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司空堇宥已安排妥當,又請辛子闌出面,黎夕妤與司空文仕二人,仍舊是一再堅持,無論如何也要去軍營。
起初辛子闌一再阻攔,可最終他拗不過固執的黎夕妤,便也只好遵循她的心意。
遂,待幾人風風火火地趕到軍營時,兩國間的戰事,已拉開了帷幕。
黎夕妤找到司空堇宥時,他正站在城牆之上,放眼望向遠處的戰場,身側站着季尋,二人不時交流着意見。
發現她也上了城牆時,司空堇宥並不意外,自是對她太過了解。
反倒是季尋,他很是驚訝,“夕妤姐姐,你怎麼來了?這裡可是城牆,下方便是戰場,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來如此危險之地?”
“你們都能來,憑甚我便不能來?”黎夕妤一邊說着,一邊向司空堇宥走去。
待走至他身側時,她並未去看他的目光,反倒望向了遠處的沙場。
兩軍廝殺,刀光劍影,腥濃的血腥之氣瀰漫在天地間,被炎炎烈日炙烤得散發着一股刺鼻的氣味。
那氣味傳進黎夕妤鼻中,令她忍不住蹙起眉頭,強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努力將身子挺得更直。
“少爺,”她輕輕起脣,沉聲道,“眼下的局勢十分明朗,倘若沒有更好的計策,我軍必敗!”
因着此次夔州大範圍中暑的緣故,將士們的暑情即便已得到有效的控制,也仍舊無法在短時間內恢復最佳狀態。
故而,此刻戰場上,夔州的將士們已筋疲力竭,被敵人打得落花流水,若不是軍令壓着,他們早就落荒而逃了。
“依阿夕之見,眼下我軍該當如何?”司空堇宥的面目十分凝重,負在身後的手指不停地輕捻着。
聽了司空堇宥的問話,黎夕妤則轉而看向季尋,問道,“季尋,如今夔州城的兵力有多少?”
季尋的面色有些難看,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八萬。”
八萬!
黎夕妤心頭一沉,雙眉驀然蹙起,又問,“那敵軍呢?”
季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十分不情願地回道,“二十萬。”
這……
黎夕妤立即望向司空堇宥,知曉他必然早已得知眼下的局勢,便問,“少爺,你有何打算?”
“眼下除了等,沒有更好的對策。”司空堇宥如此答。
等!等什麼?
黎夕妤一時有些不解。
莫非是蠻州的大軍正在來往夔州的途中?
不,絕不會!
兩城之間相距甚遠,且那廣袤的荒野足以吞噬所有人的心智,司空堇宥斷不會如此草率,便將大軍調來此處。
那麼……他眼下要等的,又會是什麼?
許是察覺到黎夕妤心懷疑惑,司空堇宥又開了口,“在季尋被派來夔州之前,厲澹便已將駐守在此處原有的十二萬大軍調離,只餘下了八萬兵力,他心中懷了什麼心思尚不能知曉,但有一點足以肯定:他想要季尋的命!”
此言一出,黎夕妤心頭一驚,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而季尋,他本就難看的面色此刻變得更加蒼白,赫然瞪大了眼,眼中有不甘、有怨恨,卻唯獨沒有意外。
看來,季尋也是一早便猜到了厲澹的心思。
所以,他當初之所以會放司空堇宥進城,想來也是因爲知曉自己處境堪憂,便打算另闢蹊徑,保全自己。
“如今的情勢,倘若沒有足夠的兵力支援,夔州城即將面臨的,必定是淪陷滅亡……”司空堇宥繼續道,“瀚國疆域雖不及窮奇遼闊,卻因着草原居多,故此瀚國人多是在草原上生長的。他們的馬兒必定健碩,他們的士兵必定擅於騎射,他們的力量與心智,也必定堅毅無比。”
對於瀚國人,黎夕妤雖不瞭解,卻也知曉,那是一個草原之國。
既然生於草原,瀚國人必定粗獷勇猛,那是窮奇的士兵們比不過的強悍。
正如司空堇宥所說,倘若沒有足夠的兵力支援,夔州城必定會失守!
