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芳軒

第二天是個週日,按理說是不用去實驗室的。朱承遠賴在牀上享受着難得的週末休閒時光。不過一覺醒來,朱承遠並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反而覺得昏昏沉沉。橫向課題、童永澤、做實驗、當奴才、賣苦力、發論文、畢業......各種各樣的念頭充斥於腦海,把**都給攪得亂糟糟的,怎麼也弄不出個頭緒。看到窗邊陽光和煦,聽到外面鳥鳴鶯啼,朱承遠揉了揉睡眼,翻身下牀穿戴整齊,信步走出了宿舍。

春天的景色如同小孩子的臉,給點陽光就燦爛。這才放晴了兩天,周圍便都是如煙的綠柳,黃燦燦的迎春花,一團團粉白似雲的紅葉李,空氣裡還瀰漫着幾許不知名的芳香。朱承遠雙手插着口袋徜徉在這初春的校園裡,卻並沒有心思鑑賞這勃勃生機,腦子裡一直在反覆地思索、權衡、盤旋:怎麼樣才能避免入坑呢?直接拒絕,恐怕沒那個膽量去和夏教授硬槓;接受下來,只怕自己真就步了童永澤的後塵;找人說情?咳咳,現在該得罪不該得罪的都得罪得精光,哪兒有人肯爲自己說情的?朱承遠的眉頭越鎖越緊,配上他挺拔的身姿和年輕俊朗的臉,倒多了些別樣的風味。

思路中斷時,朱承遠擡眼望去,見自己來到了一扇門前:“陵芳軒?怎麼莫名其妙走到這裡來了?”據弗洛伊德的解釋,有時人們閒庭信步走到的地方,通常都是潛意識嚮往的地方。不過朱承遠此刻懶得考慮這些,悄悄瞥了門內一眼,裡頭那個獨自喝茶的男生貌似有點眼熟呢?好像就是童永澤。真是想啥來啥,朱承遠正想找個機會跟他說道說道選課題的事情,於是推門進去,坐到了童永澤對面的位置上。

不得不說,這裡對朱承遠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依舊是明媚活潑的地中海裝飾風格,依舊是氤氳着花草茶香的氣息,依舊是恬淡文雅的氛圍,使人的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看到朱承遠落座,童永澤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滯,隨即又恢復了常態。彷彿知道他要問什麼問題似的,饒有興致地盯着朱承遠。朱承遠也不急着跟他說話,見老闆娘笑容可掬地送上茶水單,便熟練地點上了一杯薰衣草蝶豆花茶,外加一份英式鬆餅。

童永澤笑了笑打破了沉默:“可以啊,師弟。對這裡夠熟悉的,經常來?”朱承遠狡黠地一笑:“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童師兄,貌似你也是這裡的常客嘛?”

童永澤說道:“這裡也是我的秘密基地。對了,看你好像有事找我?”

朱承遠有一大堆問題想要問,太多的問題堵在嘴裡半天才吐出一個來:“聽說你做的那個多孔集流體的項目是橫向課題,對麼?”

童永澤愣了愣才說:“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啊。沒錯,這個是一家企業的委託科研項目。”

朱承遠得到了確認的回覆,頗有些得意忘形,說話也有些把不住門了:“我聽說橫向課題不容易出成果,通常都是不大受寵的學生去做的。難道童師兄是哪裡得罪老闆了?”

這個問題無疑太具有刺激性,童永澤倏然變了臉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朱承遠卻是一臉無辜:“我從別的地方聽了些閒話,過來問問罷了。我知道自己情商低,原本以爲能從童師兄這裡吸取點經驗教訓。現在看來,童師兄的情商也高不到哪裡去,咱們還是同病相憐吧。”

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朱承遠只是直抒胸臆地談談自己的想法,在童永澤看來,卻是滿滿的諷刺和嘲弄,不由得勃然大怒,把杯子狠狠砸到桌面:“誰跟你同病相憐,哼!”說完立馬起身走人。

