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屋子睡了一晚,起來有些腰痛,這讓寒洲很警覺,立刻打開門窗通風,並且給竈裡燒了一把柴。然後讓自己站在陽光下面做一些伸展的運動,讓每一部分都得到鍛鍊,促進全身的循環。
她現在一點不適都不願意將就,寧可累些,活得小心些。
這個園子很大,很安靜,初春時節,苗木沒有長大,而去年的衰草沒有清除,便顯得有些荒蕪。可能是前院的園子太好,後面的園子來的人就少,人少就沒有人氣,就疏於打理,漸漸地就荒廢了。
或者這裡曾經有過死人,再出現幾聲奇怪的鳥叫,被人當作鬼園也說不定,畢竟這是個人鬼神同時出沒的時代。
這麼胡亂想着,寒洲就朝那園中的一眼小井望了望。這裡邊沒有漂着死屍,只有幾根樹枝和落葉。看上去,水很清也很涼。試了試旁邊的轆轤,還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靠西邊的牆根有一些快要漚爛的麻繩,還有一牀破被子和一個破了口的大缸。一些花盆看上去倒是好的,裡面有土,還有枯死的植物。
柴火也堆在那裡,一切都任憑風吹雨打的樣子。
寒洲懶得收拾,而且也不知該把這堆垃圾堆到哪裡更合適。好像原本這裡就是堆放亂七八糟的地方。
她想,她只是這裡的過客,這裡是不值得她下功夫的。
以前很嚮往有個庭院,能種點想種的植物,想象着坐在藤椅上慢慢地老去,和孩子講講過去的事情。但努力了多年,她也只好把自己安頓在沒有電梯的五樓,沒事兒一般不下樓,曾經寫過一首小詩,第一句是“我的庭院就是我的陽臺”,現在想想,那真是苦中作樂,自欺其人。
現在,面前就是她夢想中的庭院,這園子大得讓她不知所措。看着這些枯草,她想,這院子如今有人住了,她也不是出入於荒園的野鬼,那還是除除荒草吧,就算是避免火災的發生也好。
捲起袖子除了一上午的草,腰不疼了,眼前也不那麼荒涼了,她因此而心情變好。疲憊地坐在大陽下面,覺得有些暈,好像是餓得有些低血糖了,她想起早飯還沒有吃。可是她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食堂或廚房在哪裡?昨天跟着那老鄧去吃了一餐,院子太大,七拐八拐,她沒記住吃飯的地方。
不行,她強撐着站起來,她要是暈倒在這裡,一天都不會被人發現的。可能最終發現了,也會被人扔在這井裡。她就是家奴一個,死了都沒人查的。
她努力想着昨天的方向,讓自已貼着牆根往前走,走出了後園就是人多的地方,她也就不怕了。穿越過來,身體上的其它毛病沒有了,沒想到低血糖還隨身攜帶。上帝,你不厚道,好人要做到底,知道嗎?
前面有追跑打鬧的聲音,一個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寒洲一把扶住他。但說心裡話,到這時,寒洲並不清楚是誰扶住的誰,她真的很暈,手上的肌肉突突地跳。
“帶我去吃東西,吃糖!”她急切地說。
小男孩本來是笑着跑過來的,她臉色蒼白身子顫抖,把那小男孩嚇了一跳,他“啊”地一聲就跳開了,寒洲閃了一下,撲倒在地上。
“我要吃糖,給我吃糖。”寒洲急切的叫,她自己聽起來也有些可怕,是那種窮兇極惡的感覺。
“怎麼了,怎麼了?”有大孩子的聲音。
“我要吃糖,我必須吃糖。”寒洲這時冷汗都出來了,人虛弱得有些發飄,她很怕這種感覺。她怕再耽擱一會兒,她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耳邊是好幾個孩子的說話聲和喊叫聲,他們在她頭頂轉來轉去的,天很高,也很遠,漸漸地她聽不到了,自己也飄走了。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躺在炕上。旁邊是那一羣孩子和一個老媽子樣的婦人。老鄧的聲音傳過來,好像是剛送走了醫生。
寒洲舔了舔嘴脣,有糖的味道,她終於吃到了糖。
旁邊的小男孩撇了撇嘴:“咦——,你真饞,還嚷着要糖吃,我都不要。”
幾個孩子跟着笑。
寒洲也笑,剛纔肯定把他們嚇壞了。她說:“以後你們就記住我了,那個見人就要糖吃的女人。”
孩子們鬨笑,這個女人很有意思,現在不可怕了。
老鄧過來,站在她旁邊,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姑娘,讓我說你什麼好呢?我不是帶你去過吃飯的地方了嗎?你說你剛來第一天就餓暈了,回頭主人知道了,會怎麼說我?你大小姐不會讓我總侍候着你吧?”
寒洲強坐起來,看了一眼孩子們,又看了一眼老鄧:“鄧哥,是我故意餓暈的,好嗎?我是爲了讓大家記住我,好不好?如果主人問起,你就這樣說,行不?”