“可是少爺,你在等候的支援,來自於何處?”黎夕妤蹙眉問道。
但見司空堇宥復又望向遠方,緩緩啓脣,道出了一人的名姓,“厲澹!”
黎夕妤驚得瞪大了眼,萬般疑惑。
好在司空堇宥很快便開口解釋,“這窮奇國的江山,如今可是他的!倘若夔州失守,接下來敵軍必定會繼續攻佔其餘城池,到時他江山不保,可是怨不得任何人!”
“那他當真會發兵支援嗎?”黎夕妤連忙又問。
“不會!”
回話的,並非司空堇宥,而是季尋。
黎夕妤不解地望向季尋,“爲何?”
卻見季尋突然握緊了雙拳,竟咬牙切齒地開口,“早在父親領兵時,便有人暗中將夔州的兵力轉移至別處,待我來到此處時,夔州的大半防守與兵力都被調去了安邑城。據我所知,皇家人有意將安邑城設爲新的邊關要塞,對其防守建設已做了五年之久。”
此話一出,黎夕妤的身形驀然一震。
與此同時,她發覺身側司空堇宥的氣息也有了變化,他似是有些驚訝。
安邑城,位於夔州城以北,兩城間相隔百里。
倘若季尋所言不差,那麼皇家人早在五年前,便開始做着周詳的部署。
而他們這般做法,目的只有一個:拋棄夔州城!
無論是地理位置,亦或是氣候原因,夔州這座城,帶給整個窮奇國的,都是一種巨大的負擔。
單是夔州每年的暑情,朝廷需要發放的賑災銀兩便數不勝數,更不說每隔幾年便會發生一次大旱,那對朝廷而言,無疑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故此,皇家人便打算拋棄它,將它永遠劃出疆土……
不知爲何,黎夕妤的心在一瞬間揪得生疼。
她憐憫這座悲慘的城,憐憫這座城中受苦受難的百姓們。同時,她也痛恨那遠在萬里之外的厲家人,痛恨他們如此絕情、如此狠心,拋棄了夔州城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家……
“此事,你爲何不早些與我說明?”突然,司空堇宥眉頭緊鎖,沉聲質問着。
季尋的眼眶有些紅潤,卻反問,“司空堇宥,你不是厲害得很?爲何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卻全然不知?”
對於季尋的問話,司空堇宥先是一怔,卻又在剎那間收斂了自己全部的情緒。
隨後他連忙轉身,向城牆下走去。
他走着走着,便突然又停住了腳步,轉而回望着季尋,陰冷地開口,“若不想讓夔州城淪陷,不想看百姓們受苦,那便立刻隨我走,召集所有將領與謀士,共同思索對策!”
他話音一落,再度轉身,決然地下了城牆。
黎夕妤見狀,又看向季尋,卻見他此刻竟有些呆怔,便一把抓過他的手臂,拽着他向城牆下走去。
“夕妤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剛走出沒兩步,耳畔突然傳來季尋啞然無力的嗓音。
她身形一滯,思索了片刻,便冷冷地道,“倘若此次無法擊退外敵,從而令夔州失守,那你當真是無用至極!”
她說完,便見季尋的眼中有濃濃的無力感閃過,他似是很痛苦,“可是夕妤姐姐,我真的不知該怎麼做……在這之前,我不曾親自領兵打仗,我真的沒有辦法扭轉乾坤……”
見到季尋這般模樣,黎夕妤的心在頃刻間便軟了下來。
故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撫道,“季尋,你肯迎少爺進城,便是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接下來,你只需要全權配合,將八萬大軍都交予少爺安排,必要時出謀劃策,便足夠了。”
“真的嗎?司空堇宥他……當真能夠力挽狂瀾?”季尋有些不確信,無力地問道。
黎夕妤重重點頭,篤定地答,“你相信我,更要相信少爺,他比你更愛這窮奇國的山水與百姓。那些你認爲窮盡一生也無法完成的事,少爺他總能做得很好……”
季尋終是輕輕點頭,可即便如此,他對於司空堇宥的信任,仍舊不及黎夕妤那般深厚。
黎夕妤也不再開口,卻大步向主帥營帳走去。
待她與季尋踏入帳中時,聞人兄妹二人已先一步到達,夔州的幾位年輕將領也陸續趕了來。
司空堇宥很自然地處在了主導地位,桌案前放置着一張泛黃的牛皮地圖,他伸出手指在其上指點着,神色十分凝重。
“將軍,你纔是這夔州的主帥,爲何要將主導權交給這個叛賊?”
