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清的神色在一瞬之間變得分外凌厲,他垂眸望着身前的女子,眼眸深處似有火花雀躍。
自他周身散佈而出的濃濃殺意,卻絲毫不曾震懾到黎夕妤哪怕半分。
她微微擡首,揚眉望着他,身形站得筆直,目光一片清明,“王爺是個聰明人,如今這天下的局勢,可是不由你說了算的。”
二人相距甚近,他的氣息甚至能夠噴薄在她臉上,起起伏伏,心緒跌宕。
“王爺雖有着正統的皇家血脈,可您若要登上皇位,便一定要先將當今的皇上給除去!”黎夕妤的嗓音加重了幾分,兀自說着,“可憑你如今之力,想要殺了厲澹,簡直是癡心妄想!”
這一番話,委實太過犀利,絲毫不給這個尊貴的王爺留半點情面。
他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下心底的怒火,立即擡手,掐住了黎夕妤的脖子。
四目相對,他眼底的熊熊怒火越燃越烈,手上的力道卻不算太重,仍舊留了幾分餘地。
“你當真以爲,本王不敢殺了你?”他嘶啞着嗓音,低吼。
黎夕妤的嘴角卻驀然勾起,目光仍舊是一派沉穩,卻道,“王爺,就怕您當真是……不敢殺了我呢!”
此言一出,厲清便是怒上加怒,他咬牙切齒,眸子漸漸染上一層腥紅,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幾分。
“這可是你自找的,休怪本王無……”
他正說着,話語突然頓住,赫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
卻見在他的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正抵着他的衣襟。
單是一眼望去,他也能夠感受到這把匕首的鋒利與冰冷,只要身前的女子再向前送上半分,那麼這刀刃,立即就能刺穿他的血肉。
他的眸色沉了又沉,轉而望着黎夕妤,只見她精緻的容顏上,嘴角微揚,眼眸深處卻透着幾分狠戾。
他毫不懷疑,只要他繼續用力掐她,她必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刺進他的腰腹,帶給他致命的傷害!
“王爺,您的身手興許很不錯,可我這把匕首,卻是連刀劍都斬得斷的!”她挑眉,眼眸之中盡是挑釁與威脅。
言下之意:你若再敢造次,這把匕首必會刺進你的體內,後果你自去承擔!
厲清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他生來高貴,拋開皇室中人不說,整個窮奇國無人敢威脅挑釁他!
而他表面上風流倜儻,雖日日流連於花街柳巷,可想要與他在一起的女人仍舊是前仆後繼,數不勝數。
完全可以這麼說,他這一生中,所遇上的任何一個女人,無不對他低眉順眼,想盡了法子爬上他的牀……
可眼前這個女子,她身形瘦弱,理應是弱不禁風之流,然一雙眼眸卻堅毅冷冽,膽識更是超出尋常男兒數倍。
這樣的女子,相見的第一面便狠狠將了他一軍,將他那與生俱來的高傲碾碎在腳下,而又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形下取出匕首與他對峙,從而威脅挑釁。
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子,實在是很不尋常,太令他震驚。
可即便如此,他也斷不能丟了骨子裡的傲氣,他並未收回手臂,卻緩緩鬆了力道,冷聲道,“想不到他黎錚,竟生出了這樣一個膽識過人的女兒!真是可惜了,他竟不懂得好好待你。”
提及黎錚,黎夕妤的眸子暗了幾分,卻依舊不動聲色,“王爺,這裡可是司空府,您若是存有僥倖心理,那我們不妨便賭上一把?”
說着,她雙眸一眯,手中的匕首向前探去,刺進了男子的衣襟。
厲清雙眸大張,下意識後退,卻是鬆了手,向黎夕妤的手臂抓去。
就在他鬆手的那一刻,黎夕妤也立即收回匕首,隨之後退了一步。
可厲清的那一身華袍,卻被鋒利的刀刃劃破了。
黎夕妤握着匕首,悠然自得地把玩着,輕快地笑道,“王爺何不收起怒火,靜心下來聽我把話說完?”
