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下,三匹馬駕着的馬車在青石板路上急馳,避開了主街,專挑人少的小巷穿梭。 同步更新百度搜黑巖谷;只一會的時間,安平侯府所在的街道就被拋到了身後。
木婉薇兩頰通紅,靠在秋錦的肩膀上輕喘。右手緊緊拉着木婉欣,心中說不出的高興。不管她如今名聲如何,到底是逃出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侯府。
待到馬車要向鎮國公府的方向駛去時,木婉薇讓柳景瀚停下馬車。
她不想去鎮國公府,剛剛藉着鎮國公府的權勢把木婉欣從安平侯府中要出來,已是讓她羞愧,眼下還有何臉面帶着妹妹登門叨擾。
柳景瀚看着眼前搖搖晃晃,似馬上就要暈過去的木婉薇,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了。說要和他回鎮國公府的是木婉薇,說接了妹妹再和他回鎮國公府的也是木婉薇,如今說什麼也不去鎮國公府的,還是木婉薇。
秋錦知道木婉薇心中的苦,含着淚對柳景瀚道了句,“表公子,就依了我家姑娘吧。她現在病得糊塗了,等病好後,再慢慢同她講道理。”
木婉薇心中卻不糊塗,她把滾燙的手握在秋錦的手腕上,讓秋錦趕快下車去給張成夫婦通個信兒,讓他們萬事小事。秋錦爲了她頂撞木二老爺,木二老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不僅是張成一家。
還有屈媽媽,七巧,櫻桃,合子,憶朵幾個。她們侍候了木婉薇姐妹幾年,如今木婉薇同安平侯府鬧僵到這種地步,這幾個人怕是會凶多吉少。
“……把銀兩都帶在身上,守在後腳門兒那裡。若是打罰一番賣給了人牙子,不管用多少銀子都要把她們給買下來。若,若是丟了命,就好好把她們安葬了……”
說到最後,木婉薇顫了聲音。
秋錦連連點頭,讓木婉薇靠到木婉欣的身上,掀起簾子出去了。須臾,又掀了簾子對木婉薇道,“姑娘,不去鎮國公府,暫且先去屈郎中那裡可好?”
木婉薇點頭,只要不去鎮國公府,便是把她扔到大街上都可以。
身子一晃,馬車又動了起來。木婉薇掀開簾子去看,見馬車已經改變了方向,放下心來,趴在木婉欣的懷裡迷糊了過去。
木婉欣把身子滾燙的木婉薇抱緊,眨了眨眼睛,淚落下來了。怕驚動睡熟的木婉薇,她咬着袖子不敢哭出聲,落下的淚全滴在了袖擺上。
屈郎中的藥鋪名百草堂,在一條並不繁華的小巷中。因天色漸晚,百草堂前已是掌起了煙黃色打底,上書百草堂三個字的燈籠。
正巧屈郎中沒出外診,聽了秋錦說了緣由後,便把木婉薇安排到了百草堂的後堂中。
給木婉薇診了脈後,屈郎中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秋錦道,“你家姑娘是風寒侵體,本不重,只要喝上幾碗薑湯捂上一日,出幾場熱汗也就好了。可你任着她這樣四處亂跑,又見了風……”
秋錦心急,她還着忙找路子回去搭救自己的老子娘,計槐,屈媽媽,櫻桃合子等人,哪有時間聽屈郎中說這許多。所以屈郎中只說了一半她就給打斷了,奉承了幾句屈郎中是絕世神醫,再世華佗後,扁鵲轉世後,讓屈郎中快些給開藥。
眼瞅着屈郎中開了藥方讓藥童去熬藥後,秋錦叮囑了木婉欣不要離開木婉薇半步後,抹了眼角的淚,急匆匆的跑出了百草堂。
柳景瀚吩咐駕車的車伕守在百草堂不許離開後,將駕車的馬解下一匹,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秋錦一跑出百草堂,木婉薇的神思就迷糊了。等她醒來,已是夜半子時。
木婉欣跪坐在牀榻前,雙眸一動也不動的盯着木婉薇看。見木婉薇醒了,把放在一側小几的藥碗端起,拿起勺子給木婉薇喂藥。
木婉薇爭扎着坐起身,抖着手把藥碗接過來,顧不得燙,一口喝了下去。然後把木婉欣往一邊推了推,道,“坐遠些,莫讓病氣過給了你。”
木婉欣卻不依,扶着木婉薇重新躺下後,自己也翻身上了牀榻,雙臂緊緊環住木婉薇的腰身,把臉埋在木婉薇懷裡哽咽着道了句,“姐,所有欺負你的人,都該死!”
