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初陽,午間日頭,灼熱非常。
山野林間,就連知了都已經疲了、倦了,叫聲顯得有氣無力。
城外官道上,兩邊的樹木鬱鬱蔥蔥;因着夏日,雖然正午已過,可路上依舊人煙稀少。
遠遠望去,不遠處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由遠及近。
依稀能夠看到那成羣的馬車鑾駕,後面跟着的載着妝奩的板車,身着甲冑騎着高頭大馬的少年將軍在隊伍最前方,身後是統一着裝的、身着盔甲,舉着長槍的士兵們,加到將那華麗的鑾駕護在中央。隊伍前頭,少年將軍已經降至城門口處,可隊伍仍舊宛若長龍般在官道上蜿蜒着,一眼望不到盡頭。
鑾駕兩旁,能看出那太監、宮女神色恭敬。
中間那華麗的紅藍相間的馬車,五匹高頭大馬,慢慢悠悠地走着。
“舞兒,你這性子,哎……回了宮,可得好好改改,皇宮不如靈山行宮,任你想要如何,都行的。”女子的聲音,宛若古井無波,平平淡淡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身材高挑,容顏豔麗的少女撅着嘴,撒嬌道,“母妃”
“……哎。”女子輕聲嘆了口氣,而後略微沉默了片刻,“他到底是一國之君,有些事……也是生不由己,你……你們也別怪他。”
這個他,車內三人都知曉指的是誰。
可不怪?
怎麼能不怪。
當年他們自皇宮被趕走時,已經記事;有些事情,他們自詡大人不與他們講明,可身在皇家又有幾人時當真單純的。皇家兒女最是早慧,他們早已經明白。
所以他們當年走時,不哭不鬧,走得傲然從容。
一如他們那被人冤枉卻以無比傲然的姿態從皇宮中走出,不給他人留下半點詬病的話頭的母妃,就算是失敗者,可那姿態卻無人能及。以那樣決絕的方式,甚至連那幕後算計之人都不曾想過,她竟然真的,真的會以那樣的方式來保衛自己那最尊容的封號,同樣也爲自己的兒女留下一條後路。
遠離皇權中心,意味着遠離那個位置,同樣意味着再沒有了威脅。
“……”
馬車內,無盡沉默。氣氛漸漸變的凝重,壓抑,連人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清兒,你……也再怪母妃?”
女子的聲音明顯帶着些許顫慄,當年她選擇那樣的方式讓他們被放養數年,她第一次開始思索自己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若他們一直嬌養在宮中,或許今日就不會有如此煩惱了罷。
“事已至此,有何意義?”
男子清朗的嗓音宛若那天外來音般,爲這炎熱的夏日平添了一股清涼。
“……”女子默然了。
“母妃,他當年不顧情分將我們趕走,我們爲什麼還要回來。”明顯是少女的嗓音,也能聽出非常明顯的氣憤。
“舞兒,你已經十七了。”女子再次開口,卻帶着微微的嘆息。
“別以爲我不知道他召我們回來的用意,捨不得他最寵愛的女兒,是嗎?就算我十七就又如何?十七就合該給他當聯姻的棋子嗎,我不要!”少女顯然是有些心氣的,很是氣憤;眸色幽深隱隱泛着血絲。
女子輕輕顰眉,長相端莊,雍容華貴,光是那淺淡的動作,都極是好看,“清兒、舞兒,他……不會;母妃,也不會同意。可你們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別讓那人下不來臺,到時候只會是親者痛,仇者快。”
“……哼。”少女輕哼,嚅了嚅脣卻終究沒有反駁。
“知道了。”一直沉默的少年終於忍不住開口,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卻能痕明顯看出他的不情願。
吭哧吭哧
車軲轆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扔在繼續,馬車徐徐前行。
少女耐不住撩起左側的簾子,看着那陽光照耀下飛舞的蝴蝶,還有那鮮翠欲滴的樹葉,想到即將到來的生活,不由得心中煩躁。
“砰”
“籲”
馬車驟然挺住,因爲身子的慣性少女身子朝前傾去,腦袋可在窗櫺上,原本白皙的額頭立刻紅了一片。
“錦笙,到底怎麼回事?”少女本就心情不好,語氣更是惡劣。
女子扯了扯少女的衣袖,搖搖頭,對着外面道,“發生了何事?”
