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施主,快醒醒啊……女施主……女施主……”
周遭頗有些嘈雜,耳邊有一道清冽的嗓音,不停地呼喚着。
黎夕妤不由蹙了蹙眉,心中莫名覺得煩躁,遂翻了個身,繼續睡。
可她剛一動彈,便覺撕心裂肺的疼痛涌遍周身,令她立時清醒,再無半點睏意。
睜眼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人臉,面孔尚有幾分稚嫩,卻仍舊覺得眼熟。
見她醒後,少年立即洋溢出一抹大大的笑容,眼眸也變得格外明亮,“女施主,您還好嗎?”
黎夕妤眨了眨眼,對於小和尚的稱呼,她着實有些不適。
“女施主,眼下已是辰時,該喝藥了。”小和尚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那模樣顯得有些呆傻,卻帶給黎夕妤莫名的好感。
她轉眸望了望天色,只見屋外光彩奪目,看來今日是個好天氣。
她便緩緩坐起身子,強忍着渾身的痛感,靠坐在牀邊。
小和尚端來湯藥,黎夕妤將其接過捧在掌心,湊至脣邊,一飲而盡。
這期間,小和尚始終直勾勾地盯着她,眨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眸,十分有靈氣。
喝過藥後,黎夕妤便望着小和尚,忍不住勾起脣角,問,“小師傅,這兩個月來,始終都是你在照顧着我?”
小和尚聽後,先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而後又重重點頭,回道,“這兩月來,是那位名姓司空的施主照顧您最多,他每日裡都會守在您的牀邊。”
“嗯……”小和尚雙眸一轉,思索了片刻後,便又道,“還有昨日那位施主,他時常來到寺中,只爲看您幾眼。”
聽着小和尚的言辭,黎夕妤覺得有些犯暈,卻因着他實在機靈,便仍舊掛着笑意,繼續問,“那小師傅,你又是如何照顧我的?”
小和尚頗有些不自在地垂下頭,臉頰竟不由自主地泛起兩片紅暈,甕聲甕氣地道,“女施主每日裡服用的湯藥,都是小僧親手熬製的。”
聽聞此言,黎夕妤忍不住低笑出聲。
倘若連煎藥這種事,都不算作好生照顧,那麼她實在想不出,似厲莘然那般只是來看她幾眼,便算作妥善照料了嗎?
聽見黎夕妤的笑聲,小和尚驀然擡眸,眼中含着幾分欣喜,顯得頗爲小心翼翼,卻又難掩歡喜。
黎夕妤見狀,不由仔細地打量起眼前人,瞧見他一身淺黃色粗布麻衣,頭頂印着九點戒疤,脖間掛着一串佛珠,十足的遁入空門的僧人裝扮。
可看他的身形與面容,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儼然是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
且,黎夕妤瞧着他,竟是越瞧越覺眼熟,卻又如何也想不起來究竟在何處見過。
突然,小和尚張了張口,遲疑了片刻,問出了聲,“女施主,您當真不記得小僧了嗎?”
聽了這問話,黎夕妤赫然怔住,心中涌起幾分不同尋常的怪異情愫,“我……”
她正要說些什麼,小和尚連忙又道,“女施主是否還記得,一年前,女施主一行四人自永安寺門走出時,曾救下了一個遭受養父毒打的孩子?”
聽小和尚說着,黎夕妤便漸漸回想起,當初曾與司空堇宥、荊子安,以及司桃三人一同來過這永安寺。
離開時,曾在寺門外見到了令她憤慨不已的一幕。
那時,她救下那小少年,並非是出於好心。
她只是想到自身的遭遇,便無法坐視不理。
卻想不到,曾經的小少年,如今竟進了這佛門,每日裡爲她煎藥,妥善照顧。
見小和尚正眨着大眼睛,期盼地望着她,黎夕妤便再度勾脣,輕笑道,“難怪看小師傅覺得眼熟,原來竟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見黎夕妤終是將他記了起來,小和尚如釋重負般地笑了,笑得十分歡愉。
半晌後,小和尚摸了摸光滑的腦袋,似是有些不解,“只是當初救下小僧時,女施主尚且是男兒身,怎麼如今就變了?”
聽了這話,黎夕妤更覺好笑不已,便再度笑出了聲。
她忍不住伸出手臂,拍了拍小和尚的肩頭,回道,“我本就是女兒身,當初不過是穿了男裝,喬裝成男子罷了。”
小和尚眨了眨眼,片刻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似是還想問些什麼,最終卻只是輕輕“奧”了一聲。
對於如此可愛的小少年,黎夕妤當真是喜歡得緊,便免不得想要了解更多。
“小師傅,我尚且不知你的名姓。再者,當初一別後,你爲何就進了這永安寺……出家爲僧?”
