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陳”進宮,小寒覺得親人來了。沒事兒乾的時候,給它刷刷毛,或者抱着它的脖子,感受一下它皮膚下面溫熱的生命,這都讓她覺得,家,還是在的。
可惜它不是狗狗,也不是貓眯,要不就抱着它睡了。
多了一條命在身邊,就得爲它操心。現在,“老陳”有人帶着吃草,有人帶着遛圈兒,就是沒人帶着它玩兒了。小寒決定,她來帶着它玩。不能讓這個把她圈起來的宮院,把“老陳”的快樂也剝奪了。
小寒讓春桃向上面彙報,她想在藏書樓的後面栽上幾根木樁子或竹子,兩邊一架做成橫的欄杆。她想把“老陳”訓練成劉翔,吃飽了的時候,讓它玩玩百米跨欄。
呃,百米是沒有的,這個院子統共才一畝大。想帶着它跑兩下都做不到。
春桃比較笨,說了半天也說不清楚,管事兒的樑輝只好親自來了。雖然不理解這姑娘又要怎麼折騰,但這是沒危險的事情,也就由着她了。只要她想玩,不是放火、不是砸東西,基本上他們都可以照辦。
很快,橫欄做好了。隔五六米一個,一共三個。而且這三個,不是一樣高,是次第錯落。
嬴政聽說了小寒的新鮮事兒,不禁爲這姑娘強大的康復能力而驚歎。若是一般人,被他盛怒之下打了一巴掌,還不知要嚇成什麼樣子,而這個姑娘在那一畝地大的院子中居然找到了新的玩兒法,這真是件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可能,神仙就是精神強大,哪怕是一個法力不大的神!
他不禁又想去看看。
這次去,當然是有些尷尬的。畢竟是凡人把神仙打了,而這個凡人還有求於神仙呢。但是不邁出這一步,那今後的事情就更難辦了,所以,嬴政硬着頭皮也得過來。
進了藏書院,循着聲音來到後園,就看見了讓人忍俊不禁的一幕。
小寒手裡拿着根白蘿蔔。在前邊引路。那馬跟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走着。走到橫欄前面,小寒說:“跳”,那馬站着不動。小寒只好站到馬的同側,一邊喊着“跳”,一邊把自己扔過來。喊了幾回,馬好像懂了。跟着跳了過來,小寒非常開心。抱着馬又是親又是抱。
可是,小寒又發現,她不跳的時候,馬也不跳。馬是跟着她跳的。光喊“跳”,馬是沒反應的,對她手裡的白蘿蔔倒是興趣十足。但是馬也比較有風度。沒有咬住不放,強行搶奪。
小寒說:“老陳。跳!”說完,就做個示範動作,但是馬的頭總是跟着白蘿蔔轉動。小寒就懊惱地拍拍馬的頭,再次強調“跳——”,聲音又溫柔又響亮。
這情景讓嬴政玩心頓起,本來還想着開口的第一句話怎麼說,這下,一切都自然了。
“來,讓朕試一試。”說着,他就走過來,伸手要小寒手中的白蘿蔔。
小寒看了他一眼,放手給他。現在,她也不想跪了,既然改變不了他的看法,那就隨他叫吧。神就神,姐姐我是宇宙中法力最小的神,怕餓怕病怕死,愛怎麼着怎麼着吧!
嬴政摸了摸馬的鼻樑,馬溫馴地擺了擺頭,噴出一口熱氣。
“這馬太一般了。趕明兒送你一匹好的。”他們養馬世家,自然知道什麼樣的馬是好的。
“不用了,皇上留着用吧。”她這人戀舊,這馬的性子就跟家裡的老陳一樣,讓她覺得親切呢。
嬴政搖搖頭,也不跟她爭,一匹馬的事兒,隨她吧。
他拍拍馬的腰部,告訴馬,他要上來了。馬綿善地站着不動,等着人上來。
這馬本就不高,小寒平時上去都不費力,對嬴政就更容易了。上了馬,他拍拍馬的頭,一拉繮繩,雙腿一夾,馬就向前去了。到了欄杆跟前,再一提繮繩,膝蓋給力,馬兒擡起前蹄,就跨過去了。
來來回回幾趟,馬兒都非常合作,這讓嬴政甚爲得意。終於有一件事,神仙做不好,而他是能做好的。
“來吧,姑娘也試試。”從馬背上跳下來,嬴政這麼說。
小寒搖搖頭,她不想在皇上面前展示什麼。提着馬的繮繩她也會,老陳也滿聰明,她只是想讓老陳玩得高興。她想讓老陳聽懂人話。
沒有得到迴應,嬴政很尷尬,原以爲剛纔這氣氛是不錯的呢。
小寒又從地上撿了根白蘿蔔,衝着馬說:“來,老陳,再吃一根。”
老陳愉快從容地走過去,一邊吃,一邊蹭蹭小寒。一人一馬,竟然是相親相愛的模樣。
嬴政找到了話題,說:“爲什麼叫‘老陳’?”
