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聞言,心頭微微一動,隱約猜到了什麼。
“你們究竟是敵是友?”辛子闌眉梢微揚,手中的玉簫尚且散着盈盈光亮,滿眼的敵意。
“若是敵人,方纔還會出手相助嗎?”爲首的黑衣男子終是看向了辛子闌,眼底多了幾分挑釁之意。
剎那間,兩道頗爲強烈的氣息相撞在一處,皆帶着幾分凜冽與惱火。
“本公子剛結束熱身運動,正要大展身手時,你們這羣人就來搶功了!實在可恨得緊!”辛子闌高擡起下巴,不悅極了。
黎夕妤被這二人間無聲的硝煙戰火所驚,她眨了眨眼,輕扯辛子闌的衣角,示意他要保持冷靜。
隨後,她掀開面前的黑紗,直直地望向身前的黑衣男子。
因着有斗笠遮面,加之辛子闌始終守在身邊,故而她並未刻意喬裝,此時容顏明媚,面孔精緻,目光更是清澈無比。
對面的幾名黑衣男子齊齊看向她,目光中雖含着幾分打量的意味,卻無半點惡意。
在瞧見她的面容後,爲首的男子突然單膝跪地。
隨着他的動作,其餘幾人也紛紛摘下臉上的黑巾,而後俯身跪地。
“屬下墨影,見過夕姑娘!”爲首的男子抱拳道。
黎夕妤的眼中並無太多驚奇,她暗自思索了片刻,問道,“你們是少爺的人?”
“正是!”墨影當即便回,“我等奉少爺之命,留守榮陽城。卻不知夕姑娘是何時回到京城的?”
“我……”
“你們如何證明你們當真是司空堇宥的手下?而不是居心叵測的敵人?”
黎夕妤正想開口迴應時,辛子闌突然擋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跪了一地的人,冷冷地問。
對於辛子闌的謹慎,黎夕妤自然理解。
可她總感覺,此刻的辛子闌似是帶了些許個人情緒,他很不悅。
墨影聽罷,並不理會辛子闌,卻道,“夕姑娘於三年前入得司空府,當時身受重傷,是少爺將您帶回府的。您剛入府時,少爺對您冷言相向,可老爺卻把您當做了親生閨女。如今老爺去了,長眠在府中杜鵑樹下,那墓碑……也是少爺親手立下的……”
墨影說着,聲音越來越沉,眉宇間涌現出幾分悲痛,不似是假裝。
而聽他說着,黎夕妤只覺心頭一陣酸澀,有悲傷上涌。
她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站在辛子闌身側,俯首望着墨影,輕聲問,“你說伯父墳前的墓碑是少爺立下的,那麼我問你,少爺何時回來過?”
“一年前,獻王爺將老爺的屍首帶回,下葬後的兩月內,少爺曾回來過。”墨影並未思索太久,沉聲回道。
而他似是又想起了什麼,便又道,“姑娘應當知曉纔是!當初少爺離開前,曾向屬下提起過,會去應州看看你。”
聽聞此言,黎夕妤赫然怔住。
她被困在永安寺足足十月,其間司空堇宥僅僅去過一次。
便是親手掐滅她心底光亮的那一次……
可如若墨影所言句句屬實,推算下時日,司空文仕離世後的兩月,她應在寺中一邊養病,一邊籌劃着報仇之事。
彼時她曾寫過一封書信,本欲交至厲澹手中,不巧的卻是那封信幾經輾轉,最終被聞人玥所得。
於是,聞人玥親自前往永安寺,要與她了結恩怨。
也便是在那一日,文彥爲了保護她,被聞人玥狠心殺害。
而她也因頭部受到撞擊,視線裡一片黑暗。
倘若司空堇宥自榮陽城離開後,當真曾去看過她,便也應在這段時間內。
她雙眉緊鎖,細細回想着,一顆心竟不由自主地提起,她竟有些緊張。
突然,她瞪大了眼,似是想到了什麼。
就在她得知自己失明的第一夜裡,曾有一人進入屋中,喂藥與她喝。
從頭到尾,那人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卻帶給她幾分熟悉之感。
甚至,那人身上隱隱散着蘭香,雖被濃濃的檀香所掩蓋,卻也終究是有蘭香的!
莫非……
那人便是司空堇宥!
驀地,黎夕妤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眼眶在頃刻間變得紅潤。
原來,在那些冰冷無助的夜晚,在那些黑暗寂寥的時日,他從不曾拋下過她,他以那般小心翼翼的方式,帶給她無言的守護與關懷……
原來,那個人,他只是看似無情,實則……卻爲她做了太多太多……
他以自認爲正確的方式待她,爲她的餘生謀算。縱然是青燈古佛,只要她好好地活着,便夠了。
他派人去請來辛子闌,並非是對辛子闌有多信任,他所信任的,不過是辛子闌對她的情……
那麼,若是幾月前他不曾重傷,不曾被竺商君帶去山林,她是否將會永遠地錯怪他,永遠活在無知與痛苦中?
