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有多久。
一直到倪謙自己哭累了,哭不動了,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從頭到尾都用沉默安慰着她的家人們,才終於打破了沉默。
“謙謙,吃晚飯了嗎?”大伯問。
倪謙抽抽搭搭的打了個淚嗝,搖搖頭。
大伯心疼的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腦袋,彎下身子對她說,“我們家的孩子既不能被欺負,更不能被餓着。謙謙,你和你媽媽先待一會兒,我和你大伯母去餐廳給你叫點吃的。”
在酒店的餐廳叫餐,不是打一個電話就行了麼?哪裡還用得着客人親自去?
倪謙一聽,就知道大伯是想把大伯母一起叫走,給她和她媽媽騰出一點私人的空間,讓她們兩母女聊聊天,講講心裡話。
想必現在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倪謙應該有很多話貼心的話想和媽媽說吧。
可是,倪謙卻並沒有默認大伯帶大伯母離開,反而還把他們給留了下來。
“大伯,我不想吃東西,我有話想跟你說。”
大伯拉着倪謙坐到沙發上,皺着眉,頓了好久纔出口道,“好,你說。”
“大伯,我在領結業證書之前,爲了李讓,放棄了續學期的申請。但是我現在還想繼續唸書。”
“你想繼續留在美國?”
大伯在問這句話的同時,倪謙的媽媽和大伯母的臉上都浮上了一絲擔心。
“不是。除了回國和留在美國之外,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謙謙,你不要鑽牛角尖”,不等其他人開口,大伯母率先眼眶溼潤的握住了倪謙的手,說,“我聽鄭時年說,李讓他剛剛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反應大點也可以理解。而且他又喝多了,你等他清醒了之後再和他好好談一談,不行嗎?”
倪謙媽媽一把把倪謙的手從大伯母的手裡抽了出來,特別敏感的瞪了她一眼。
“還談什麼談!我好好的一個女兒被他給我虐成這樣還不夠嗎!算我看錯了人!如果我早知道他那麼放不下心裡的仇恨,我之前絕對不會允許謙謙和他複合!別的不說,你們難道忘了,上次他把謙謙逼得離家出走的時候是怎麼跟我們保證的?這才過了多久?”
“你以爲只有你這個當媽的心疼女兒?我一直把謙謙當成是我親生的,我也心疼她啊!我這不是因爲謙謙喜歡他我才這麼說的麼。就算最後還是要分開,最起碼也要等李讓清醒的時候再和他重新談一次,那樣她纔不會後悔。”
“好了!”倪謙突然拔高語調,站起了身來。
“媽,大伯母,你們別爭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心疼我,爲了我好。我已經做好了決定,我不會再見他了,也沒有再和他談的必要了。”
“爲什麼?你就當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大伯母問。
“大伯母,你不明白,你可能覺得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如果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哪怕他叫我去死,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對於那個把我寵上了天,把我寵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那個男人來說,他連讓我‘滾’,這樣傷人的話都用不着說,單單一個‘走’字,就能讓我徹底死心。”
倪謙聳了聳鼻尖,語氣特別平靜的繼續。
“如果我再和他談一次,哪怕他後悔讓我走了,可他唯一能解釋清楚的,就是他爲什麼要帶黎嫣回家,爲什麼要眼睜睜看着黎嫣逼走我。而我真正在意的,是他從來都沒有解開過他對我爸的心結。而這,恰好是他根本沒辦法解釋的。”
“好了好了,你就別再惹謙謙難受了。”
大伯用手肘撞了大伯母一下,然後轉過頭來認認真真的看着倪謙。
“謙謙,大伯知道你已經長大了,早就不是個小孩兒了。你想事情比誰都想得清楚,你既然有了自己的主意,大伯就不勸你了,希望你能循着自己的內心,讓自己開心,就行了。”
“謝謝大伯。”
“那大伯再問你一遍,你做好決定了嗎?”
“大伯,其實我就是因爲還沒有決定好,所以我才堅持要走的。就算我走了,就算我後悔了,只要李讓他願意給我後悔的機會,我想回來就能回來。但是如果我現在不走,我就只能被迫接受別人的決定。現在是我唯一能選擇的機會,我不想浪費,我想把它用掉。”
“好!”大伯用他那厚厚的大掌用力的拍了拍倪謙的肩膀說,“既然我們家謙謙決定好了,那大伯現在就去給你安排。如果順利的話,咱們明天一早就走,行麼?”