“啓稟娘娘,前面城門口處有馬車與我們撞了道。”錦笙畢竟畢竟。
“誰這麼大膽。”少女俏臉微沉。
鳳貴妃的面色也很是不好看,她不過離開鳳都數年,現在竟然任誰都能爬到她頭上了嗎?他們這一行雖然不如御駕,但好歹是皇家威儀,想到這裡她垂下眼皮,掩住心頭的不悅,淡淡道,“去探探。”
“是!”錦笙應聲。
前面不遠處,身着青衣的清風坐在車轅上,看着對面漸漸靠近的身着甲冑、將軍模樣的男子,面色如常。
“貴妃鑾駕,閒雜人等請避讓。”來人面色很是難看。
“哧”
那人本以爲只是平民車架,聽到這句話應該自動避讓纔是,誰知那駕車童子竟然發出不屑地笑聲。
“找死!”男子很是惱怒,連帶着語氣也非常的暴戾。
“清風,趕緊進城,別讓師弟久等了。”車內傳來的嗓音略微帶着懶散,好似沒有睡醒;又好似隨風清揚般,淡淡的,懶懶的。
“是!”清風立刻恭敬地應聲,擡起頭看着來人,不悲不喜,不卑不亢,只淡淡的,仿若絲毫沒將對方放在眼裡般,那清淺的嗓音,從容的自然,更是讓旁邊的人尖叫不已,“不好意思,讓讓。你擋着我們的道了。”
“譁”
漸漸地,城門口處,已經圍了不少觀衆;甚至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趨勢。
大都是進出城門口的百姓。他們難得看到貴妃出行的鑾駕,更難得的是竟然又跟敢跟貴妃娘娘叫板。雖然鳳都衆人如今都知那九五之尊的後宮中,有了一名受寵的田貴妃;這鳳貴妃如今提起來,他們也都還記得的。
只是不知,兩位貴妃娘娘槓上,在皇帝心中到底孰輕孰重呢?
“聽說鳳貴妃攜大公主和二皇子回宮,不會是他們吧?”人羣中有人指着停滯在左邊那看不到尾的隊伍道。
“不然,你可聽說還有其他在外的貴妃?”旁邊的人輕啐一口。
“那,那邊是誰啊,膽子這麼大?”
有人連連咋舌,不愧是貴妃出行的隊伍,這從頭到尾的人數加起來只怕不少於千人吧,還有那麼多的車駕,林林總總,整個隊伍可不是龐大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誰知道呢。”
“……”
“……”
聽着周圍衆人指指點點,男子面色很是不好看,“識趣的趕緊退回去,別擋着貴妃娘娘的道。”
此刻清風已經趕着馬車,已經快到了城門口處;剛好與那騎着高頭大馬的少年將軍撞到一處。其實若真算起來,還是清風快了半步,只是少年將軍仗着自己身份,又因爲連日趕路實在疲乏得緊,大家都恨不能趕緊回宮交差,這才槓了起來。
只是任他如何都想不到,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事情。
那平民只需稍稍讓路也就罷了,可清風怎麼肯。
他們家公子委屈自己,縮減隨侍人選也就罷了,難道真的要等那個什麼狗屁貴妃的隊伍進城之後?
放眼望去,看不到頭。等他們全都入城,只怕也都是好幾個時辰了,他可不希望累着自家公子,索性也仗勢欺了一回人。
“貴妃?就算皇后來了,也得乖乖給我們公子讓路,貴妃算個什麼東西。”清風更是囂張。
“操,有個性!”
“他麼牛掰啊,喝!”