厲清的臉色早已變得鐵青,他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凝望着黎夕妤,眸色一片複雜。
黎夕妤擡起手臂,“羽暉”的光芒便自眼前閃過,“王爺應當十分清楚,如今能夠與厲澹抗衡的,只有我家少爺。早在一年前,少爺便與古陽國新皇及瀚國王子結爲盟友。打敗厲澹,指日可待。而這麼些年來,我家少爺想要的,從始至終都只是皇位!無論前方擋路者是何人,他都不會容忍!”
厲清似是漸漸隱藏了心底的怒火,他斂了所有的心緒,不動聲色地望着黎夕妤。
與此同時,他的態度也全然有了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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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謹慎地面對黎夕妤,以十二分的認真與她對峙,再不敢大意。
“即便司空堇宥打敗了皇上,他也依舊身處千里之外,而本王留在京中,只要揮手一呼,必有百官擁護!”他沉聲回道。
“沒錯!”黎夕妤點點頭,“王爺有着正統血脈,自然是下一任君主的不二人選。可你能否保證,你手下的兵馬,是否擋得住我家少爺的百萬雄兵?到時他大勝歸來,兵臨城下,殺進皇宮,一樣能夠奪得那皇位!”
“你便對他如此有信心?”厲清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掩在袖中的雙手早已握成了拳。
黎夕妤又揮了揮手中的匕首,回以一個玩味的眼神,“王爺同樣對他很有信心,不是嗎?”
厲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雙手微微顫抖着,想要發作,卻只能強忍着。
這竟是他這一生中,被人逼得最慘的一次,而對方竟還是個女子!
黎夕妤看得出他目光中的怒火與憤恨,驀然收回匕首,將雙手負於身後,擡高了下巴望着他,“王爺這數年來的僞裝與籌謀,委實不易。您若肯與我合作,以您在京中的地位,定能主導百官。到時我家少爺率兵而返,也必然不會爲難於你,留你一條性命。”
“哼!”黎夕妤話音落後,厲清赫然拂袖,厲聲道,“本王如何也是一朝皇室,縱然這江山易主,本王作爲皇室之人,又怎能苟且偷生?”
“呵,你這個女人倒是有些意思,雖然很合本王的口味,但是與你合作,卻是絕不可能!今日本王放你一馬,他日若站在對立兩面,本王若將你抓住,便再不會手軟!”厲清說罷,驀然轉身,擡腳便欲離去。
“王爺這一生,最在乎的不是權勢,不是皇位,而是瑜妃娘娘吧?”就在他擡腳邁出時,黎夕妤提高了嗓音,問道。
她轉眸望着那正欲離去的身影,眼中一片深邃。
那厲清離去的步伐也終是頓住,他身形一震,回首時眼中盡是怒火,“你方纔說什麼?”
黎夕妤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臉上浮出明媚的笑容,不緊不慢地開口,“忘了告訴王爺,如今瑜妃娘娘吃得好、穿得暖,您大可放心。”
她話音剛落,男子驀然低吼出聲,“竟敢動本王的母妃,你找死!”
他的眼眸一片腥紅,作勢便向回走,渾身上下透着濃重的戾氣。
若說先前,他尚且能夠留她一命,一是忌憚她的實力,二是欣賞她的膽識。
可眼下,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她!
然,厲清終究未能到得黎夕妤身前。
屋門在這時被人推開,隨之便是一枚暗器飛速襲來。
那暗器直指厲清的後心,帶着凌厲又霸道的力道。
他察覺到危險的靠近,立即閃身,雖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可那暗器終究還是刺進了他的肩頭。
他蹙眉,再擡首間,黎夕妤的身邊已然多了一黑衣蒙面男子。男子眉眼凌厲,眸中滿含殺意。
他終於明白,爲何黎夕妤先前竟能夠那般有恃無恐,原來她身邊始終都有高手在暗中守護。
當初酒樓裡大肆喧嚷的男子是高手,如今這蒙面人,亦是高手!
“王爺不必擔憂,瑜妃娘娘性子溫和,我很喜歡她,可是捨不得看她吃苦的。”黎夕妤話中有話,眸色更是意味深長,“王爺還有半月的時間考慮,到了下月初八,我定要您的答覆!”