“謝謝大伯。”
“自己家的孩子,還說什麼謝謝?反正我和你大伯母早就計劃周遊世界,正好我趁幫你聯繫學校的間隙,把公司安排好,咱們全家一起陪你走。你念你的書,我們三個老人就好好度我們的假,哪怕那臭小子後悔了,咱們也絕對不能讓他給找到!誰叫他不懂得珍惜,再痛苦也活該!”
倪謙聽着大伯對自己的愛護,一時間紅了眼眶,感覺特別討厭自己。
大伯和大伯母結婚那麼多年都沒有自己的小孩兒。在倪謙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對她特別好,尤其是在倪謙的父親去世之後,她的母親又生了病,大伯和大伯母更是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
可現在呢,倪謙不僅沒有像一個親生女兒那樣讓他們享清福,還鬧出那麼多的幺蛾子,讓他們來幫她收場,她只覺得心裡酸酸的,感覺特別對不起他們。
“大伯”,倪謙抿脣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我老是惹出這樣那樣的麻煩,還連帶你們一把年紀了,還要像逃難一樣,連家都不能回。”
“傻孩子!你有見過逃難還能逃得衣食無憂的嗎?我們陪你一起走,雖然多多少少是因爲受了你的影響,但是隻要你不想讓那個臭小子找到你,哪怕我們就是回國回h市,大伯照樣也能讓他找不到你!你不要那麼自責,其實這也算是個機會,我們三個現在也一把年紀了,要是現在再不出去走走看看這個世界,恐怕以後年齡越大,越沒有機會了。”
一旁的大伯母看着倪謙那隨時可能會噴涌而出的眼淚,趕緊搶走了大伯的話語權,結束了這個話題。
“好了好了好了,我去底下餐廳轉轉,給你買點吃的。你大伯也要回房間去安排要走的那些東西,謙謙,你單獨和媽媽說會兒話吧。”
倪謙點點頭,特別感恩的送走了大伯和大伯母。
其實有的時候,她也真的挺慶幸的。
雖然因爲那一場火災,她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半個媽媽,但如果不是因爲那場火災,也許大伯和大伯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的對她好吧。
所以總的來說,她應該算得上是一個幸運的女孩兒。
當倪謙關好房間門走回到媽媽面前時,扯着嘴角故作堅強的衝媽媽笑了笑,笑得有些無奈。
可她臉上這一抹本來就很勉強的笑容,卻因爲媽媽無意間的一句話,徹底僵在了脣角。
“謙謙,你身上穿的這是誰的衣服?怎麼那麼大?”
倪謙順着媽媽的視線,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當她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極其不合身的衣服時,她的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身上這件衣服的確和她的某一件衣服長得一模一樣,但這件並不是她的,而是李讓的。
這是倪謙前段時間死乞白賴的求着李讓,簽了好多賣國求榮的不平等條約,才讓李讓答應她,給他倆設計的兩件情侶裝。
可是這兩件衣服除了在試的時候被他倆穿了一會兒,之後就再也沒有被穿過了。
因爲當初雖然是倪謙朝着鬧着要和李讓穿情侶裝的,可是真正當衣服穿在了身上,她那薄薄的臉皮才後知後覺的害羞了起來,根本不好意思穿出門去。
所以,這兩件情侶裝便只能可憐兮兮的被倪謙給掛在衣櫥裡。雖然它們被掛在特別顯眼的地方,可是再顯眼,不也只能待在衣櫥裡,永世不能超生麼?
倪謙剛纔在李讓家的時候,明明只是感覺冷,遊離着目光隨手拿了件衣服來穿而已,怎麼好巧不巧,剛好就拿到了這件衣服?而且拿就拿唄,她怎麼拿的還根本就不是自己那件,而是李讓這件?
倪謙的媽媽很快就意識到了倪謙臉上那微妙的表情變化,心裡一皺,嘆了口氣,試探性的問她,“這是誰的衣服?李讓的?”
倪謙表情有些爲難的沉默了幾秒,然後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對媽媽說,“嗯,是他的。好像是我剛纔走得太急,穿錯了衣服,呵呵呵……”
“哎……”倪謙媽媽嘆氣道,“謙謙,你老實告訴媽媽,你真的放得下他嗎?”
倪謙的媽媽此話一出,倪謙嘴角一顫,整個人無力的撲進了媽媽的懷裡。
情緒決堤。
“媽媽,你說,我怎麼可能放得下他?我真的好愛好愛他,我把我所有最美好的一切,全都給了他,他怎麼可以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