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選擇的路

畢業似乎和許多別的事物一樣,充滿了一體兩面的矛盾性。許多人在畢業前總是無限憧憬和嚮往着畢業後更遼闊的世界。然而真到了畢業季,卻又充滿了離愁別緒和無限感傷。然而正是有了這些愁緒和感傷,才成就了這個文藝青年們揮灑才情的最佳實踐區。每年這個時候,總有無數的文藝作品:小說,詩歌,散文,漫畫,音樂,微電影......用或哀婉或昂揚的手法訴說着校園青春終結的小遺憾和小美好。然而,腦子裡缺了情感之弦的朱承遠肯定不會這樣多愁善感。他正滿心歡快地辦着畢業離校的各種手續,以前跑部門辦手續總是會被端着架子的各路老師刁難挑剔推三阻四,極少有能一次性辦妥的。可這次無論是在教務處學生工作處,還是在後勤處圖書館,朱承遠都是一路過關斬將,辦得順風順水。老師們不僅二話不說就簽字蓋章,連態度也溫和了不少。柳天豪更是個賊大膽,他在八字還沒一撇的情況下,就敢公開聲稱自己已經拿到了斯坦福大學金融專業的錄取通知書。由於他海外華僑的背景和此前曾考取美國註冊會計師的經歷,很多人都沒想到他會在這上頭說謊,還以爲他是學渣逆襲,成了一顆冉冉升起的學霸新星。作爲學霸,自然得享受學霸的待遇,各種手續一路綠燈自不必說。吳院長基於關愛學生尊重人才的理念,當然更是爲了防止這愣貨臨到畢業還和他人發生衝突,還安排他的私人助理曾桃豔女士幫他去各部門跑腿遞資料。這在老師看來不失爲一項高瞻遠矚的預防性措施,只苦了這位曾師姐:和柳天豪當了幾年水火不容睚眥必報的死對頭,臨末了卻得低聲下氣給人家當奴婢。可畢竟師命難違,她只能忍着一肚子惡氣接收柳天豪推過來的資料和表格。“好好去跑,想要小費直接說!”柳天豪擺出一副大爺的派頭,神氣洋洋地拋出這麼句話,把曾桃豔氣了個半死。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句話放在現在的賀鑫凱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在一般人看來,退學始終是人生的一大陰影,要走出來恐怕得花一段時間。可這哥們偏不走尋常路,退學手續的批覆還沒下來,他就悠哉遊哉地玩起了網戀。或許是這幾年在研究院的枯禪生活一直缺乏愛情的滋潤,這一波情感浪潮來得相當猛烈。還沒過幾天,賀鑫凱就開始收拾行李,要搬出321寢室。朱承遠有些納悶:“宿管都沒發話讓咱走,你那麼猴急幹啥呢。這不是凱哥你一向的個性啊~”這個東北大漢居然還羞澀地遮遮掩掩:“嗯......我已經在學校旁邊的小公寓租好房子了......我都已經退學了,總不能一直佔着,讓人趕出去吧......”柳天豪作爲箇中老手,深解其中三味,一看到他那副不自然的表情,立刻明白了幾分,似笑非笑地問道:“凱哥,你就招了吧,是不是在外頭金屋藏嬌,怕被兄弟們知道呢......”遂開展各種攻勢,軟硬兼施軟磨硬泡。朱承遠對打探他人隱私並不算感興趣,但也覺得這一幕頗爲喜感,在一旁偷着樂。最終,賀鑫凱沒能扛住柳天豪各種話術的襲擊,無奈地坦白從寬了:原來賀鑫凱自決意退學以來,深悔過去思慮不周,一廂情願地誤入了自己不擅長的學術領域,弄得雞飛蛋打徒勞無功。現在很有些‘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的緊迫感,發誓要將有限的時間投入無限的資本市場中去,一頭扎進各種股票論壇認真學習潛心揣摩。誰知就在某知名股票論壇裡,賀鑫凱遇到了一個ID名爲‘岸芷汀蘭’的炒股達人。以賀鑫凱奮戰股壇多年的經驗,他向來是不屑於和其他股民交流的,認爲其他人見解不過爾爾,干擾思路多聽無益。待遇見這位大神,他纔有一種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感覺。而更令他驚奇的是,這位在網上妙語連珠指點江山化腐朽爲神奇的專家級人物,居然是一位軟妹子,長相頗爲可人。並且......她還和自己在同一座城市,這簡直是上天賜予的姻緣啊。於是賀鑫凱顧不得自己剛退學的尷尬,也顧不得對方是否已有意中人,立即勇敢地向對方發起猛烈的攻勢,各種低端土味情話一篇接一篇地撩撥,讓柳天豪這個情話達人看了都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誰知對方也接招了,雙方就這樣從志同道合到如膠似漆,前後只經歷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可見相似性是情感發展最好的催化劑,即使在股市這個‘唯利是圖’的場合也是如此。

