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的倪謙完全沒有力氣去收拾行李。別說是帶走李讓家的一草一木,她就連自己的東西都沒有拿。
她拖着疲憊的身子換掉了身上的睡衣,隨意的披了件外套就離開了李讓家。
其實她早就該有意識的,那是李讓的家,永遠都不會是她的家……
倪謙一口氣跑出了酒店公寓的大門。可是當她喘着粗氣站在大門口時,她卻莫名停住了腳步。
她現在是要去哪裡?這裡又是哪裡?
自從來了美國,倪謙幾乎每天都往返於學校和李讓家這兩個地方。可是直到這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怎麼會這麼蠢,蠢到連到底該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都不記得了……
剛好這時,一輛公交車進站停了下來,倪謙反正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索性就上了那輛不知道會開往哪裡的車。
凌晨四點多的公交車上,冷冷清清,除了司機,就只有倪謙一個人。
她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木愣愣的看着車窗外漸漸後退的街景,什麼都沒想,腦袋裡一片空白。
直到公交車穩穩的停在終點站,直到司機提醒她該下車了,她才陡然回過神來。
而她那一臉的詫異,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
倪謙澀澀一笑,嘲笑自己的心真是大得無邊了。現在的她,沒地方去,無家可歸,這麼大的一件事居然能被她給忘記!
被司機趕下車後,倪謙就近又上了另一輛同樣不知道開向何處的公交車。
命運弄人,倪謙怎麼會想得到,自己明明只是隨便上了輛車,竟然會從designer大樓門口經過!
眼前的這棟樓,是李讓待在這座城市的原因。
那麼她呢?
她明明是來上學的,怎麼潛移默化的又變成了別人的附件了?
成天依附在李讓給她設定好安排好的一切裡不說,還把自己搞得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的狼狽境地。
這段時間以來,倪謙習慣了美好的生活,習慣了把所有傷腦筋的事情都交給李讓來處理。
可現在,當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卻失去了“戰鬥”的能力,變成了一隻什麼也不敢面對,遇到事情只敢把自己藏起來的鴕鳥。
因爲,她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和倪謙通完電話後的李讓,莫名有些煩躁,隨手把扔在了副駕駛座上。
李讓本來不該騙倪謙的,但是他答應過倪謙不再和黎嫣私下來往,就算是黎嫣可憐到了極點,這大半夜的,這要是讓倪謙知道了,她那顆小腦袋指不定又會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李讓剛把車開出車庫,視線正前方那家蛋糕店顯眼的通宵營業的招牌便落入了他眼中。
這是倪謙最喜歡的蛋糕店。
他的小姑娘等了他一夜,會不會已經等得肚子咕咕叫了?
李讓一想到倪謙那迷迷糊糊想睡又強撐着不睡的可愛模樣,嘴角不自主勾起一抹笑意。
他把車停了下來,小跑着去街對面買了倪謙最愛吃的蛋糕,又小跑着回到了車上。
買蛋糕要緊,時間也要緊啊,讓他的小姑娘多等他一分鐘,他都會心疼。
李讓把買好的蛋糕放在副駕駛座上,撿起剛剛被他扔下來的。本來他是要直接把揣回到包裡,結果放蛋糕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一下。
屏幕隨即被點亮。
八分鐘以前倪謙發了一條微信過來。
李讓不以爲然,一邊扣安全帶一邊打開微信。
“好好和黎嫣在一起吧,不用回來了。”
短短的十四個字,兩個標點,卻突然化作一個巨大的抽水泵,抽光了李讓大腦中所有的氧氣。
從手中滑到了腿上,扣安全帶的手僵在空中,偌大的車廂瞬間瞬間瀰漫出駭人的氣息。
李讓的身子猛烈抖了一下。
他顫抖着不受控制的雙手,極力回撥着倪謙的號碼,但電話那頭無一例外傳來的,都是已經關機的提示音。
李讓眼前一黑。他不知道倪謙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但無論如何,事情都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八分鐘。
想必倪謙一定還在家裡收拾東西!一定還沒有走遠!
李讓像瘋了一樣,一邊啓動了車子,一邊給公寓前臺打電話,讓他們一旦見到倪謙,一定要留住她,絕對不可以放她走!