突然,一位年輕的將領十分不滿地開了口,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中滿是戒備與敵視。
然這人話音剛落,便聽聞一陣悉碎的聲響傳來,黎夕妤立即望去,卻撞上了一道刺眼的銀光,逼得她下意識便眯起了雙眼。
但見一枚銀針出現在聞人玥指縫間,而此刻針尖卻抵在那位將領的脖間,泛着森冷的寒芒。
“你若再敢對少爺無禮,我便殺了你!”聞人玥惡狠狠地開口,眼中透着幾分殺機。
“你想做什麼?”那人雙眉一凜,全然不怕聞人玥的威脅,卻是更怒了。
而黎夕妤卻無心理會此刻的情勢,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根銀針,眸色漸漸暗了下去。
此時此刻,有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心底涌出,卻被她強行壓下。
她連忙甩了甩腦袋,再也不敢去看那銀針,更不敢去看聞人玥的面容。
她知道,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阿玥,退下!”這時,司空堇宥開了口,冷冷地吩咐着。
“哼!”聞人玥冷哼了一聲,這纔不情不願地收回銀針,退至聞人貞身側,卻始終盯着那人,目光陰冷。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
“住嘴!”
那年輕將領當真是惱了,正怒吼之時,卻被季尋的一聲歷喝打斷。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季尋,“將軍,你這是做什麼?竟要維護這反賊!”
季尋的目光愈發陰沉,他瞥過那年輕將領,低聲道,“你以爲,如今在皇帝的眼中,我們便不是反賊嗎?”
他這問話十分犀利,令那將領身形一顫,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迴應。
片刻後,季尋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過,又道,“時至今日,我們已別無退路,皇帝已放棄了夔州,我們若是無法擊退外敵,那麼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
“當然,”季尋頓了頓,“爲我們陪葬的,還有城中的萬千百姓們!”
他說着,幾位將領的神色都有了變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對視着,互相以眼神交流着。
“我來到夔州城的時日遠不及你們長久,你們告訴我,你們當真願意眼睜睜看着城池淪陷?你們當真忍心看百姓們受苦受難?”季尋的聲音越來越高,眼眶也越來越紅。
在他這般強硬的反問之下,那幾名將領終於紛紛垂下了頭。
隨後,這帳中便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黎夕妤能夠聽得見幾陣粗糙的呼吸聲,同樣感受得到季尋此刻的悲痛。
良久後,先前那位對司空堇宥心生不滿的將領擡起眸子,道,“可是將軍,如今局勢已成這般,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你都未曾努力,還未曾用盡全力,又怎知你做不到?”驀地,季尋竟兩步走至那人身前,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領,赫然低吼着。
那將領被季尋如此一吼,身形驀然變得僵直,眼中滿是震撼。
而其餘的幾人,也同樣深吸一口氣,正了正神色,堅定地望着季尋,“一切全憑將軍吩咐。”
“好!”季尋鬆了那人的衣領,轉而指着司空堇宥,道,“接下來的一切事宜,都交由司空將軍全權定奪,諸位只需依照他的吩咐,全力去做事便可!”
季尋說着,另一隻手臂又迅速擡起,給司空堇宥扔了一樣物品。
司空堇宥穩穩地接過那物品,將其握在掌心,輕輕摩搓着。
那是一枚兵符,象徵着夔州城中所有的兵力。
時至此刻,季尋終於肯將這兵權交出,終於肯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
“將軍,這……”幾名將領再度對視了一眼,皆蹙起了眉頭,“這萬萬不可啊……”
季尋眉梢一揚,冷冷地問,“有何不可?”
“他……他……”
許是被季尋此刻的氣勢所懾,這幾人已有些口吃。
“他是古往今來騎射第一人,他是先皇親封的蠻州將軍,他是率領三十萬大軍贏得勝仗的人,他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