司空堇宥,這個人,這個人啊……
“小妤,你怎麼了?”辛子闌關切的嗓音響徹在耳畔,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緒。
她眼眶通紅,目光中含着濃濃的思念,並未迴應辛子闌,卻俯身將墨影扶了起來。
“我也是四日前纔回到京城的,諸位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黎夕妤開口,卻不想嗓音中竟透着幾分哭腔。
“夕姑娘,雖不知您與少爺二人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早在三年前,少爺便囑咐過屬下:無論何時何地,但凡見到夕姑娘,便要將您當做主子,誓死相護。”墨影的目光格外堅定,望着黎夕妤的眉宇間也透着忠誠。
黎夕妤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待心緒稍有些平定後,便沉聲問,“墨影,你是否能夠信任我?”
“姑娘想要做什麼?”墨影不動聲色,反問。
黎夕妤微微頷首,眸色卻漸漸變得深暗,“實不相瞞,我此次回到京城,便是爲了替少爺掃清障礙,待日後他凱旋歸來,能夠順理成章地坐上那把龍椅!”
從前,都是他替她謀劃,那麼如今,換做她來爲他做些什麼。
墨影聽後,眼中多了幾分光亮,“只要姑娘是爲了少爺,屬下定當深信不疑,全力以赴!”
“只不過……”墨影話音一轉,瞥向了一旁的辛子闌,蹙眉問道,“這位公子,又是何人?”
聽得出墨影話中的戒備,黎夕妤轉而看向辛子闌,回道,“這位是辛大夫,我一身的傷,都因有他的醫治才能逐漸好轉。他也曾多次替少爺醫治,是我們的朋友。”
在黎夕妤的介紹中,辛子闌擡起了高傲的下巴,“本公子可不是隻會治病的!”
言下之意,他能救人,亦能殺人。
墨影的目光落在辛子闌的身上,打量了片刻後,便向他拱手,道,“既然辛大夫曾多次爲我家少爺與少夫人醫治,那墨影便在此謝過了!”
聽見“少夫人”三字時,黎夕妤與辛子闌皆是一怔。
然,還未待他們回神,墨影便又道,“辛大夫若是一心只爲治病救人便是最好不過,至於我家的少夫人,日後由我照看着便是,不勞辛大夫費心了!”
墨影的一番話,無不透着對辛子闌的敵意。
彷彿在他看來,辛子闌守在黎夕妤身邊,是別有居心的。
而此話傳進辛子闌耳中時,便令他勃然大怒。
“就連司空堇宥也不曾與我說過這樣的話,你又算什麼?”辛子闌沉聲低呵,高傲的眼眸中染上幾分腥紅,手臂亦輕顫着,似在極力壓制着內心的怒火。
墨影卻絲毫不畏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墨影只是個粗人,看不慣別的男人對我家少夫人摟摟抱抱。”
“你再……”
“子闌,你別生氣!”辛子闌正要發作時,黎夕妤連忙抓住他的手臂。
而後,她看向墨影,蹙眉呵斥,“辛大夫是少爺請來的貴人,你們不得無禮!”
見黎夕妤也有了怒意,墨影連忙閉了嘴,不再開口。
黎夕妤正抓着辛子闌,突然他一甩手臂,便掙開了她。
“小妤,”而後,他轉眸望向她,目光中透着幾分悲涼,“是不是但凡有人在你身邊,只要那人不是司空堇宥,便都是錯的?”
他的聲音直直地傳進黎夕妤耳中,卻宛如一根根尖利的刺,刺進她心底。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卻發覺無論說什麼,都顯得那般蒼白且無力。
最終,未待她出聲,辛子闌已驀然轉身,徑自離去。
她站在原地,目光追尋着他的身影,只覺那一道金黃,正漸漸淡去。
她突覺無力極了,想要擡腳去追,最終卻力不從心。
辛子闌的身影很快便消失,黎夕妤頹然地站着,竟也是一身的淒涼。
“夕姑娘,”墨影小心翼翼地開口,似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低聲問道,“您……還好嗎?”
黎夕妤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回司空府,將你所知曉的一切,都告知與我。”
墨影有些猶豫,試探性地問,“可是辛大夫他……”
“罷了,”黎夕妤無聲嘆道,“他的性子便是那般,不會真的往心裡去的。”
說罷,她率先擡腳,向前走去。
她踏上了去往司空府的道路,卻是與辛子闌全然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