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其實宋子恆介意的倒不是柳珍兒,對方說上輩子他們纔是正經夫妻,這話他聽了,然不管是當時還是過後,對此他都沒多大感覺,就像在聽一個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的故事。

若事情到這裡,柳珍兒說的這番話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然而柳珍兒怎麼如此冒失,把自己的老底掀了出去?起碼也得拉一個人陪她一塊下水,她是萬分確定蘇婉跟她一樣,也斷定宋子恆不是完全沒察覺他原配的改變,纔敢對宋子恆恆說蘇婉也是重生回來的事,畢竟她與宋子恆過去相處了那麼多年,也不是白過的,起碼能摸清宋子恆的性格,知道他在意什麼。

於是她的一句蘇婉現在與宋子恆在一起,無非就是在報復她當年做的事,果真讓宋子恆耿耿於懷了這麼久。

“你相信她說的話?”

“自然沒有完全相信……”

意思便是信了一部分,蘇婉瞭然笑了笑,沒說話,等着宋子恆繼續開口。宋子恆倒也沒再保留,和盤托出:“只是娘子確實是自那日從岳母家回來後,性子漸漸有了改變……且我做的那幾個夢,這個月來一直在連着做,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蘇婉點頭:“相公說的夢,我可以理解,因爲我也做過同樣的夢,有時候醒來時甚至都分不清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實,又或是人生本就是一枕黃粱夢。”

宋子恆喉嚨有些莫名的發緊:“娘子?”

蘇婉卻笑了,黑暗中傳來她一慣愜意的語氣:“相公可想聽一聽?”

宋子恆張了張脣,想說話,最後卻只是沉默的點了頭。也這般黑,蘇婉沒聽到宋子恆回話的聲音,便把他當作默認了,遂娓娓道:“巧的是我也夢見過跟相公類似的夢,夢裡我也叫蘇婉,年紀比現在還要大些,卻沒有嫁人,號稱是個獨身主義——對了,相公還不知道什麼叫獨身主義吧?就是一輩子不成婚也不生孩子……”

蘇婉的話還未說完,只覺得腰間一痛,不由嚶嚀出聲,宋子恆連忙鬆開了手上的力道:“弄疼娘子了……”

“相公不用緊張,只是做夢而已。”蘇婉笑着拍了拍他,“不過相公你說,那是個多美好的世界?要有感情的男女纔會成親,成親前頻繁接觸,互相瞭解,也無人說嘴,委實不合適的,成了親還能和離,並沒有休棄一說,和離的女子照樣可以再嫁。且無論男女,都能進學,學成出來工作,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夢裡的我就是這般,有共作,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相公想知道我是什麼工作嗎?”

蘇婉愜意的語氣,漸漸變的低沉,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何止是大夢一場,說起過去,都讓她覺得像上輩子一般遙遠。

“演員,像咱們這兒的伶人,卻又很大的不同,那裡的人們很推崇做這份工作的人,當然我也漸漸的有了很多崇拜者,經常出行不好好僞裝,就會北認出來,就像相公說的那種情形,圍着許多的人,他們激動到難以自持,尖叫,吶喊。”蘇婉頓了頓,語氣裡又帶了點笑意,“然後有一天,我接了一個劇本,劇本的男主角的是天元二十九年考取狀元的江州人士宋辰,我扮演男主角的妻子,男主角金榜提名後被聖人賜婚的妻子柳小姐……”

宋子恆張着嘴驚呆了好半響,才吶吶的道:“荒謬,咱們怎麼會是別人演的一齣戲?還有聖人,明知道我已娶妻,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賜婚。”

蘇婉又笑了,既沒贊同,也沒反駁,只是意味深長的道:“所以有些話,相公聽聽便算了,就算對方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過日子的始終是我們,難不成還按着別人的劇本去過?”

宋子恆終於長長的鬆了口氣,覺得自家娘子是爲了安慰自己,這才故意編了一點這樣的“故事”,遂點頭道:“娘子所言甚是,我不會再將那人的話放在心上了。”管他什麼前世今生,與他有何干系?至少他這輩子只想與娘子好好過,更不想莫名其妙的被打擾。且那柳家小姐也說了,上輩子他的原配仍是娘子,她是後來者,而今娘子好好活着,與他心意相通,爲他生兒育女,所以這柳小姐,自然也可以過不一樣的人生。

蘇婉卻拉長聲調道:“不過我倒是真的很嚮往那樣的世界,男女交往自由,婚姻自主,女子也能獨立生活,決定自己的人生……”

“娘子。”話還沒說完,宋子恆忍不住打斷道,“這般虛無縹緲之事,娘子多想無意,咱們還是早些休息罷,明日一早良辰又得過來敲門了。”宋良辰如今兩歲多,剛剛進入雞飛狗跳的年紀,自己倒是習慣了獨自在一個屋裡睡覺,夜間不會鬧着要爹孃,然小孩子閒不住,早上醒得早,不賴牀不偷懶,不但自己勤快,還能監督蘇婉,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叫麻麻起牀,勤快的讓蘇婉淚流滿面,睡懶覺的幸福日子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