柳天豪聽完後,被賀鑫凱這波神奇的操作弄得目眩神迷:“哇,股市江湖裡的神鵰俠侶即將雙劍合璧傲視羣雄,這不只是你的人生巔峰,更是資本市場的一大傳奇啊。凱哥,從此你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一番言辭誇張的吹捧讓賀鑫凱心花怒放:“兄弟過獎了,等結婚的時候請你來喝喜酒~”柳天豪腆着臉說:“枉我研究了這麼多年的聊妹技術,到頭來啥好處沒撈着。倒是凱哥你,真是悶聲發大財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得手。對了,嫂子怎麼樣,讓哥幾個也參拜一下唄~”賀鑫凱倒是端出了架子:“別瞎叫,這還沒結婚呢。等結婚後自然會讓你見的。不過現在的問題是,我家裡很反對我炒股,估計也不大可能讓我和另一個職業股民結合。你作爲咱們這兒最詭計多端......額不對......最足智多謀的人,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呢?”柳天豪笑着翻了個白眼:“切~說得這麼熱鬧,原來你還沒和你的高堂雙親報備呢......不過對此我倒有個主意.......”二人互咬了一陣耳朵。朱承遠在一旁看得好笑,正準備逗逗他倆,孫超的電話卻又打了過來:“朱師兄,您今晚有空麼?我們實驗室幾個師弟師妹準備給您和胡師姐開個歡送會......”朱承遠現在一聽到各種聚會就頭疼不已,上次喝酒過敏全身起疹子,瘙癢感現在還時隱時現,作爲體面人又不能經常在大庭廣衆下抓癢,這種感覺真是誰癢誰知道。聽了這話,他直截了當地拒絕:“我沒空。”孫超卻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朱師兄您放心,今天不會喝酒的,就我們幾個師弟師妹,沒有老師參加。而且就在我姐的店子裡,我姐今年也要畢業了,這個店子可能就得盤出去了,您不想最後再去看看麼?”這一席話很有觸及靈魂的效果,回想這幾年,每次情緒低落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陵芳軒’這個小屋卻總有心情加油站的神奇效果。這地方於他而言,不光是一個消費場所,也是一個充滿溫暖和理解的所在,更是自己三年研究生心路歷程的見證。他幾乎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也不在乎是否有前後不一的打臉效果。

夜幕降臨,‘陵芳軒’又一次亮起了溫馨而不失典雅的燈光。朱承遠和柳天豪二人都趕了過去。柳天豪這廝在得知朱承遠晚上的活動安排後,死乞白賴地要求湊個人數。這傢伙原本想靠着修改論文的機會和自己的嫡系師妹多多親近,誰知對方早有防備,始終無機可乘。答辯後,眼見畢業日期不斷臨近,機會稍縱即逝,便想着能單刀直入直接表白,結果又是碰了一鼻子灰......現在他的如意算盤很明顯,又想在畢業前殺個回馬槍,在羅潔詩那兒爭取爭取。朱承遠深知不妥,卻架不住雙腿長在人家身上,也沒法攔着不讓去。想到這兒,朱承遠有些佩服地看了看柳天豪,這傢伙還真是把聊妹當成一項事業來做,如此鍥而不捨百折不撓。柳天豪發現他在看自己,有些奇怪地問:“怎麼啦朱少?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朱承遠盯着他一臉怪笑:“我在想,柳少你好歹也是個響噹噹的高富帥,做事兒咋能這麼不講究呢?我那個姓羅的師妹已經和我師弟好上了,你就好意思再橫插一槓子?再說了,你又不是沒追過她,人家都不搭理了,再去還有啥意思呢?兔子不吃窩邊草,好馬不吃回頭草,這些道理還是該聽聽的~”柳天豪無所謂地擺擺手:“我既不是兔子又不是馬,窩邊草回頭草還不是隨便吃。爲了妹子,這些都不算啥。遠哥,你就忍心看我孤獨終老啊?”正說着,已經抵達了店門口。門口赫然貼着‘門店轉讓旺鋪招租’的廣告,讓人有一絲悵然。裡面依然是熟悉的地中海風格的裝修,收拾得一絲不亂,要不是門口那張廣告的提示,還真看不出這家店即將要換主人了。孫超和羅潔詩他們早就到了,看見朱承遠便興高采烈地打着招呼。