小寒摸摸馬的鬃毛,說:“我家鄉的親人叫老陳,他是個比我本事大的神仙。呵呵,如果皇上堅持認爲小寒是神仙的話。”
“本事有多大?”嬴政對小寒話裡的諷刺不以爲然。
小寒微微一笑,老陳本事有多大呢,不說工作吧,他指揮千軍萬馬是很厲害的,在他們那遊戲圈子裡,人家都管他叫“哥”呢。
“他呀,怎麼說呢,蒙恬將軍本事有多大,他的本事就有多大。甚至,他的本事比蒙恬將軍都大呢。只不過,他不太用心,要用心的話,大秦所有將軍綁在一起也沒他本事大呢。”
嬴政愣了一下,這個神仙本事有這麼大嗎?
“只不過,他也是極怕死的,天一熱就要喝敗火的湯,天一涼就要增添衣服,游泳都要到合適的水溫裡去,絕不讓自己的身體有一點勉強。”想起老陳,她不禁笑了,他是他們單位穿秋褲最早的男人,他在單位有一個外號,叫“秋褲陳。”
這笑容的出現讓嬴政不禁惶惑,她怎麼就笑了呢?
可是,她反覆強凋的“怕死”。又讓他心情變得沉重。難道,神仙真的有生死嗎?
暗自嘆了口氣,他說:“姑娘,我們說說話,好嗎?”
小寒並不看他,摸着馬的鬃毛,不鹹不淡地說:“現在不正說着呢嗎?”
嬴政搖頭。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她這是還不滿意呢。
小寒看了他一眼,無奈地說:“皇上,小寒真的怕死。我們那兒的神仙都怕死,不過,小寒知道有一種東西它能活得很長,但是。小寒沒有辦法跟它說話,或許。皇上您有辦法呢?”
“什麼東西?”嬴政的聲音變得急切起來。他激動的時候,近半尺長的鬍子都好像有了活力,嘴脣抖動着,有點暗紫。
小寒笑笑。指着院子中的銀杏樹說:“就是它,銀杏樹能活好幾千年呢。”
嬴政的臉“刷”地就放下來了,這是又讓她耍笑了!
“皇上別急。小寒說的是真的。小寒想問問咸陽宮東面的崤山多少歲了,想問問貫穿咸陽的渭水和涇河多少歲了。人工開鑿的鄭國渠又有多少歲了?”
“胡說!他們能論歲數嗎?”嬴政不禁咆哮起來。他揚揚手,但最終還是沒有打人。
“皇上要是喜歡這麼大聲說話,那小寒就不奉陪了!”小寒也拉下臉,她已經夠委屈的了。說着,她拉過馬的繮繩就要走。
“不許走!”嬴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放開手,皇上。”這句話,她說得平靜而冷淡。
嬴政頓了一下,還是放開了手。她看着他的眼神,怎麼有些悲憫呢?是他看錯了嗎?
“皇上能安靜聽小寒說話嗎?”
嬴政往後退了一步,點點頭。這局面不能再搞僵了。
“小寒說的是實話,若真是想騙皇上,恐怕皇上也不知究竟,就象咸陽城裡那麼多術士,不也有人混了好久,混得如魚得水嗎?皇上是扶蘇的父親,是建立了大功業的人,小寒騙您幹什麼?除了想獲得自由,小寒別的是不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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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搖搖頭,他根本不想聽這個。可是,爲什麼,她這語氣聽起來好像肺腑之言呢?
“皇上,小寒問崤山和渭水、涇河的歲數,就是因爲,它們纔是永壽的,人變不成它們,那就不要強求自己。”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眼前的人看着也還壯實,可是,兩千年之後,在那地宮裡,也就是一具枯骨了。對它有興趣的是誰,是考古工作者,是遊客,或者是盜墓賊。想到這兒,她不禁嘆了口氣,這聲嘆息讓嬴政覺得心裡像深秋一樣寒涼。
“皇上,其實,死也沒有多麼可怕,死是生的另一種開始。”
嬴政抿着嘴脣看着她,他不明白,死怎麼是生的另一種開始?
“皇上,生與死只不過是存在的形式不同罷了。您看一隻羊被人殺了,羊可憐吧,它活得好好地就讓人煮了吃了。可是人呢,他也要死,他死了,會化成血水或其他的東西,融化在大地裡,大地得了肥料,草就長得旺盛,而那些草,又會被羊吃掉。您看看,是不是,死只是生的另一種形式?他們都存在過,都以另一種形式開始。”
嬴政語塞,她說得是很流暢,但他並不想以其他的開式存在,他只想做萬世君王。
“皇上,您之所以這麼想找到永壽的方法,是因爲您太貪心了,而貪心往往源自於內心的恐懼。”
嬴政猛地抓住她,她怎麼能說他有內心的恐懼,普天之下,他怕什麼嗎?
小寒搖搖頭,看看抓着她胳膊的手,平靜地說:“如果想不通,小寒隨便您處置。反正我一個沒有家的人,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殺了我,或許您能永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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