“嘶”
衆人聞言都只倒抽一口涼氣,這誰啊,看着馬車雖然佈置得非常華麗,但到底人少啊,就一個車童。再看看人家,前面開路的衛隊,馬車鑾駕兩邊、身着粉色齊腰襦裙的宮女,後面馱着妝奩的車隊,護送的軍隊,浩浩蕩蕩,起碼也是上前人。更何況人家是貴妃啊,那可是僅次於皇后的存在。
“讓我出去。”少女心情本就暴躁不宜,此刻聽到清風那囂張的言論更是惱火。
“舞兒!”女子此刻也是氣得不輕,不過她到底是有城府的,若沒有底氣,又怎麼敢那般囂張。
“嗯?”馬車內語氣淡淡,卻明顯帶着不悅。
“公子息怒,我們立刻就走。”清風惱了,揚起馬鞭,還未來得及落下。
“啊”
突然人羣中傳來一聲女子尖利的嗓音,“無憂公子,是無憂公子。”
“什麼?”
“那個傳說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無憂公子?”
“怎麼可能。”
“假的吧。”
“無憂公子怎麼可能只帶了一個隨從。”
“……”
不管是真、是假,總之整個鳳都北門沸騰了。
所有的人都在談論着,無憂公子來鳳都的事情。人口相傳,一個傳一個,不一會兒整個鳳都所有的人都聽說了無憂公子來鳳都的消息,全都朝着北門大街涌去。
一時間整個北門大街人山人海,路旁揚首觀看的,幾於萬人空巷。大路雖寬,卻也幾乎有人滿之患。
“什麼?那個傳說中無憂谷的少主君無憂?”
浩浩蕩蕩宛若長龍隊伍中那華麗的車架上,少女險些沒跳起來,“母妃,我下去看看。”
“舞兒!”鳳貴妃輕喝一聲,“清兒,你去看看吧。”
楚靖清對着鳳貴妃微微頷首,脣角帶着常年不退的微笑,“是,母妃。”
“別拿身份說是,若當真是君無憂,儘量與他交好。”鳳貴妃很快便轉過彎來,若真的是那個無憂谷的傳人,那可真的是就算皇后來了也得給他乖乖讓道。
別說皇后,就算是皇上,只怕也巴不得與他交好吧。
無憂谷民意太甚,根基太深,三國都視其爲眼中釘、肉中刺,卻沒有誰真的敢對它動手。只因爲這天下,無憂谷的傳人若站出來振臂一呼,只怕天下之人十有八九都會羣起相應,更何況無憂谷手中握着的,還有三國都極爲忌憚的……
“二皇子,您怎麼出來了?”少年將軍本來想要發火,可在看到楚靖清的身影時,頓時微微愣怔。
楚靖清擺擺手,而是對着清風身後的馬車車廂道,“在下楚靖清,素聞無憂公子大名,不知可否現身一見?”
“公子。”清風顰眉蹙,惡狠狠地瞪了那少年將軍一眼,“北門人滿爲患,我們可要換個門入。”
楚靖清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不過很快他就恢復過來,立在馬車邊上。
“你……”少年將軍卻很是惱怒,他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楚靖清給打斷。
就在江兮淺剛打算出車廂時,外面立刻又掀起一陣驚呼,“逍遙公子,是樓外樓的逍遙公子。”
“啊,你看,他對我笑了。”
“明明是對我笑,你不看看你那醜不拉幾的模樣。”
“你又好到哪兒去了,滿臉麻子。”
“……”
車廂內江兮淺忍不住笑,可卻還是撩開簾子,清脆宛若簫音婉轉的嗓音潺潺流出,“素聞二公子溫潤無雙,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無憂公子,真的是無憂公子。”
“白衫羽冠紫玉簫,真的是他。”
“無憂公子……無憂公子……”
江兮淺擡頭看着那被少年將軍派人擋在五步開外卻異常瘋狂的少男少女們,嘴角微微揚起,淡淡一笑。
“啊,無憂公子對我笑了。”
“真的對我笑了!”