而電話那頭傳來的消息卻是,倪謙早在幾分鐘以前就已經離開了公寓。並且,除了她自己,什麼也沒有帶走。
這一回,李讓是徹底瘋了。
要不是因爲他還要繼續給倪謙打電話,恐怕此時,他手中的早已經成爲了他盛怒之下的犧牲品了吧。
掛掉電話,李讓又立馬打給助理,讓她給他調一份酒店大門口的監控錄像。
他的奇葩姑娘跑掉了,那麼他就去把她找回來。
他的奇葩姑娘不要他了,那麼他要她就行。
只要他的奇葩姑娘還沒有逃出他的世界就好。她那小胳膊小腿兒的,跑得那麼慢,他又怎麼會追不上她?
收到酒店大門口監控視頻的李讓,第一時間找到了倪謙乘坐的那輛公交車。又在這輛公交車的終點站找到了倪謙之後乘坐的第二輛公交車。
可事實卻並沒有李讓想象得那麼容易。
當倪謙在第二輛公交車的終點站下車後,她走到了一個監控的死角里,街面四周的監控裡都不再有倪謙的身影。
李讓火速趕往倪謙“失聯”的地點。
他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幾遍監控,確定從倪謙消失到他來這裡的時間,不過才相差二十分鐘。
李讓堅信,他和倪謙之間的距離,一定不可能因爲這二十分鐘就被隔斷。
可是,五六個小時過去了,時間慢慢來到了中午,李讓卻依然沒有倪謙的任何一丁點消息。
他派人查了所有的航班和火車的購票記錄,也查了所有酒店的入住信息,甚至還查了銀行卡的使用信息。但倪謙就像真的是在那二十分鐘裡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李讓找去了倪謙的學校,宿舍,找了所有和她有聯繫的同學,去了小奕的病房,找了鄭時年,他甚至連韓青遠都找過了,可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李讓找遍了倪謙所有可能會去的地方,一遍遍的撥打着倪謙的號碼,一遍遍的聽着電話那頭關機的聲音,一直到用完的最後一格電量……
全身無力的李讓將腦袋趴在方向盤上,雙手攥拳死命的敲打在身旁的車窗和身前的擋風玻璃上。
可就算他把雙手的骨頭都敲斷,那又怎樣?
他還是弄丟了他的奇葩姑娘。
突然間,李讓的腦袋裡閃過一個讓他爲之振奮的念頭——萬一倪謙只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散完心之後就回去了呢?萬一倪謙也和他一樣,剛好沒電了呢?
李讓無法抑制住內心的喜悅,所有驚喜的表情一時間全都爬到了臉上。
他瞬間打起來了精神,立馬發動汽車,掉頭回家。
只是,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念頭,只不過是他用來自我麻痹的藉口罷了——他根本連公寓前臺的電話也不敢打,因爲他怕一旦打過去,他手中這枚剛剛纔得手的麻醉劑,就會瞬間失去它的功能。
李讓風風火火的衝上樓,但是在開門的那一剎那,他卻猶豫了。
不知道在門口站了有多久,當李讓遲疑着把門打開,當門縫裡黑漆漆沒有透出任何光線,當調好的鬧鐘因爲沒人管還在不停的亂叫着,當所有的房間都沒有倪謙的身影……
李讓面無表情,像一副軀殼一樣站在空無一人的臥室裡,他突然感覺雙腿一軟,下一秒,整個人便重重的倒在了大牀上。
軟軟的大牀上,依然清晰的殘留着倪謙身上的味道。
那和他身上一樣的沐浴露香味,和他一樣的洗髮水香味,以及她身上與生俱來淡淡的奶香,一時間就像洪水猛獸一般,全都灌進了李讓的鼻腔。
第一次,他感覺這個味道好刺鼻,不然的話,他怎麼會連眼眶都被刺得溼潤了呢?
陽臺的窗戶沒關。
一陣陣寒風挑起翩翩起舞的窗簾,掠過臥室裡的每一寸土地,不偏不倚的傾灑在李讓的身上。
涼得李讓不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李讓下意識伸手將身旁的被子盡數擁進他的懷裡。他本來是想遮蓋住自己身上的寒意,不料卻被被子上那一片溼潤浸得更加寒冷。
那麼大那麼厚的一牀被子,竟然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是溼的……
他的奇葩姑娘,哭掉了那麼多眼淚,肯定已經用光了全身的力氣,怎麼還會有力氣離家出走?
李讓死死的抱着那牀溼潤的被子,每隔十分鐘,助理都會打來一次電話,但卻沒有一次有他想聽的內容。
就像公寓前臺說的那樣,倪謙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家裡的一切都還和李讓離家時一模一樣。那是一種,好像什麼都未曾發生過的感覺……
上一次,李讓親手送走了倪謙。
所謂“送走”,意味着只要他願意,他隨時都能去把她接回來。
那麼這一次呢?他要去哪裡才能把他的奇葩姑娘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