本以爲這樣的問題,小和尚需得細細思索片刻再與她迴應,卻不曾想他當即便開了口,竟無半點遲疑。
只見他雙手合十,一臉的虔誠,回道,“回女施主的話,小僧法號文彥,是寺中住持爲小僧點的戒疤。至於爲何會遁入佛門,也全是因着女施主當年的一句話。”
文彥……
黎夕妤本在品味小和尚的法號,可聽了他接下來的話語後,便不由得再度怔住。
許是看出黎夕妤的疑惑,文彥咧嘴一笑,仍舊保持着雙手合十的姿態,繼續道,“當年女施主救了小僧性命後,曾與小僧說過,您之所以會救小僧,全是因着永安寺的諸佛。您說過,倘若小僧真要道謝,也該來拜謝這寺中的佛祖與菩薩。”
此番,黎夕妤終是記起,卻不想當年的一句無心之言,竟能影響這少年至此!甚至令他從此遁入佛門,剃度削髮,年紀輕輕便已出了家。
心中頗有些悵惘,但事關信仰與神佛,黎夕妤也不便多言,更不必心生自責。
況且,看文彥如今白白胖胖的模樣,想必來到這寺中後,日子過得比從前大有好轉。
突然,文彥十分正式地站在牀邊,雙手合十,竟躬身給她行了個大禮,而後出聲道謝,“女施主,您待小僧有着大恩,小僧不勝感激,唯有盡力照顧您,方能回報當年恩情的一星半點。”
黎夕妤聽後,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只覺眼前的小少年實在通透,若是專心研習佛法,將來定能有一番成就。
可對於文彥張口閉口的稱呼,她又切切實實地聽不慣,便道,“我日後便喚你‘文彥’,還望你莫要如此見外,也喚我一聲‘姐姐’,可以嗎?”
文彥聽罷,先是怔忡了片刻,隨後遲疑着搖頭,低聲道,“這樣的話……豈不是太不合禮數……”
“沒什麼禮數不禮數的,私下裡在我面前,喚聲‘姐姐’便是,想來佛祖也不會因此而怪罪於你。”黎夕妤輕笑着,只覺渾身的傷痛都在與文彥的交談中減輕了些許。
文彥仍有些躊躇,他輕輕咬着下脣,思索了半晌後,終是擡起眸子,重重點頭。
脆生生地喚了聲,“姐姐!”
這一聲“姐姐”,令黎夕妤頗爲受用,她笑着點頭,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此番卻掐了掐文彥的臉頰。
下一刻,但見文彥漲紅了臉,有些難爲情,又有些窘迫,還有些羞怯。
如此這副模樣,老成中夾雜着些許青澀,又含帶着幾分一本正經,實在逗得黎夕妤歡喜極了,笑聲連連。
忽而,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着一道清冽的男音,直直傳了來,“一早便如此開懷,不知阿夕是遇上了何等喜事?”
尚未見其人,便已然聽聞他的嗓音。
黎夕妤的笑容僵在臉上,不出片刻,身穿一襲白袍的厲莘然便擡腳跨入了門檻。
他將雙手負在身後,大步走來,眉宇間含着笑,周身卻散佈着幾分高貴。
黎夕妤漸漸斂了笑意,靠坐在牀邊,待厲莘然走近後,拱手向他行了一禮,“見過獻王爺。”
“阿夕,你我之間,不必如此見外。”厲莘然站在一旁,俯視着她,眸中的溫柔毫不掩飾。
而先前守在一旁的小和尚文彥,卻在聽聞黎夕妤對厲莘然的稱呼後,驀然瞪大了眼。
下一刻,文彥似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連忙垂下頭,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他走得悄無聲息,卻被黎夕妤看在了眼中。
忽而,厲莘然俯身,直視着她,輕聲道,“阿夕,你方纔笑得那般歡愉,僅僅只是因爲一個小和尚?”
黎夕妤心中不由生出幾分不快,聲音便也沉了下去,回道,“小僧人文彥乃是我的故識,見了他,我心中自然歡快些。”
驀地,厲莘然斂了笑,直勾勾地凝望着她,話語中卻含了幾分不甘,“那你是否還記得,你我二人,也曾是故友?從前在榮陽城,我們曾同乘一騎,奔走在大街小……”
“王爺!”黎夕妤忍不住打斷了厲莘然的話語,雙眉緊鎖,冷冷地開口,“早在一年前,我便與王爺說得清楚明白。你們皇家人既是少爺的仇人,那便也是我的仇人了,我們之間……早已不再是朋友。”
她淡然地說出如此絕情的言語,瞧見厲莘然目光一滯,眼眸深處有幾分悲痛。
可提及司空堇宥,她的心……又何嘗不在狠狠地抽痛?
昨夜裡司空文仕與她說過的話語再度迴響在耳畔,令她心痛得無法自抑,下意識便攥起了身上的棉被。
與厲莘然對視良久後,他緩緩直起身子,許是平復了心緒,再度揚起脣角,柔聲說着,“今日天氣甚好,你已在這屋中躺了兩月,可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