柳天豪看到笑靨如花的羅潔詩,頓時來了精神,涎皮賴臉地往人家身邊湊。可惜孫超防守嚴密,羅潔詩緊守底線,這一波攻勢又以失敗告終。柳天豪悻悻然回到自己座位上,卻見多日不見的孫倩笑吟吟地走了出來,端來幾杯香氣撲鼻的花草茶:“喲,你們都來了。今天大家都別客氣啊,我請客~”朱承遠似乎有些感概:“孫姐,恭喜恭喜啦~順利畢業,難得這麼大方。不過您就這麼拍屁股走人,就不管您的親弟弟了麼?”孫倩依然面帶微笑:“朱小弟現在也這麼能說會道了,可跟咱們當初見面時不一樣了。你就沒發現自己這些年來的改變麼?你不止改變了自己,還改變了小超。現在我可不用管他了,自然有人管。”說着目光朝向孫超和羅潔詩那裡一瞥,二人不約而同地甜蜜一笑,笑得柳天豪心裡酸溜溜的。正準備大發一通議論,卻見胡靜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好幾口才勉強說道:“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剛纔有事兒.......”朱承遠嬉皮笑臉說道:“什麼事兒比咱們聚會更重要啊?該不是出去會男朋友,郎情妾意之下,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吧?”胡靜惱恨地瞪了這傢伙一眼:“你還說呢,我還沒恭喜你,你的論文評上了優秀畢業論文,有很多手續要辦,所以我幫你跑部門辦手續弄了一個下午,現在才弄完。”衆人頓時發出一片起鬨聲,柳天豪頭一個過來煽風點火:“喲,遠哥,說什麼郎情妾意,那也是爲你啊~”朱承遠這才感受到什麼叫請君入甕作法自斃,只能無可奈何地辯駁:“我又不想要什麼優秀畢業論文,這個頭銜對我一點用都沒有。只是給老夏老魏他們臉上貼金罷了......”胡靜瞟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所以沒敢勞你的大駕,我全部幫你辦妥了。”聽罷此言,衆人起鬨之聲更盛,孫倩也在一旁說道:“看來你們是真的有緣,連想法都這樣無縫銜接呢。”直說得朱承遠有些臉紅耳熱的感覺,急中生智之下,終於想出瞭解圍之法:“說到有緣,咱們在座的誰不是有緣呢。說遠一點,宇宙誕生時,不同基本粒子結合成原子,不同原子結合成分子,不同分子結合成生命體,生命體進化成人類,哪一項不是機緣巧合的奇蹟?說近一點,我們這些人能在茫茫人海中聚在一起,在這裡談天說地說你說我,何嘗不是天賜的機緣呢?”他這一通玄之又玄的侃大山,倒是把在座諸位說得暈暈乎乎,好半天反應不過來。過了會兒孫倩才說:“朱小弟你現在真是厲害了,我的臺詞被你搶了個精光。說起話來這麼有禪意,連我也甘拜下風,真是孺子可教啊~”於是話題順利跑偏,剛纔那一幕尷尬,就被不清不楚地翻了過去。

當陵芳軒裡歡聲笑語不斷時,賀鑫凱也在自己租住的小宅裡依計行事。他P好幾張自己躺在醫院病牀上的照片,夾着一段文字用微信發給家裡:“爸媽,我在學校做實驗受傷了,傷得比較嚴重。只能休學養傷,畢業證是拿不到了,可能以後也沒辦法找工作。我女朋友一直在照顧我,她也是職業股民,賺了不少錢,她也願意養我。今後我就自立門戶了,勿念。”這幾條微信挾裹着洶涌的焦慮和擔憂衝入賀家,讓遠在千里之外的賀爸賀媽六神無主,在巨大的情緒漩渦衝擊下,他們甚至沒想到找學校覈實情況,而是急得團團亂轉。賀爸稍微理智一些,急忙吩咐道:“快!給這兔崽子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底是咋回事兒,怎麼就突然受傷了?要不要去好點的醫院,萬一殘廢了,這可咋整啊?”等家裡的來電顯示亮起時,賀鑫凱心知有戲,接起來一聽,果然是老媽那焦灼的口吻:“小凱啊,怎麼受傷了?要不要轉院啊?要不要我們過來啊?你們學校老師怎麼說的啊?是不是他們學校的責任?上個學還能弄受傷,這風險也太大了,這個學咱們不上也罷,只要平平安安的......”說到這裡對面似乎已經泣不成聲了。賀鑫凱見目的已經達到,再演下去有穿幫的風險,遂如實交代:“媽,您先等等,我沒受傷。不過我確實退學了,也確實找了個炒股的女朋友,希望得到你們的祝福......當然了,您要是不願祝福也沒關係,反正情況就是這樣了。”賀媽被如此戲弄一番,立即‘破涕爲怒’,握緊話筒準備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大罵一通,賀鑫凱卻已經掛了電話。夫妻倆交流一番後,內心都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賀鑫凱的欺騙行爲讓他們惱怒異常,但又讓他們升騰起一種絕處逢生的慶幸感。賀爸在指天指地地將賀鑫凱咒罵一通後,難得大度地表示:“唉,沒受傷就好。算了算了,他也長大了,不想讀書想炒股,想找什麼樣的對象,都隨他去吧。只要手腳全乎,健健康康的......”遠在E大的賀鑫凱彷彿心電感應地知道了這一點,向女朋友比劃了個勝利的手勢:“歐了~”