還好此時茶室裡沒幾個人,要不可就尷尬了。不過朱承遠可沒顧及到這一點,他想的是童永澤走的時候貌似還沒給錢呢,萬一老闆娘把童永澤的賬單算到自己頭上,那就虧了。於是立即提高嗓門說道:“老闆娘,我們不是一塊兒的,這位帥哥的賬可別算到我頭上。”童永澤此時還沒走遠,這話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氣得童永澤咬牙切齒。轉念一想,朱承遠就是這麼個腦子缺根筋的人,又跟他嘔什麼氣呢?不過以後一定不能讓他跟着自己做實驗,哪怕拼着得罪老闆也在所不惜。下定決心後,童永澤一跺腳,大步流星走遠了。

年輕的美女店主聽到喊聲連忙過來,溫婉地一笑:“不會的,童永澤在這裡辦過卡。”這下朱承遠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看來是自己想多了。不過又有些好奇,問道:“怎麼,你認識童永澤?”

店主的笑容依舊很燦爛:“當然認識他了。說起來我們還一起在學校研究生會共過事呢。那時我還是他學姐,不過現在......對了,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孫倩,是經濟管理學院的研究生,不過已經延期一年了。看這位帥哥年紀還比較年輕,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叫我孫姐吧。看你跟童永澤也很熟,你怎麼稱呼啊?”

朱承遠答道:“我姓朱,朱承遠。我是童永澤的師弟,今年剛研一。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們的關係並不好......”

孫倩笑得睫毛彎彎:“這麼說來,你也是學金屬材料的了?這麼巧啊,我弟弟叫孫超,也是學這個專業的,現在大四了。還想考咱們學校的研究生呢,而且他初試已經過了,以後說不定還會成你的師弟哦。”

朱承遠沒想過自己當了師兄會是什麼樣子,有些慚愧地說道:“師兄?快別取笑了,我這個樣子,連師弟都當不好,還當什麼師兄呢。要是我當了師兄,底下的師弟都看不起我,豈不是很尷尬?”

孫倩接口道:“我當初讀書的時候,也沒想過現在會經營這麼一家店,更沒想過有人會叫我‘老闆娘’。不過現在,不也挺習慣了?稱呼這件事,就像新衣服,剛穿上覺得不習慣,哪哪兒都彆扭。時間一長,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朱承遠覺得這老闆娘說話挺有趣的,有意和她多攀談幾句,環顧四周說道:“這家店裝修風格挺清奇的,店名也有意思,陵芳軒,是取自《風賦》‘迴穴衝陵,蕭條衆芳’的典故麼?”

孫倩不由得暗自訝異,這個看起來還有些懵懂青澀的工科小夥子,對於古典文學也有涉獵?說道:“哎呀,你也知道這個,看來你讀過的文學書也不少呢?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學文科的呢。”

朱承遠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轉移話題:“說起來我挺喜歡宋玉這個人,有想法有觀點,卻又能通過詩一樣的語言把這種想法表達得恰到好處,讓楚王聽了既能理解,又不會生厭。”

孫倩也感嘆道:“是啊,其實有時候說話的方式比表達的內容還要重要。同樣一句話,換上不同的說法,效果就完全不一樣。說話,真的是需要修煉一生的功課。不過讀書的時期還好啦,比較單純,不用考慮那麼多彎彎繞。等到工作了以後,才能真正體會到這一點。”

朱承遠卻並不覺得學生時代有多單純,反駁道:“老闆娘,爲什麼大家都覺得讀書的時候就很單純呢?我現在已經覺得很複雜,複雜得我頭都大了。我不管說什麼都是錯,都會得罪人,甚至都不知道是怎麼得罪的。就比如今天,我又得罪了一個童永澤。有時候我也在懷疑,我這張嘴是怎麼長的,真羨慕那些會說話的人......”

孫倩的表情淡定而微妙:“這其實不是說話的問題,而是內心的構建。有個成語叫‘將心比心’,說的就是感知察覺別人的情緒和想法。換一種方式去看待自己和別人,也許說話的方式也會大有不同呢。對了,我們這兒每週二晚上都有心靈成長讀書會,有空可以過來看看哦~”

朱承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波營銷驚得一愣,不過想想,這店主說的也有道理。正在想如何回答,只聽孫倩又說道:“對了,再補充一句,叫我孫姐,別再叫我老闆娘了。你都來過這麼多次了,還沒混熟呢。”朱承遠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孫姐。”“這就對了嘛。”孫倩開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