“師兄,多日不見,依舊風采無雙。”若咬扮作任逍遙的模樣,倒是極像,尤其是那痞笑帶着懶散,身旁的四婢更是一個賽一個的出挑。
江兮淺此刻將一頭黑絲用羽冠束在腦後,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經易容術修飾之後的容顏,雖然略嫌俊美卻絲毫不嫌女氣;在少年中身子算有些單薄,但卻自有一股獨特的韻味;“比不得師弟,美婢環侍。師父讓你有空回谷一趟。”
“啊?”若咬面色立刻沉了下來,嘴角微微嘟着;心中卻是明白,自家主上以君無憂的身份出現,自然要找個合適的理由讓任逍遙消失,不然總讓他假扮,保不齊會出事。
所以臉上雖然做出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卻還是點點頭,“師父他老人家可真是的,明明說好讓人家出來歷練兩年的,這纔多久啊,就讓人家回去,真是沒勁。”
“得了吧你,還沒野夠。你還是肯將心思用上半分在岐黃之上,師父也不會如此頭疼。”江兮淺聲音淺淡,看向一旁略有些尷尬的楚靖清時,輕笑聲,“這位是二皇子楚靖清,師弟你們也認識認識。”
“久仰大名。”楚靖清拱了拱手,沒想到自己竟然一次見到兩名無憂谷傳人。
“二皇子客氣。”若咬拱手回禮。
楚靖清見他們兩人模樣,很是識趣,“今日回城匆匆,不想卻撞了君公子車架,不知君公子打算在何處落榻,待改日靖清定上門賠罪。”
“呵呵,大路朝天,人人走得。說起來倒是無憂撞了鳳貴妃鑾駕,還望貴妃娘娘萬萬不要生氣纔是,這兩瓶百花露就當是給貴妃娘娘和公主賠罪了,呵呵,二皇子可就沒有了。”江兮淺輕笑着從寬袖中掏出兩個只有兩指寬的玉瓶,裡面統共也不過能裝一勺百花露。
楚靖清卻是瞳孔微縮,“這,君公子破費了。”
“什麼公子,那是江湖朋友太愛,二皇子若不嫌棄喚在下一聲無憂即可。”江兮淺微微笑着,既不顯得親近也不特別疏遠,反而是恰到好處。
“無憂說的是,你也別二皇子二皇子,喚我一聲靖清吧,身份不可選,不過說好咱們可是朋友。”楚靖清嘴角依舊掛着笑容,卻越顯的真誠,爲他平添一份色彩,“聽聞無憂喜愛玉石,這塊軟玉就當是見面禮了,無憂可別嫌棄。”
江兮淺微微笑着,“那無憂就腆着臉收下了。”
“今日大家都形色匆匆,靖清就不耽誤了,雲翔你立刻領人給無憂開路。”楚靖清對這着江兮淺微微頷首,做了個請的姿勢。
“無憂還有要事,就不客套了,就此別過。”江兮淺淡笑着,足尖輕點躍上馬車,若咬立刻隨之而上。
兩人矯捷的動作,立刻引起那些眼冒紅星的少女一陣驚呼。
“啊”
“無憂公子真是太帥了。”
“還是逍遙公子比較帥,快看,快看!”
“任逍遙有什麼好的,多花心,你看那些侍婢一個比一個漂亮;還是我們無憂公子好,潔身自好。”
“逍遙公子好。”
“無憂公子好!”
“逍遙公子玉樹臨風。”
“無憂公子風流倜儻。”
“逍遙公子才華橫溢。”
“無憂公子醫術無雙。”
“……”
“……”
聽着外面那明顯分爲兩撥不斷爭吵的女子,江兮淺揉了揉太陽穴。
“主上,您說要是他們知曉您本女兒身,這得傷了多少閨閣少女心啊。”若咬捂着脣,笑得花枝亂顫。
江兮淺沒好氣地犯了個白眼,“人家可都在誇獎你呢,近來這日子過得不錯吧,看你紅頭花色,畫兒她們可是好好伺候你了?”