說罷,她伸出手臂,做了個“請”的動作,下了逐客令。
厲清的肩頭有鮮血涌出,他的臉色漸漸趨於白皙,最後深深地望了黎夕妤一眼,便拂袖轉身,擡腳離開。
他將脊背挺得筆直,拔出了刺進肩頭的暗器,步伐雖緩慢,卻沉穩。
他走過的路,漸有血跡蔓延,觸目驚心的紅。
黎夕妤目送着他離開,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她才緩緩鬆了口氣。
“夕姑娘,您當真膽識過人,令屬下佩服!”墨影的聲音自耳畔響起,透着濃濃的敬意。
黎夕妤長舒了一口氣,片刻後吩咐,“好生對待瑜妃,莫要委屈了她。”
“是!”
厲清走後不久,司空府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當府門被敲響的那一刻,黎夕妤還以爲是辛子闌自崔府回來了,便一路小跑着去開門。
可當她推開府門的那一刻,瞧見門外站着的兩人時,便猛然怔住。
“夕妤,果然是你!”中年男子開口,神情十分激動。
而在他身側,站着一女子,女子頷首,輕聲喚道,“姐姐。”
半個時辰後,城郊。
在那片密林的深處,三道身影站在一處墳頭前,神色各不相同。
“萱兒,時隔十餘年,我終於又來看你了……”
風吹過,將鳳蕭寒的話語帶去遠方。
黎夕妤面目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孃親的墳頭,卻始終一言不發。
“實則我早就回到了榮陽城,只是始終沒有顏面來看你。當初若不是我,你不會年紀輕輕便死去……夕妤還那麼小,她受了太多的罪。是我毀了兩個家庭,一切都是我的錯……”鳳蕭寒嗓音沙啞,肩頭微微顫抖着,周身散着濃濃的悲慼。
黎夕妤聽他說着,一顆心卻抽地生疼。
從前,她下定決心要找出當年的真相,總有一日要爲她的母親正名。
可自她得知真相後,竟發覺一切都變得那般無力。
她從前最深信不疑的事,最終還是狠狠地創傷了她。
她的表舅對她的孃親,確是懷了那般的心思……
“表舅,”她突然開口,話語中透着無力,“當年的事早已過去,日後便莫要再提了吧。我娘她不會怪罪於你,更不願意看到你終日活在悔恨中。”
厲綺迎怕是並不知曉當年的因由,而那樣醜惡的真相,她最好是這一生都不要知曉。
鳳蕭寒的身子又是一顫,眼中縈繞着濃濃的悔恨。
如今他回到長公主府,雖不曾恢復駙馬的身份,卻也一家人團圓,可謂是大喜。
“姑媽,我是綺迎。”厲綺迎在這時開了口,話語有些僵硬,卻皆發自內心,“對不起,我錯怪了您十餘年,又恨了姐姐十餘年。今日隨父親前來看望您,希望您泉下有知,能夠原諒我。”
這父女二人各自說着,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說了很久。
黎夕妤卻並未聽在耳中,她只是盯着那生滿雜草的墳頭,出了神。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她聽見表舅的呼喚,“夕妤……夕妤……”
她回過神來,轉眸望向身側的男子,勾起脣角,笑道,“表舅,您帶着綺迎先回去吧,我想留下來多陪陪孃親。”
鳳蕭寒雖有些擔憂,最終卻還是應下,“那你萬事小心。”
就在父女二人慾轉身離去時,鳳蕭寒似是又想起了什麼,望向黎夕妤的目光有些複雜,躊躇了片刻,仍是道,“夕妤,你父親他……近日來不是太好。你若是有空,便回黎府……”
“舅舅,”黎夕妤及時開口,眼中閃過幾分不悅,“我此次歸京,本不想見你們。我想要做什麼,你們應當心知肚明,我不願爲長公主府帶去災禍,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鳳蕭寒張了張口,似是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欲言又止。
他輕輕點了點頭,臨走前,留下這樣一番話,“無論如何,你是我們的親人,但凡有任何需要,可隨時來尋我。無論發生何事,表舅永遠與你站在一起。”
二人離開後,黎夕妤徑自跪了下去。
她跪在墳前,輕聲道,“娘,女兒這小半生過得並不如意,如今更是要面臨重重危難。女兒接下來的要做的事,興許是膽大包天,興許要拼上性命,卻皆是爲了此生最重要的人。女兒知道,您在那一邊,定會保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