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府在京都之中也算是百年老宅了,後宅中來不及年年修葺的亭臺樓閣數不勝數。
火一起,藉着風勢瞬間便吞噬了那些朽木。
起火之時是夜半丑時,正是一府的主子奴才睡得正熟的時候兒。待到有人大喊走水時,已是有幾個院落葬身於火海之中。
也虧得安平侯府之中荷塘多,冬日裡堆砌在荷塘之中的積雪此時正好化做了池水,將大火阻攔到了荷塘的另一邊。
木老夫人所居的竹苑正巧在荷塘的西面,火勢連天之時,她讓幾個粗婆子將她擡到了荷塘邊,一雙渾濁的雙眼,被火光映得通紅。
瀟瀟院在這場大火之中付之一炬,木大老爺在慌亂之中只找到了木婉芳,兩人逃生之時,木大老爺還被燃木砸斷了左腿。
來到河塘對岸後,木大老爺看着那火光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是跑出來了,可小王氏,鵬哥兒和木婉玉卻還在裡面……
同樣燒得片瓦不留的還有二房,二房同樣有傷亡,是正在病中季姨娘和她身邊侍候着的一個貼身丫鬟。相比大房來說,損失甚小。
三房和四房位於荷塘西岸,且人都就搬出侯府去了……
待到天色大亮,被燒焦的侯府東面呈現在衆人眼前後,木老夫人將呂媽媽叫到了自己的身邊,抖着左手,怒瞪着眼睛嘶吼出了四個字,“不——許——報——官——”
安平侯府有守夜的婆子,各種院落裡也有盛滿水的大缸。
初走水時,爲何粗婆子不叫。那些盛滿水的大缸爲何都是破壞的,沒有一滴應急之水。
這,明顯是有人故意爲之,目的就是讓安平侯府徹底敗落了。若是報了官,安平侯府在京都之中還有臉面可言?
於是,還未從震驚和悲傷之中緩過來的木大老爺和木二老爺急急齊集了家丁,在冒着滾滾濃煙和灼熱氣息的廢墟里翻找了近一天的時間。
在夜幕降臨時,一共找出了十二具體被燒焦的屍體。
木大老爺憑着爲官時的幾分薄面,私下裡請了位信得着的仵作夠。
經仵作驗屍之後,可以確定裡面其中的一具屍體是小王氏的。還有一具,二房的季姨娘。其餘,皆是丫鬟婆子。
木大老爺雖心裡早了準備,可等仵作真將結果說出來,還是悲痛欲絕。
小王氏告狀木二夫人後,他是同小王氏分了房,沉了好幾日的臉子。
可那卻不是對小王氏生氣,而是對自己。他氣自己這麼多年來,竟是一個睜着眼睛的瞎子!
本想着分了家,搬出侯府去,可以過幾年明白日子。卻不想一場大火,奪走了小王氏的性命。
就在木大老爺傷心不已之時,仵作又對他說,在大火燒起時,小王氏已經喪命。喪命的原因,是有人用利刃插進了她的心臟……
仵作的話,幾乎可以確定了這場大火源於毀屍滅跡。而那個兇手,就是安平侯府中的人。
只是這個人又是何等難尋,一場大火,除了氣得木老夫人更加病重,死傷了三十人外,還失蹤了近四十人。
這些人中有主子也有奴才,有年老的也有年少的……
面對這個結果,氣得只還剩下一口氣的木老夫人再撐不住‘不許報官’四個字。細思許久後,將這四個字變成了‘天亮報官’。
雖說了報官,木大老爺和木二老爺卻沒閒着。只用了幾口茶水後,他們帶着家丁對安平侯府進行了全面的搜尋。
皇天不負苦人心,來到夜半子時時,終是有家丁在一處被河塘環繞的水榭裡,找到了正窩在一牀破舊棉被裡沉睡着的鵬哥兒。
木大老爺激動不已,他都以爲小小的鵬哥兒在這場大火之中被燒的屍骨無存了。
將鵬哥兒搖醒後,欣喜若狂的木大老爺問鵬哥兒是怎麼逃出瀟瀟院的,又怎麼會睡到這裡。
鵬哥兒揉了揉睡眼朦朧的眼睛,打了個哈欠後天真無比的道,“是八姐姐帶我來的,她說這裡有好玩兒,玩了會,她又給我拿東西吃,然後,然後我就睡着了……八姐姐人呢,她說好我睡醒再陪我玩兒的……”
與此同時,家丁來報,木婉玉找到了。就在後山的樹林裡,胸前衣袖沾滿了血跡,人已是奄奄一息。
被帶到竹苑的西稍間後,沒用人威脅着要拘了她去見官,也沒用木老夫人嘶吼着嗓子對她審問,吃過些東西緩過力氣的木婉玉已是淡然承認。
小王氏,是她殺的。
小王氏的假仁假義毀了她的一輩子,後害死大肖氏,如今,又將視她如親女的小肖氏送入大獄受刑,她要如何不恨?
大火,是她放的。
在她落難於勾欄之時,整個安平侯府棄她如敝履,讓她過了近一年人間烈獄般的日子,接回侯府後又是百般踐踏。她,又要如何不怨?
木婉玉來後山,不是想逃,而是想在後山再放一把火。
只可惜,她贏弱的身子經不起勞累,殺了小肖氏,又在事先倒了桐油的閣樓裡放了火後,就已沒了力氣。她是強咬着牙上山後還沒等將火點起,便暈倒在了樹林裡……
聽完木婉玉滿含怨氣的一番陳訴後,西稍間裡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特別是木老夫人,她的面孔已是扭曲到猙獰!
在木老夫人的心中,木婉玉卑微到連她身邊的丫鬟都不如。她給木婉玉一口飯吃,讓她還頂着侯府庶小姐的名頭活着,已是開了天恩。
可偏偏,就是這個連個丫鬟也不如的木婉玉將安平侯府的百年老宅燒了一半兒,亦是將安平侯府唯一還剩下的臉面,燒了一半……
震怒着看了木婉玉許久後,木老夫人再次下了決定,不報官。
一旦報官,小王氏所做的那些骯髒事,木婉玉曾經落入勾欄的醜聞,還有許多許多見不得光的事,都將被揭露出去。
這件傷了十幾條人命,燒了半個侯府的走水事件,對外只稱是天燥,丫鬟無意間打翻了燭臺……
讓木大老爺和木二老爺都散了後,木老夫人躺在牀榻上思慮了整整一夜。黎明將到時,她對守在自己身邊一夜未睡的呂媽媽口齒不清的道,“不,不……留,不能……留……”
一大早,呂媽媽帶着兩個粗婆子來到大房臨時落榻的地方喚木婉玉時,木婉玉正在同鵬哥兒中蹲在地上玩石子。
她撐着身子跟在呂嬤嬤的身後出門時,還不知自己已經沒了孃親的鵬哥兒小跑着跟了過去,拉着木婉玉的手問了句,“八姐姐,你一會兒還回來和我玩兒嗎?”
木婉玉低頭看了他一眼,柔柔的笑了,“不玩了,八姐姐,玩不動了……”
就在安平侯府走水事件停息了不到五天時,順天府的大門打開了。
一身布衣的木二夫人踉蹌着跨過高高的門檻,擡起手遮在眼前,看了眼高高掛在天空上的太陽。
她沒死,被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