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花搖草動,香飄萬里。
剎那間,驚鴻一瞥,時間便在這一刻停留。
視線中分明有車有馬,可她所能瞧在心中的,卻唯有馬車旁的那一道身影。
他身着一襲青衫,一頭烏髮直直地垂落至腰際,面色有些蒼白,深邃的眼眸中卻透着萬千光華,璀璨絢爛。
黎夕妤驀然便紅了眼眶,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望去……
那人依舊存在於視線中,卻緩緩邁開步子,向着她的方向走來。
他的步伐十分緩慢,目光卻始終直直地望着她,脣角微微上揚,無不透着喜悅與眷戀。
黎夕妤的心卻在這一刻輕輕抽痛着,莫大的辛酸與苦楚籠罩周身,淚水盈了滿眶。
她突然邁開步子,向着那令她爲之魂牽夢繞的男子,快步跑去。
風聲自耳畔呼嘯而過,她越跑越快,淚水自眼角滑落,原本溫熱的液體卻很快被風吹得冰涼。
此時此刻,她的心底,迫切地想要擁抱他,想要感受他的溫度。
她踏着花花草草,踏着過往的喜怒哀樂、恩仇怨會,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而他也在她即將撲進懷中時,緩緩張開了雙臂。
霎時間,熟悉的氣息灌入鼻中,黎夕妤撲向他,伸手環抱他……
然,令二人皆不曾料到的是,黎夕妤撲來後,司空堇宥的身子,竟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他努力地想要站穩,可渾身上下並無太多力氣,最終……竟被黎夕妤給撲倒了!
倒地的瞬間,有陣陣疼痛襲遍全身。他昏迷了三月之久,今日方纔轉醒便趕來了此處,四肢尚且腫脹,此番驟然倒地,倒令他有些吃不消。
黎夕妤也愕然怔住,她趴在司空堇宥的胸膛間,眼角尚有淚痕,眸中閃着晶瑩的光亮。
二人相視許久,直至司空堇宥的臉色愈發蒼白,黎夕妤方纔回神。
她下意識便要起身,卻在離開他胸膛的那一瞬間,猛地被他攬住了腰肢。
隨後,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竟一個翻身,反將她壓在了身下。
“少……”
她的呼喚被堵在了口中,他覆脣而來,深深地親吻她。
這一刻,她的周身盡是他的氣息,依舊是記憶深處的味道,從不曾改變。
她的一顆心正狂烈地跳動着,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努力且瘋狂地去迴應他的吻。
天宇早在司空堇宥出現的那一刻便悄然退下,故而在這嘉玉江邊,野花叢中,無人會打擾他們。
他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卻自最初的激烈狂野逐漸變得溫和輕柔。
黎夕妤的眼角是不停流淌的淚水,這一月裡,她無不在盼着他睜眼醒來的那一刻。
待最後一副藥被喂他服下後,心中雖無恐懼,可那種深沉的絕望,唯有她自己知曉並體會。
她早已不再畏懼生離,更不忌憚死別,可如若他當真無法轉醒,那她也斷不會獨活。
“夕妤……”他出聲喚他,嗓音嘶啞,卻依舊將她的名字喚得十分好聽。
“我很想你……”他喃喃開口,眼眸一片紅潤,卻癡癡地凝望着她。
聽見他的聲音時,黎夕妤卻漸漸哭出了聲。
她終於可以確認,眼前這個處在她心尖上的人,當真回來了!
她的等待並未落空,辛子闌的犧牲……也並未枉費。
原本,她心中懷着千言萬語,想要待他醒來後一一訴說與他聽,可如今他當真就在她眼前時,她的雙脣張張合合,不停地顫抖着,竟什麼也說不出。
她唯有用力地擁抱他,似要拼盡平生所有的力氣……
一刻鐘後,二人坐上了馬車。
墨影與天宇負責駕車,誰也不敢出聲打擾車內的兩人。
黎夕妤倚靠在司空堇宥的懷中,二人十指交纏,緊緊相握。
他的發垂落而下,濃密如瀑布,散着絲絲縷縷的清香。
黎夕妤伸出一手撫上他的發,捻了一撮繞在指尖,輕聲問道,“少爺,你爲何不曾束髮?”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低聲回道,“我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人不是你,心中便再也裝不下任何事。墨影告知我你來了此處,我便也匆匆趕來了。還好,我如願見到了你……”
黎夕妤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喜色,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脣角微微勾起,道,“我終於等到你醒來,等到你看向我,等到你出聲喚我……”
司空堇宥將她握得更緊了,眸中多了幾分憐惜,“來時的路上,墨影將一切都與我說了。沒想到你竟不遠萬里出海爲我尋藥,阿夕,辛苦你了。”
黎夕妤聞言,原本微揚的脣角,便緩緩垂了下去。
索性司空堇宥並未垂眸留意她的神色,故而也不曾察覺出她這細微的變化。
“倘若換做是我出了事,我相信少爺定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不過是出海一趟,並不會覺得辛苦。”黎夕妤輕聲回道,話語中聽不出半點異樣,“縱然是走遍天涯海角,只要能夠救回你,做什麼我都甘願。”
“這一生,我何德何能,遇上了你……”司空堇宥深吸一口氣,面上有悲涼一閃而過,“曾幾何時,我一度認爲餘生的日子將會顛沛流離,亦或孤苦無依。可幸好,即便所有人都遠去了,還有你在身邊……”
他的話語傳進耳中,令黎夕妤心頭一顫。
有濃濃的酸楚縈繞在心間,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前,甕聲甕氣地道,“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但凡是你回眸的地方,一定會有我的身影……”
接下來的時日裡,司空堇宥安心養病,黎夕妤便日日守在他身側。
他雖已醒來,卻終究身子虛弱,故而朝政大事依舊交由季尋等人打理。
天氣逐漸變暖,二人選了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一同迴歸司空府,跪在司空文仕的墳前,磕頭叩拜。
那個滿懷慈愛的父親,即便早已不在人世,卻始終活在了黎夕妤的心底,鮮明無比。
“你可知道,父親爲何會選擇葬身於此處?”耳畔響起司空堇宥的聲音,他低聲問道。
黎夕妤仰首望着眼前高大的杜鵑樹,片刻後搖了搖頭,問,“爲何?”