此時的陵芳軒,衆人回顧過往,暢想未來,氣氛已漸入佳境。胡靜在沿海一家科技型企業找到了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大家在恭喜她之餘,忍不住也在詢問另外兩位畢業生朱承遠和柳天豪的去向。柳天豪照例將他那套去美國讀名校的大話雲遮霧繞地胡吹一通,唬得衆人一愣一愣的。當問到朱承遠時,他卻被問得啞了火——到目前爲止,他依然是個沒人要的孤魂野鬼。這個事實就像身體上的胎記——雖然平時自己滿不在乎,可一旦被人在公開場合提及,還是很有些沒面子的。此時的朱承遠又動起了‘以鄰爲壑’的念頭:“說到畢業生,我們還忽略了一個人,那就是孫姐啊。孫姐你也說說,離開學校後,你會去幹什麼呢?”孫倩倒是大大方方地坦誠:“我有很多想幹的事,寫寫書,畫點漫畫,養點花種點草,都是不錯的選擇。或許我也會去別的地方再開一家這樣的小店。不過誰知道呢,世界這麼大,歲月這麼長,也許有着太多的可能,太多的驚喜呢?”這個答案讓朱承遠瞬間有種找到知音的興奮感:“孫姐這話簡直太有道理了,人生何處沒活路,幹嘛一定要找個束縛人性的工作,限制未來的無限可能呢?我也和孫姐一樣......”嘴快的羅潔詩反脣相譏:“得了吧你,人家孫姐和你不一樣,人家是有本事不屑於找工作,你是找不到工作罷了。我可知道,去年的雙選會,你可是參加過的哦......”胡靜爲此深表惋惜:“是啊,我覺得朱承遠這麼個學霸,各種才華都具備,就是情商太低了。要是情商再高一點,那找什麼工作都......”羅潔詩也對此附議:“就是就是,瞧你那種情商,簡直是鬼見愁,誰也帶不動啊。你就不能自己提高一點麼?你看看人家孫超......”她瞅了一眼旁邊笑得一臉幸福的男孩,忽然又有些嫌棄:“算了算了,這貨情商也不咋地,還是不要互相比爛了......”“話也不能這麼說,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發展路徑,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孫倩繼續娓娓道來。朱承遠像是找到了一個得力盟友,立刻來了精神:“這話我愛聽,每個人想要的東西都是不同的。我就不耐煩成天需要討好人家的差事。我要那麼高的情商幹什麼?我已經這麼優秀了,再加上情商高,那豈不是個完人了?完人可不好,完人完人,離完蛋就不遠了......”這句話一出口,很多人都笑倒了。孫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誰說朱小弟......情商低來着?這幾年......耍貧嘴......功底見長啊?”胡靜問道:“既然你這麼優秀,沒有登上最合適的平臺展現自己,不是很遺憾麼?”朱承遠攤了攤手:“我哪兒敢遺憾啊,這幾年研究生讀下來,我沒得抑鬱症分裂症焦慮症恐慌症就已經阿彌陀佛了,哪還有什麼其他的妄想。而且這幾年讀下來,我也算看明白一些事兒。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少點想法,少點心眼,也就少點煩惱,多些平安。這樣看來,我的情商低,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兒啊......”其他人都聽得有些楞,似乎這個沒正形兒的奇葩師兄並不是真的不懂事,而是有些大智若愚的成分在裡頭。“就像孫姐以前和我說,要跟自己和解。”朱承遠轉頭看向孫倩:“我覺得這是特有價值的一句話,我會記着的。”孫倩有些欣喜,也不知道自己隨口無心的一句勸誡,竟會在這個看似青澀實則老成的年輕人心裡激起如此的波瀾。