木婉薇沒力氣說話,把懷裡的木婉欣抱昆,閉上眼睛,一會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木婉薇睡得特別沉,待醒來時,已是次日午時。出了一身的汗,似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腦子清明瞭許多,不像醒前那樣痛了,就是手腳還無力。
櫻桃一直守在旁邊,見木婉薇醒了,歡天喜地的喚了聲姑娘,然後把手貼到了木婉薇的額頭上。
木婉薇眨眨眼,見合子正從地上起身,也向自己走了過來。
合子一向機靈,在木婉薇身前轉了個圈後,把木婉薇想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秋錦回安平侯府時,安平侯府正大亂着。
木老夫人氣得不輕,據說吐出的血能裝滿一個茶碗,送回到竹苑時,人已是沒有意識了。
在這種情況下,木二老爺哪裡還有閒心去收拾幾個丫鬟?
秋錦偷溜回紫薇園後把屈媽媽幾人都叫上了,打算趁亂逃出侯府。卻不想走到園時卻被承大奶奶給遇到了。
承大奶奶早就知道秋錦在外面侍候着木婉薇,如今見了,馬上命粗婆子把秋錦拘了起來,要將秋錦亂棍打死。好像打死了秋錦,就能替木老夫人出了一口惡氣般。
卻不想還沒等粗婆子的棍子打下,小王氏就來了。她好言好語的把承大奶奶拉走,讓幾個粗婆子把秋錦幾人關到了一間柴房裡看管了起來。
說到這兒,櫻桃加了句,“大太太是故意拉大奶奶走的,她走時對我們幾個擠了眼睛……”
合子也點頭,繼續說道,“……大太太只讓粗婆子給我們關起來,卻沒讓用刑。到了後半夜,我變得到有人在開鎖,本以爲來的是吳媽媽,卻不想是薄荷……”
木婉薇一揚眉,薄荷現在可是侍候着木婉蘿的。
“薄荷把我們帶到腳門處時,六姑娘就待在那裡……”櫻桃把一包用手帕包着的東西遞給木婉薇,道,“六姑娘讓我把這個給姑娘,還讓我給姑娘傳句話,她說今世怕是不能和姑娘再相見了,讓姑娘時常念着她些,別忘記了……”一頓,又道,“六姑娘瘦得真厲害啊,和一陣風就能吹走了一樣。衣裳穿在身上直咣噹,足能掐出三指來,也不知那些婆子是怎麼做事的,竟是不給改一改……我們走後不久,侯府裡就起了大火,看那方向,倒像是望河軒。那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合子低着頭,落着淚,狠狠的在櫻桃腋下掐了一把。
櫻桃反應過來,忙改了口,“六姑娘多好的人,怕我們走不了,故意把人往那裡引……姑娘,我多打聽着些,等六姑娘出門去上香,姑娘尋機會去和六姑娘見見……”
木婉薇打開那包東西,見裡面是一綹青絲和一些兩人小時候玩的東西。她的心瞬間沉到谷底,把那包東西捂在胸口,咬着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木婉蘿說的話,是在對她絕別啊,那場大火,只怕不僅僅是爲了引開奴才們的視線讓幾個丫鬟逃跑……
櫻桃還想再說什麼,合子讓她出去端藥了。櫻桃知道自己腦子不靈,越說越錯,忙跑出去了。
木婉薇愣愣的坐了會,在眼淚落下來前擦了眼角。她把那包東西塞到枕頭下,對合子道了句,“這一輩子長着呢,她說不見就不見了?去弄點吃的,我要快點把身子養好……”
合子歡快的應了聲兒,跑出去煮粥了。
木婉薇在百草堂住了五天,病好的差不多後,讓櫻桃僱了輛馬車回了別院。
回到別院的當日,柳景瀚又來了。見到木婉薇後,先是問了身子是否無恙了,然後遞給了木婉薇一疊銀票外加幾張身契,分別是櫻桃,合子,憶朵和張成一家子,秋錦計槐兩口子的。
木婉薇心中一喜,對柳景瀚露出了笑顏,“你是怎麼拿到的?他們怎麼會輕易給你?”