司空堇宥轉眸看向她,目光中透着溫柔,道,“當年我母親離世後,父親將其屍骨焚燒成灰,於這樹下挖了個坑,撒入坑裡,深埋於此。”
黎夕妤聞言一驚,這才恍然發覺,自與他相識後,竟當真不曾見過他母親的墳頭。
“這棵杜鵑樹,是他們二人一同栽下,見證了司空府數十年來的悲歡喜樂。孃親受辱後,父親知曉她定然不願以那樣的身軀長眠於地底,便以一把大火,燒盡了……”
司空堇宥的眸中有思念與悲痛縈聚,卻再無半點恨意。
他說罷,驀然俯身,於墳前磕了三次頭。
黎夕妤見狀,一時不知該向司空堇宥的母親說些什麼,待他叩拜完畢後,便也俯身,對着墳頭磕了三回。
她在心中默默唸着:伯父,我與少爺歷經苦難,如今苦盡甘來,我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您……是否也可安息了?
這一夜,二人並未回宮,而是住在了司空府。
黎夕妤也在這一夜的夢境中,見到了司空文仕。
他依舊是從前的模樣,眼眸中含着溫暖的笑,柔聲對她道了句,“丫頭,有你陪在堇宥身邊,伯父終於再無牽掛,去輪迴中,尋找你的伯母了……”
翌日,司空堇宥依舊不曾提出要回宮。
黎夕妤樂得自在,與他攜手走遍了司空府的每一處角落。
到得未時,二人走累了,便回到屋中。
黎夕妤靠在牀榻邊,手中捧着一冊書卷,細細翻閱。
司空堇宥便在牀榻邊守着,定定地望着她,眉眼間盡是柔情。
黎夕妤看着看着,突覺睏意來襲,便靠在牀邊,睡了過去。
司空堇宥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令她平躺在牀榻上,自己依舊守在牀邊。
待黎夕妤再睜眼時,便已至酉時。
日暮西陲,天色即將暗下,她望向身邊的男子,輕輕喚了聲,“堇宥……”
司空堇宥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尖,便將她被窩中拽出,道,“天色快要暗了,我們回宮吧!”
黎夕妤愣了片刻,以爲自己聽錯了,“你是說……回宮?此刻?”
“沒錯。”司空堇宥笑着點頭,“這司空府你日後時時都能回來,但是今夜,我們回宮去。”
黎夕妤便這般一頭霧水地被司空堇宥牽着,上了馬車,去往皇宮。
馬車停在宮門前時,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也已散去。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牽着下了馬車,擡眸向宮門內望去,只一眼便赫然怔住。
她微微張大了眼,掌心加大了力道,緊緊攥着他。
但見在宮門內,一隻又一隻的燈籠高懸於宮牆之下,透着明黃色的光,很暖。
她跟隨在司空堇宥身側,緩緩踏進宮門,向皇宮深處走去。
所過之處,皆是高懸的燈籠。
宮闈樓閣,高牆冷院,在入夜後竟美得令人心顫。
無數宮人穿梭其間,紛紛議論着。
黎夕妤的心不停地顫抖着,震驚於這般毫無預兆的景色,心底縈繞着感動與喜悅。
二人一路向前走,直至到得萬盛宮前。
宮殿的屋檐亦被燈籠佔據,高高坐落在百層石階上,莊嚴巍峨中透着幾分朦朧與溫暖。
司空堇宥停下步子,轉身面對着黎夕妤。
她擡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夕妤,”他開了口,道,“我曾向你承諾過,定會給你一個家。雖然錯過了張業先生推算的好日子,但我已向司天監詢問過,下月初二,宜嫁娶。”
“你……是否願意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