這場熱鬧的聚會散場後,朱承遠正準備離開。一個聲音將他喊住:“等等,我跟你走一段。”他回頭一看,卻是胡靜有些焦急又有些羞怯的眼神。此時已是初夏,校園裡月色如水,夏蟲低鳴,二人漫步在林蔭道上,倒是有種奇特的感覺。朱承遠似乎總想避嫌,刻意拉開一些距離,手插口袋不遠不近地跟着,可那種無可言喻的複雜感覺還是直往腦裡鑽。難道這就是被撩的感覺?朱承遠來不及分辨,胡靜已經開口了:“層雲斷星光,孤月飲傷,細雨點滴空街長。梧桐落盡華燈暗,蕭索蒼茫......這是你的詩吧?寫得真不錯。不過今天晚上有孤月,有星光,卻沒有層雲和細雨,現在的心情,應該也不大一樣了吧?”朱承遠想起來了,這是他研一剛進來時,因爲現實和理想差距太大,苦悶異常時的排遣之作。此時從胡靜嘴裡念出來,一詠三嘆,韻味足得似乎不像自己的作品了。“這都是三年前隨意亂寫的,你居然還記得。”朱承遠輕描淡寫地回了句。胡靜似乎在自言自語:“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明白,你其實也是個情感細膩的人,並不是我們平常看到的那種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亂說話到處得罪人的奇葩形象。你的情商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是不是?”朱承遠沒有正面迴應:“我覺得你的概念有些混淆了,愛寫點東西和情商高並不是一回事吧?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的選擇自然讓我付出了代價,我得罪了人,幾次差點被趕走,差點拿不到學位,不過也讓我看透了很多事,並且成功挺到了今天。如果我選擇了另一條高情商之路,或許我會變成李逸玉,或者徐博,或者成鑫?但是隻有這些人的生活不是也挺乏味的麼?他們過得快不快樂,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聽了這話,胡靜沉思片刻道:“我以前在英語課上學過美國人弗羅斯特的《未選擇的路》,總是理解不深刻。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理解了,你就是選擇了那條我們通常不會選的路,對麼?”“不是我不想選,而是你們那條高情商之路太難了,我沒得選。生活剝奪了我的許多選項,卻也讓我活得更輕鬆,至少很多事情我不用那麼糾結。”胡靜沉默了,眼神複雜地盯了朱承遠一眼,轉換了話題:“我馬上要去沿海,開始新的生活了。那邊是一片廣闊的天地,也許沒有這麼多複雜人際關係的牽絆,大家想的都是如何把事做好。也許那裡會適合你,你願意去嘗試一下麼?”朱承遠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一句:“是麼?那恭喜你了~”胡靜緊追不捨:“請回答我的問題。你是知道的,最能恭喜我的不是這個,而是另外的回答。”朱承遠知道拗不過,眼神空空望着遠方的人工湖:“你這個女中豪傑,左手年華,右手才華,撐起一片天。我可不敢和你比肩,你覺得不復雜的人際處理技巧,在我這兒卻是千難萬難。我可不敢去冒這個風險,在學校都被人整得七葷八素,到了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罪了人還不得被整死?”胡靜的眼色掠過一絲失望:“你又沒有試過,怎麼知道會被整呢?我們的青春,不就是用來嘗試無限可能的麼?”這最後一句話很有些文藝腔,倒是把朱承遠逗樂了:“別看你的外表那麼成熟,考慮問題倒是挺單純的。嘗試一件事總是需要機會成本的,總是會付出代價的。如果我去了沿海,去做什麼事呢?去你的單位麼?萬一找不到事做,在那種舉目無親的地方,會不會坐吃山空呢?所謂三思而後行,謀定而後動,這些現實問題是不能不考慮清楚的。”胡靜聽完也是輕輕一笑:“你的外表倒是少年感十足,可是內心就像箇中老年人一般畏首畏尾。這樣看來咱們倒是挺互補的。”胡靜這麼明顯的‘暗示’,就只差表白了,按理說正常男生都應該能聽出其中的深意,可朱承遠卻來了句:“也許這隻能說明咱們本身就不是一路人吧。讀過《社會心理學》麼?心理學家普遍認爲兩個人相處,相似性比互補性更加重要......”這樣一來,閒庭信步的聊天又變成了一本正經的學術討論,天就這樣給聊死了。胡靜在心裡嘆息一聲,沒有再說話。涼風拂面,只餘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