“我去同他們要的。”柳景瀚見木婉薇笑了,自己心裡也明朗了不少,“安平侯夫人是當着木家所有子孫的面說把你和表妹逐出木家的,還言稱要把姑姑帶過去的嫁妝都給了你。既是如此,那這些東西自然要拿回來……”
柳氏當年嫁到安平侯府是高嫁,所以柳家給置辦的嫁妝並不薄,田莊,店鋪,宅院應有盡有。
柳氏在世時,這些產業還都在柳氏自己的手中。柳氏過世後,這些東西便都落在了木二夫人的手裡。
木二夫人素來是個雁過拔毛的人,這麼一大筆產業落在了她手中,豈有不剝下兩層的道理?
所以如今柳氏的嫁妝也就剩下了木婉薇如今居的這個院子,外加一些不值幾錢銀子的絲帛布匹,還有幾畝薄田。
柳景瀚既是上門去討要柳氏當年的嫁妝,自是對柳氏的嫁妝都有些什麼一清二楚。
當着木二老爺和木二夫人的面,他拿着柳氏的陪嫁單子把將鋪契、田契、宅契對了一遍。然後笑了,言稱這事木二老爺夫婦已是做不了主了,他要見木老侯爺。
木老夫人將木家子孫逐出家族本就是天大的事情,木老侯爺一不攔着二不出面也便罷了,畢竟是安平侯府內宅中的事,他這個外姓人插不上話。可如今兩個孤女的傍身之物被別人搜刮了大半去,木老侯爺再不出來說句公道話……
柳景瀚一聲冷笑,對木二老爺和木二夫人輕飄飄的道了句,“你們真當我柳家無人?”
木二老爺和木二夫人聽了這話皆是一驚,這句話的意思,已是表明了鎮國公府會爲木婉薇姐妹撐腰。
只是木老侯爺不在府中,他們又上哪裡去請?再說,便是在,他們也不敢。木老侯爺怒急之下,連木老夫人都敢鞭打,更何況是他們夫婦兩人?
木老夫人那裡他們也不敢去驚動,不然只怕木老夫人吊着的那口氣會馬上斷了……
夫妻兩個痛定思痛的考慮一番後,決定把柳氏的嫁妝用銀子給填補上。算了小半日的時間,算出要拿出白兒的銀子近三千兩。
木二老爺從店鋪上湊了湊,木二夫人又從自己的私房錢裡湊了湊,最後只拿出了二千兩。
餘下的,木二夫人打算用幾件瓷器給填補上。
柳景瀚沒說要,也沒說不要,甩了甩手中的算盤,又道了句,“姑母嫁到安平侯府時,可是帶了兩房陪房的奴才。現在不能動的嫁妝都算清了,再算算這能喘氣的嫁妝。當年陪嫁的奴才男男女女加起來共計二十七人,十幾年過去,那些正值壯年的奴才所生下的兒子都能添丁了吧,這算起來……”
聽到這裡,木婉薇笑開了。她一直以爲鎮國公府的女孩能說會道,男孩皆是悶聲葫蘆,卻不想柳景瀚倒比柳纖雪還厲害了。
“我想了想,表姐也用不了那些奴才,”柳景瀚笑了,“所以就用那四十幾口換了這幾個丫頭的身契回來。”
木婉薇是真的被感動了,起身對柳景瀚福身道謝,“若不是你肯出手相助,我當真不知要如何辦纔好。只是又給鎮國公府填麻煩了……”
柳景瀚不敢受木婉薇的禮,將她扶起來後,問道,“表姐,是當真不想再踏入鎮國公府一步了?”