孩子們又是鬨笑,這個人太好玩了。連老鄧都沒脾氣,只能吹鬍子瞪眼睛。
寒洲不再理他,對孩子們說:“現在,哪個孩子帶我去找吃的我就給他講故事,還給他送禮物。”
嗯?一瞬間的安靜,然後就是“我去,我帶你去。”
有個高個子懂事地去攙扶寒洲,最小的小男孩象徵性地拉着她的衣服。幾個人吵吵嚷嚷地找吃的去了。
那婦人奇怪地用眼神詢問老鄧,老鄧卻被氣着了,在這羣孩子面前,剛纔太丟面子了。怎麼着,我也是老爺身邊的人,怎麼能不把我當回事呢?
下午,後園熱鬧了,一羣孩子和寒洲一起清除荒草。她給他們講的故事是“農夫與蛇”。孩子們聽了嫌故事太短,要求再講一個,寒洲就又講了“掉在井裡的狐狸和公山羊”。
高個子的男孩子說:“公山羊和農夫一樣愚蠢”。
最小的那個說:“他們不是愚蠢,只是太善良。”
一個臉上長着痦子的孩子說:“他們運氣不好,碰到了壞人。”
一個小胖子說:“蛇和狐狸本身就是壞的,只要見到就要殺掉。”
……
他們說完,就都看向寒洲,寒洲就衝他們笑笑,說他們講的都對。孩子們就說她是滑頭,不敢得罪人。寒洲笑笑也不辯駁,故事本來就是仁者見仁的。
“那你再講一個,我們才饒了你,因爲你剛纔耍滑頭。”那高個子挑唆。
“對!”其他人跟着附和。
寒洲就只好又講了“善與惡”。
“一個力量弱小的善,被惡趕走到了天上。善於是問宙斯,怎樣才能回到人間去。宙斯告訴他,大家不要一起去,一個一個的去訪問人間吧。惡與人很相近,所以接連不斷地去找他們。善因爲從天上下來,所以就來得很慢很慢。”
故事很短,寒洲攤開手,意思講完了。
高個子說:“這個故事不好,沒有剛纔的有意思。對了,宙斯是誰?”
寒洲說:“宙斯是這世界上的一個神,管很多的事情。你剛纔說這個故事不好,爲什麼這麼說。”
高個子說:“宙斯爲什麼不讓善多多地來到人間。這個宙斯不好。”
寒洲說:“因爲宙斯知道善總是會遇到人間的惡,善因爲他內心的柔軟總是不忍別人遭逢困境,總是想幫助別人,所以就給了被別人傷害的機會。宙斯體恤善,他不想讓所有的善因爲可能的遭遇而一個個地消失。所以讓他們慢慢來到人間。而人間的人們,他們需要善,但未盡會接納別人的善意,未必會以同樣的善意回報別人。所以,讓善遲一點來到人間,也是給他們懲罰和自省的機會。”
高個子點點頭,“你這樣說好像有些道理”。
小胖子問:“這個故事是你編出來的嗎?我怎麼覺得沒完。”
寒洲說:“這個故事完了,伊索寓言就是一小段一小段的,他就是想說一個道理,並不講究故事的前後和發展。伊索通過這個故事想告訴人們,人很不容易遇到善,卻每日爲惡所傷害。剛纔我說的那些是我自己的理解。你們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哦,你比學室裡的先生講得有道理,也有趣。”最小的男孩子說。
小胖子又問:“你剛纔講的那個伊索是誰?他在哪兒?我想把他找過來天天講故事。”
“對!”臉上有痦子的也說。
寒洲笑笑說:“他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但是我讀過他編的故事,他是個偉大的奴隸。”
男孩子們吃驚地望着寒洲,這個要糖吃的人太奇怪了,奴隸還可以用偉大來形容嗎?
在寒洲看來,伊索當然可以用偉大形容,千百年來爲人處事的道理,就是從一個個的小故事中傳達出來。《論語》也講爲人處事,相對來講,伊索寓言更加生動有趣,不像《論語》那樣開篇就是說教。所以真正喜歡讀《論語》的往往是到了一定年齡的人。伊索寓言則不同,什麼年齡段的人都會喜歡。
看到孩子們難以接受的面容,寒洲笑笑,指着牆根的爛麻繩說:“奴隸只是被放錯了地方的人,是放置他的人的錯,不是奴隸的錯,就像那爛麻繩,現在放在那裡它就是礙眼的垃圾,但是換個地方,它就是可用的寶貝。”
孩子們不可置信地搖頭撇嘴,寒洲笑笑,也不說什麼,他們這些從小使喚奴隸的孩子懂什麼?
伊索在寓言中早就說過,地利與天機常常給人勇氣去與強者抗爭,奴隸不抗爭只是他現在不佔據地利與天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