“……”
若咬咬牙切齒,脣色張合卻沒有說出話來,哼。
“公子可是失算了,今兒若非遇到鳳貴妃一行,只怕我們想要順利入城有些困難。”清月也輕聲笑着。
“若當真沒有與他們撞上,咱們的身份也不會暴露。”江兮淺沒好氣的。
“公子,我們要尋客棧下榻還是?”駕車的清風輕聲問道。
“找什麼客棧吶,師兄既然來了,自然是住到師弟的府邸,直接去傅府。”若咬的聲音傳出馬車外,故意讓周圍衆人都聽見,在前面開路的雲翔自然也聽到了。
雲翔做了個停的手勢,“無憂公子,小的要護送鳳貴妃等人進宮,就送您們到此了。小的派了四個兄弟,他們會負責將您們送到目的地。”
江兮淺撩開簾子,對着他微微頷首,對這個少年將軍她倒是高看了兩眼,“有勞了。”
“就此別過。”雲翔頷首。
隨着清風一聲輕喝,兩邊的人羣早已經被御林軍攔在兩處,他們行進得沒有絲毫障礙,四名士兵盡職盡責地走在前面。
“主上要來鳳都就來,爲何要這麼高調?還要逍遙公子出面迎接。”若咬很是不解。
“若不高調,豈不是對不起無憂公子的名頭?”江兮淺嘴角微微揚起,心中卻是腹誹着無夢那個不着調的老頭子,若不是他吩咐的,她用得着這麼高調麼?
她這麼高調爲什麼?
還不是爲了引起皇宮中那位的注意,就算在宮外不能得手,送到宮內時,她也定要拿到那個東西。
她若不高調,人家知道她君無憂來鳳都了嗎?
知道個屁!
若身爲無憂公子師弟的逍遙公子不去迎接,那誰知道她君無憂會住在哪個犄角旮旯?
皇宮中的那位九五至尊就算要發請帖,誰知道發到哪個鬼地方。
所以就算只是入城這麼個簡簡單單的事情。
她卻是深思熟慮,許久才做出的決定。
至於衝撞的隊伍,不是鳳貴妃一行,也會是其他兩國的使隊,她只是想將自己的好處放到最大而已。
換了君無憂的身份,她自然不能再用楚靖寒這層關係,能結識皇子,給貴妃娘娘留下個好印象,屆時就算他們不能成爲同盟,也差不離,至少不會落井下石。
而她要的,也不過如此罷。
當然若能更進一步卻是最好。
若咬微微頷首,卻似懂非懂,不過自家主上做什麼都有自己的用意,他也不需要全懂。
“主上打算讓任逍遙何時離開?”若咬再次開口,琴棋書畫四婢也都尖起耳朵,十隻眼睛定向江兮淺眼神灼灼。她們可還沒玩兒夠呢,既然主上以君無憂的身份出現了,她們自然也該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江兮淺瞅了瞅若琴的肚子,眸色暗了暗,“越快越好。”
“公子怎麼打算?”若咬眸色暗了暗。
“就明日吧,大張旗鼓是最好,無塵不能離開逍遙山莊,琴兒的肚子若是大了定是不好交代的,你們直接朝逍遙山莊去就是,我會讓銀面派人沿途做好保護。”
前世季巧萱流產之事在她心中陰影未散,如今的鳳都已經是風起雲涌,不知爲何她總覺得自己身邊陰謀重重,她們留在鳳都也不安全了,若琴這般,還是早送走爲妙,至少在若琴生產時,有無塵在身邊是最好的。
因爲她的緣故,讓他們夫妻相隔兩地已是罪過,若連那樣特殊的時候都不能讓他們相聚,那罪過可就大了。
若咬略微思忖,“嗯,此事我會安排的。”
任逍遙雖然爲人世故,在江湖上結交的朋友不少,但同樣的仇人也不少。
“若芸,她……”若咬瞧着江兮淺心情不錯,嚅了嚅脣,幾經欲言又止,良久才下定決心。
Wшw •ttKan •co
江兮淺那顆原本略有些輕鬆的心頓時沉了下來,她勉強地扯起嘴角,“無妨,有大師兄在,應該沒什麼大礙的。”
“……”若咬低下頭。
連帶着整個車廂都沉默了下來,琴棋書畫原本還想說什麼,可看到這樣的江兮淺,再多的話都被咽回了肚子裡。
接下來是無盡的沉默。
*
“這就是百花露?”