木婉薇臉色一白,扯了嘴角想說什麼,卻只牽強的笑了笑。坐下後沉默了須臾,道,“怎麼會呢?到底是真親,我怎麼會不去走動……”
柳景瀚聽了一喜,剛想讓木婉薇隨他回鎮國公府,便聽木婉薇又道,“……這幾日我正在收拾東西,想開了春後帶着欣兒離開京都去江南定居。臨行前,我會帶着欣兒去,去府上同舅父舅母辭別……”
柳景瀚看着木婉薇良久,最後一嘆,轉身離去了。
過了半個月左右,秋錦拖家帶口的回來了。屈媽媽高興,拉着張成家的說話去了。
張成和計槐則來見木婉薇,跪下磕頭認了主。
木婉薇想了須臾,把張成獨子張耀祖的身契尋出來給了張成,並放話,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會去官府給張耀祖擡了良籍。
這個合適的時機,指的就是看張成夫婦是否對她忠心了。
張成和計槐出去後,秋錦跪下對木婉薇磕了個頭。她老子娘算計了十幾年,連她姐姐和外甥的命都算計進去了,無非是要給張耀祖脫了奴籍。如今木婉薇這樣做,足矣讓她們一家子感激一輩子。
秋錦起身後,將這幾日來她從她老子娘那裡聽來的關於安平侯府的事都對木婉薇說了遍。
先是木婉蘿跑了!藉着府中大火帶着細軟,跑了!
雖然沒有人知道木婉蘿去了哪裡,木四夫人也整日以淚洗面,可張成家的卻覺得,這事恐怕是木四夫人安排的。
木婉薇聽後眉開眼笑,她這幾日來一直以爲木婉蘿已經和她陰陽兩隔了。現下知道她出了安平侯府和自己一樣去過自在日子了,不由得樂開了兒。
秋錦也高興,繼續道了下去。
木二夫人,又把手伸到了公中拿銀子。
木老夫人病後,內宅就徹底交給木二夫人了,連問也不問了。
木二夫人拿了出了大筆的銀子給柳景瀚賠了柳氏的嫁妝,手裡週轉的銀兩已是沒剩下幾個。偏偏年根將近,英親王府又要大量往下放鹽引……
眼瞅着銀子要從指縫裡流裡,木二夫人怎能心甘?
於是,在放冬例的時候,將大房,三房,四房的用度都給暗中剋扣了。
三房可是早就分家了,現在雖是住在安平侯府,每年卻往公中交不少銀子。
木三夫人和木四夫人沒管過家,看不出這暗裡藏的貓膩,小王氏卻是門清兒,於是,把這事捅到剛剛有所好轉的木老夫人的耳中了。連帶着木二老爺夫婦貪了柳氏的嫁妝,被鎮國公府尋上門無法,將安平侯府鋪上的銀兩拿出去抵債的事兒一同說了。
木老夫人又被氣得咳血,好不容易纔能下牀走走,這下一來又躺回去了。
秋錦說的興奮,最後卻又迷茫了,“姑娘,您說老太太這次的病也怪。據我娘說,老太太不僅咳血,身下竟是淋淋拉拉的總不乾淨,和來葵水一樣。可老太太都多大的年紀了,早就……”
木婉薇笑得開心,“相貌年輕了,身體自然也就年輕了。這是返老還童的跡象,是好事啊。”
秋錦恍然大悟,“怪不得姑娘任黃鸝那小蹄子偷丹……”
話音沒落,合子跑進來了,對木婉薇道,“姑娘,江世子來了,來下大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