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濤濤東去,渭河之水清波翻涌奔流向遠,遠處的咸陽半籠在輕薄的霧氣裡,看得有些模糊。只有一座看不清楚的城樓宮宇立在那裡,山坡間的小路殊途。
河流之畔,遼闊的河面上隱隱約約能看到幾個船伕擺渡,河畔的淺草低垂着,堪堪沒過足間。
兩個人站在河畔,似乎注視了一會兒長流東去。
顧楠穿着一身白衣,臉上帶着甲面,腰間的無格靜靜地懸在那。那一劍她已經教給了姜慶,今天她是來送他離開的。
走到渭河的河畔,她卻有些恍然,似乎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在這條河畔送別了很多人,也揮別了很多人。
有些人回來過,有些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姜慶穿着一身布衣,背上的劍,斜背在自己的身上,兩手抱在自己的身前,眯着眼睛看着渭河,看着河上的斜帆,望着遠處的山巒,半響笑道。
“還真是壯闊之景,正好送別。”
說着看向身邊:“先生,你有酒嗎?”
“沒有。”顧楠望着河川,波濤翻涌河上幾隻飛鳥橫空而去。
“早就戒了。”
姜慶看着顧楠眼神垂沉地望着遠處的河盡,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應該是在想什麼人吧。
至少他是這樣。
笑着了一下,就像是爲了打破安靜的氣氛:“送別無酒,那豈不是寡淡了許多?”
他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了自己的酒壺,笑着喝了一口:“幸好我自己有。”
溫酒入喉,他卻望着河畔不知該做如何情懷。
兩個人靜靜地站在河畔一會兒,各自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
“你爲何學劍?”顧楠突然問道。
姜慶半眯着眼睛,耳畔輕涌的濤聲陣陣,微笑着似乎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爲我喜歡劍。”
“不止是這些,你有着你自己的理由。”顧楠沒有看姜慶,淡淡地說道,一樣理所當然。
爲了一把劍如此執着,執着的不會是這三尺青鋒,而是用着劍的人心。
姜慶沒有再說什麼,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
直到他突然看着那薄霧中的朦朧河山,問道:“先生,知道那衛國嗎?”
衛國,顧楠似乎還記得記得這個名字,這十年間無有大戰,但是戰事在這個亂世之中從來不會斷去。
一年前,秦國曾出兵攻魏,攻打的似乎就是魏國的一個附國,衛。
“那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姜慶輕聲說着,勾起了嘴角,似乎他是看到了那衛國之景。
眼中迷離,他又喝了一口酒:“我練劍,爲了救一個人。”
這就是他對劍全部的執着,很簡單,卻足夠讓他爲此搭上性命。
他挑着自己的眉頭,輕搖着手中的酒葫:“說出來先生可能不信,她長得是比先生你還要好看幾分。”
他看向顧楠。
將酒葫掛回了自己的腰間,自嘲地笑了一下,隨後深深拜下。
“用那般無賴的方法,向先生求得一劍,慶自知卑劣,已失劍客所持。”
爲了學劍,他可以不要性命,何況是那一點自尊。
他所要做的只是要學會那劍,做他最後能做的事罷了。
“我都以爲先生是不會教我的。”
他垂着眼睛,又笑了一下:“或許,也只有先生這般的人,會教我吧。”
一直笑着的人,這次聲音卻是帶着一些顫抖:“授業之恩,慶無以爲報。”
他輕輕地擡起自己的衣襬,雙腿微屈,向着地上跪去。
一隻手卻在按在了他的肩上,沒讓他跪下。
“劍我已經教你了,要用這劍,你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說完,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姜慶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荊軻。
她若是知道,可能會出劍,但她不知道。
只留下姜慶一人獨立在渭水旁,悽悽一笑,靜靜地看着長流盡在天際。
揹着劍,提着自己的酒葫,漸漸走遠。
他會練成這劍,然後死在這劍之後。
衛國曾有一個少年一個少女,少年愛劍愛酒,少女喜歡看着少年舞劍飲酒。直到秦國鐵蹄踏來,山河破碎。少年的劍被挑飛,少女被擄,少年在昏死過去的前一刻,聽到一人說道,此女可獻與王。
······
顧楠順着小徑走回咸陽城,快到城門口時,一個老人向着她迎面走來。
穿着一身褐色的短衣,腳上踏着一雙草鞋。身形佝僂,半駝着背,揹着雙手。
老人走到她身前的時候,卻停下腳步,靜靜地看着她。
顧楠也停了下來,疑惑地看着這老人,問道:“老先生,是有何事嗎?”
老人沒有回話,只是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最後眼睛落到了顧楠腰上的無格之上。
他搖了搖頭,自說自話似的搖着頭:“此劍煞氣太重。”
顧楠的眼中疑惑:“先生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老人最後看了一眼顧楠,卻從她的身邊走開,離去的時候留下了一句話:“你的劍太過凶煞,恐爲天下至兇,切要小心,莫使得害人害己。”
顧楠一愣,皺着眉頭,回頭看向小徑,老人卻已經離開。
低頭又看了看腰間的無格,手放在了上面,半響,眉頭鬆開淡淡一笑。
天下至兇又如何,我師父不還背得天下近半殺罪。
善如何,兇又如何,這世道,還分得清這些東西嗎?
她不再去想那個古怪的老人,向着咸陽之中走去。
顧楠離開之後,老人又出現在那,揹着手,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面色沉重。
那柄“劍”真的可以說是天下兇兵,身負滔天血債。
想到這,他搖了搖頭,如此兇劍,還是不要列入劍譜爲好。
老人無聲地離開,似乎是要去找下一把劍,至於說他找的,是真的劍還是用劍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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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被罷免了相國職位,因其在先王時有功,執相以來也多有良政。很多大臣上書求情,嬴政最後沒有殺他,只是將他遣出了咸陽,讓他去了自己的河北封地。
呂不韋從咸陽離開,沿渭河而上,他回頭再看了一眼那咸陽城,應該是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