浩浩蕩蕩的長龍隊伍中,奢華的馬車上。
身着淺紫色抹胸長裙,外罩深紫色軟煙羅邊緣處黑色罩邊隱隱可以看出雅緻暗紋宮裝的少女,纖細的手指間那瑩潤光滑的藥瓶上刻着淺綠色的竹節,她癟着嘴,眉宇間盡是不屑。
“清兒,當真?”
端坐在最裡處的長椅上,貴婦模樣的女子,冰藍色宮裝羅裙,雙手交握小腹,頭頂金色鳳凰展翅分心,所有的頭髮都用鳳狀釵子所在腦後,整個人顯得端莊而又不失威儀。
鳳釵,本應是皇后獨享的尊榮。可先帝恩賜,她既封號爲鳳,這鳳凰圖案她亦可同享,可以說出了皇后的位置和後宮的掌宮之權,她與皇后無甚區別,甚至當年她的恩寵比之皇后有過之而無不及。
楚靖清薄脣微微抿着,眉宇間帶着溫潤,與太子楚靖宇不同,他眸中雖然也帶着深沉,可卻沒有那股讓人望而生畏的陰鷙,只是淡淡的疏離。
瞧着比誰都好接近,可偏偏比誰都難熟悉,這樣的人要想真的成爲朋友,更是難上加難。
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孩子,鳳貴妃自然對他了解頗深,他既然將自己鍾愛的軟玉都送了出去,對方的身份自然沒跑。更何況今日北門處,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宮內那位不可能會不知曉。
若那位的身份不真,他們倒是無妨,一塊軟玉而已,更何況兩瓶百花露的價值已經遠遠高於其他,倒是皇宮中的那位,一旦知曉,欺君之罪倒是輕的,膽敢冒充無憂谷衆人。
這天下若說權自然首歸皇家,若說財當知花、容,不過若說到名聲,仁義,說到民心所向,無憂谷可是當仁不讓。
不然爲何如今三國鼎立之勢,可偏偏無人敢向它動手。
對它挑釁,那是最不明智的決定。
所以三國的皇族在這一點上很是默契。他們不僅不會出兵對付無憂谷,反而要將它捧到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左右只是虛名而已,不礙着他們的地位權勢,大家依舊相安無事。
僅此,而已。
“娘,好香啊。”
楚天舞指尖捏着其中一個小巧精緻的玉瓶,用拇指撥開瓶塞,放到鼻尖之下深吸口氣,而後不由得輕嘆一聲。
整個馬車車廂內都瞬間瀰漫着一股濃郁馥雅卻絲毫不讓人覺得不適的香味,相反的,那股馥雅芬芳的花香中夾雜着的淡淡的藥香味,讓人不由得覺得神清氣爽。
“果真是百花露。”
鳳貴妃微微頷首,頭頂的鳳凰展翅墜夜明珠的分心隨着她的動作在額前微微搖擺着,在陽光的映襯下霎是好看。
“無憂公子出手,自然不會有凡品。”
楚靖清語氣淡淡,卻能很明顯聽出他字裡行間的維護之意,尤其是他臉上帶淡淡的笑容。雖然平日裡他臉上的笑容也常年不去,但此刻的卻明顯多了幾分真心。
鳳貴妃面色微微凝沉,“清兒可知曉那無憂公子落榻何處?”
“……”楚靖清擺擺手,沉默片刻,“我讓雲翔遣人護送,想來應是知曉,待回宮在細細詢問便可。”
“那無憂公子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風流倜儻,俊逸無雙?”楚天舞雙眸燦若星子,明若琉璃,那眉宇間分明帶着毫不掩飾的興趣。
楚靖清脣角淺揚,眉宇帶着淡淡的笑意。
想到那少年身姿雖然略顯單薄,可那慵懶的神色,隨意的動作;一襲宛若白雲的流紗雪緞長衫,只稍絲絲微風便隨風翩躚;尤其是那隱隱透着中藥味道的體香,更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
見狀,楚天舞和鳳貴妃不由得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多少年了。
自當年離開鳳都前往靈山,她們已經多少年沒有見到過他這樣的表情了。
“看來清兒對那無憂公子甚是喜歡。”
鳳貴妃點點頭,拋開無憂公子這重身份能給他們帶來的好處不說;那君無憂能讓她的寶貝兒子(哥哥)如今展顏,那便是值得了。
楚靖清微微頷首,而後面色微紅,眸色也漸漸沉了下去,“無憂是那宛若謫仙般的人物,母妃,您萬萬不可用那些俗事……”
“行了,母妃知曉分寸的。”
鳳貴妃止住他將要出口的話,只是有些事未必如她這傻兒子看到的那般簡單。
今日城門口之事,若當真是巧合也就罷了,可若不是……
他們便是你情我願,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
至於楚靖清與君無憂之間的朋友之義,卻無關乎其他,不是嗎?
