容易。設計費就免了,算小寒孝敬老夫人的。”
“設計費?”王元看看衣服又看看爺爺,這個說法沒聽過,不過呢,也有道理,一件衣服好不好,首先在於下刀前的思路。
王翦笑笑,點點頭。她說的設計費,讓他一下子想到這幾天參加的“拋磚引玉”遊戲,那遊戲之所以吸引人,之所以出彩,之所以成功,不就在於一個設計嗎?
這幾天出去,也知道了一些事兒。王元說,這姑娘就是和大公子有親密關係的,原來的身份是李斯家的一個家奴。至於是怎樣的一場際遇想不出來了,但是,他們倒真是登對呢!
老夫人說話了:“姑娘啊,這花叫什麼花呢?我覺得像太陽花,可是又有點不似。我怕人家問我的時候我說不出來。”
這老夫人真是誠實得可愛!
小寒從容地說:“這花叫非洲菊,有些人成親的時候,把這種花放在新房裡,取其互敬互愛,有毅力、不畏艱難之意。”呵呵,植物的知識也就是這點兒了。
老夫人看了王翦一眼,他們也是互敬互愛、不畏艱難走過來的。
王翦對夫人點點頭,又深看了這姑娘一眼,是這花兒本來就有這個意思呢,還是她故意應和着他們的心意說的呢?
不管怎麼說吧,人家是一番美意。人老了,有人願意拿出時間哄你高興,還圖什麼?
再說了,她和大公子有親密關係,還用得着巴結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