其實楚靖清當真傻嗎?
只怕,未必。
他自然能看得清楚,那男子慵懶宛若謫仙,對自己雖然禮貌卻更顯疏離;可他在面對逍遙公子時,那關切的神態,隨性的調侃,那麼的自然而然,就連那訓斥人的模樣也都讓人覺得無可挑剔,旁人就算窮盡一生,也學不來的。
白衫羽冠紫玉簫。
簡單的搭配,卻未有他能將那飄逸的白衫穿出那股懶散隨性的味道。
楚靖清靜靜地闔上雙目。
“哎……”
鳳貴妃再次嘆了口氣,就算是那樣略嫌頹廢的神情,在她臉上卻不但不會讓人覺得厭惡,反而讓人更是不忍,“清兒、舞兒,入宮記得須事事謹慎,步步小心。”
“知道了。”楚靖清淡淡的應聲。
楚天舞卻是抿着脣,沉默。
她早就知曉,自她及笄開始,鳳貴妃爲她挑選的所有人家都被宮內那位駁了回來,理由千奇百怪,結局卻只有一個。
身爲公主,十七歲尚未出嫁已經算得大齡。
初時,她還以爲到底血脈相連,那人心中至少是有她的,所以纔不忍將她匆匆的嫁了;可如今想來,到底是她癡了。能輕易相信別的女人,相信那般拙劣的演技,拙劣的陷害手法將母妃,連帶着皇兄和自己都趕出皇宮、趕出鳳都的男人,又怎麼會對她有什麼父女之情。
聯姻。
她薄脣微抿,眸色暗了暗,她絕對不會答應的。
就算是死,她也要抗爭到底。
閉上眼深吸口氣,鳳貴妃深深凝視了她一眼,而後閉上雙眼,距離入宮不足一個時辰的時間,她必須好好養神,在那個處處是算計和陰謀的地方,她必須護好這一雙兒女。
“停駕!”
隨着公公那夾着嗓子的高喝聲傳來,鳳貴妃睜開眼,楚靖清、楚天舞也頓時正色。
“娘娘,咱們該入宮了。”
錦笙領着錦書、錦瑟安好繡墩,而後攙扶着鳳貴妃和楚天舞從左邊下車,楚靖清則由品香攙扶着從右邊下來。
“奴才高風參見貴妃娘娘千歲,二皇子千歲,公主千歲;皇上在慈寧宮中等着三位主子了,奴才已經備好了軟轎,三位主子請。”高風立刻上前單膝跪地迎接道。
鳳貴妃將雙手掩在寬袖之下,一襲冰藍色宮裝羅裙,邊緣處有條狀的紫色雲錦,上面繡着寓意吉祥的彩色纏綿的鳶尾;縱使趕路數月,整個人略嫌疲憊,可卻絲毫壓不下她那端莊高雅,雍容華貴。
“有勞高公公,可否容本宮耽誤片刻,路途遙遙,形色匆匆,有些事是需好好安置的。”鳳貴妃不卑不亢,語氣淡淡的,卻帶着無比的威嚴。
“娘娘請便。”
高風不由得連連咋舌,果然這世家就算是敗落教養出來的女兒到底不同。
想到之前,皇上提出要召這位在後宮獨享聖恩十數載的鳳貴妃娘娘回宮時,田貴妃娘娘還曾一度與皇上使小性子。他早年不過是下三等的小太監,沒有那等榮幸得見這位真顏,如今見到,當真是鳳凰與草雞。
不說其他,這渾身的氣度風華,便是連掌管後宮的莊和皇后娘娘也不遑多讓的。
鳳貴妃對着錦笙細細囑咐幾句之後,轉頭看向高風,“勞煩高公公,不知皇上將本宮一行安置何處?”
“自……自然是鳳落軒。”高風低頭應聲,而後轉頭對着早就侯在旁邊的嬤嬤厲聲呵斥,“還不快見過你們的主子。”
“老奴蘭馨、箋秋參見貴妃娘娘,奴婢蘭馨是鳳落軒的掌事嬤嬤。”
“奴婢箋秋是大公主玉臻閣的掌事嬤嬤。”
鳳貴妃微微頷首,不等他開口,高風已經俯下身徑自道,“陛下已經爲二皇子賜下府邸,按律成年皇子不能入住後宮的。”
“嗯。”鳳貴妃微微頷首,“既是如此,倒是本宮多慮了,走吧。”
“……”
慈寧宮中。
蕭太后懶懶地半躺在軟榻上,皇帝楚擎天,皇后蕭莊和,一左一右坐在旁邊。
“鳳貴妃娘娘到,大公主到,二皇子到。”
“臣妾參見皇上,太后,皇后娘娘。”
“兒臣參見父皇,皇祖母,母后。”
鳳貴妃領頭,雙手交握在右下方小腹處,微微福身,頭上的鳳凰展翅吐珠分心在額前微微擺動着,楚靖清、楚天舞兩人緊隨其後。
屋內的宮女、太監早已經跪了下去。
“行了,都免禮吧。”
蕭太后見楚擎天雙眸都愣怔地看着鳳貴妃,眸中帶着微微喜色,可在轉頭看到皇后蕭莊和的面色時,卻不由得有些擔憂。
“鳳兒這些年爲國祈福,受累了。”蕭太后淡淡地頷首。
如今的鳳貴妃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得,只需她一兩句誇讚便能敷衍過去的小女子了,她微微俯首,語氣卻是不卑不亢,“臣妾爲國祈福,爲祖守靈,擔不得辛苦二字。”
“……”蕭太后微微頷首。
楚擎天回過神來,看到鳳貴妃那露在外面修長白皙,宛若凝滯般的脖頸不由得吞了吞唾沫,這麼多年過去,歲月不饒人,可卻好似對她格外偏愛,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
她還如當年那般靚麗,只是卻多了一份成熟女兒所特有的韻味,他那灼熱的視線讓鳳貴妃有些不太自然,她立在下方,楚擎天你自然看到她身後的楚靖清、楚天舞兩人,“清兒和舞兒都長這麼大了。”
“是啊,這一晃都這麼多年,鳳妹妹咱們可都老了。”蕭莊和這才淡淡地開口,脣角微微勾着,可惜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姐姐還是宛若當年妹妹臨走時那般,哪裡老了。”鳳貴妃這話帶着三分俏皮,卻讓蕭太后和楚擎天都忍不住捂脣輕笑,“鳳兒還是這般會說話。”
“母后可不興人家剛回來就欺負的。”鳳貴妃捂着脣。
蕭太后笑着擺擺手,捂着脣輕輕咳嗽兩聲。
“身子不適,怎地不好好歇着,若是爲了鳳兒誤了母后鳳體康健,那可就鳳兒的不是了。”鳳貴妃面上原本的喜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那輕輕顰蹙的黛眉,“母后可傳太醫瞧過了?”
蕭莊和嘴角帶着譏誚,“鳳妹妹初回鳳都自是不知,母后這身子一向如此的,便是太醫也無法。倒是本宮聽聞鳳妹妹福氣彌天,在鳳都北門入城時,見着了那無憂谷的少谷主,不知事情真假如何?”
“皇后娘娘這消息可當真靈通。”鳳貴妃瞧着楚擎天那頓時沉下來的面色,捂着脣,“是不是無憂谷的少主臣妾自是不知,只清兒他們年輕人胡亂交的朋友,清兒向來是個沒架子的,朋友多些也實屬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