宋子恆這番提醒的真叫及時,蘇婉剛剛還有些不安好意的嚇唬宋子恆,她是記仇的,宋子恆理由再充分,騙了她,讓她這一個月都不開懷,她也得好好回報對方纔是——不過現在,蘇婉禮尚往來的心情瞬間消失了,他們方纔耽擱折騰了一兩個時辰,再不睡下,天都快亮了,要她大半晚沒睡,一大早還要爬起來,絕對不比生孩子輕鬆,然而宋良辰可不會因爲她有正當理由就網開一面,小傢伙在這方面絕對的鐵面無私。

達成共識的夫妻倆重新躺回被窩裡,宋子恆的手輕輕搭在蘇婉肩上。蘇婉閉上眼睛,入睡前恍然想到什麼,模模糊糊的道:“相公,咱們這算不算愛感動天,連命運都能改變?”

蘇婉說完這話,毫無心理壓力的徹底睡了過去,渾然不覺有人因爲她的話,瞬間睡意全無,剩下的後半夜,幾乎是睜着眼睛到天亮的。

宋子恆如夢初醒,聽得蘇婉這麼一說,瞬間覺得自己這月餘來的心理負擔純屬多餘,若真如柳珍兒所言,那麼該變的都已經變了,以後的日子,只要他與娘子一如初心,又怎會輕易發生變故?這些日子的患得患失,委實沒有必要。

雖然幾乎半夜未闔眼,然宋子恆清晨起來後精神卻特別好,雙眼明亮,神情氣爽,半點看不出失眠的痕跡。他需要去點卯,因着距離遠,都會早起,他起來的時候蘇婉還在睡覺,其他人卻在廳裡等他一塊用早膳,飯後蘇老爹和送有福幾個男人也要去店鋪看生意,至於蘇太太和宋小芬,本來就不是貪睡之人,丈夫都起來了,她們自然也不會繼續在牀上躺着,不過都習慣了蘇婉起得比大夥兒都晚,她們不會多說什麼,稍後自有人會去折騰她起牀。

對於小傢伙雷打不動的按時叫蘇婉起牀,蘇太太幸災樂禍的表示過——“終於有人治得了她了”,便足以見得她是樂見其成的。

宋子恆離開前卻對蘇太太道:“對了岳母,待會兒良辰起來,還得煩請岳母照看他,娘子昨夜沒睡好,今日便讓她多睡會兒罷。”

“沒睡好?是不舒服還是?”蘇太太關切問。

“身子倒還好,只是失眠罷了。”

蘇太太聞言放心下來,笑眯眯的擺擺手:“你自去罷,我會看住良辰,不讓他去鬧婉婉的。”

若說她生了個令人不省心的女兒,倒也不完全對,這個不省心的女兒倒是讓她越來越放心了,起碼她再胡鬧,也從未見過女婿有任何不耐煩的態度,成親幾年了,兩人仍好的跟新婚燕爾似的。

足以見得女婿就吃她女兒那一套,只要兩人日後不生變故,她就心滿意足了。

蘇太太也是心疼女兒的,吃完飯後便嚴陣以待,在小傢伙的外間坐着,一聽到裡頭有了響動,忙領着丫鬟進去,“小乖乖,醒來了?快穿上衣裳,用了早膳,外婆帶你出去玩好玩的。”

宋良辰坐在牀上揉着眼睛,聞言迷茫的小臉轉向蘇太太,軟糯糯的喊道:“外婆。”

“誒,外婆的小寶貝。”小模樣讓蘇太太愛得不行,親自接過了丫鬟手中的衣裳,動作輕柔的替小傢伙穿上。

宋良辰剛睡醒的時候,是很不清醒的狀態,愣生生的由着蘇太太給他穿衣穿鞋,叫擡小手就擡手,讓伸小腿便伸腿,高度配合,收拾停當,蘇太太終於忍不住一把將人抱在懷裡揉搓,宋良辰乖乖趴在蘇太太懷裡,這時纔想起來正事,小嘴喊道,“娘,孃親……”

“你娘還在睡覺呢,咱們先吃飯好不好?”

“不要。”宋良辰嚴厲拒絕,“孃親,一起!”

蘇太太耐心的解釋道:“今兒不行,你娘昨晚都沒怎麼睡,讓她休息好了,纔有力氣陪咱們良辰吃飯啊。”

宋良辰歪了歪小腦袋,認真消化完蘇太太的話,片刻後,有些激動的道:“大夫,苦,好苦……”

是想起蘇婉嚇唬他吃多了糖會生病,要看大夫,還要吃很苦的藥的事了,若蘇婉在這裡,就知道小傢伙這麼激動,絕對不是擔心她生病了要看大夫,分明是幸災樂禍,一直不讓他吃糖的麻麻,要吃據說很苦很可怕的藥了。

然而蘇太太卻硬生生誤解了,抱着小傢伙揉搓道:“是,你娘生病了要看大夫,藥很苦很難喝的,所以咱們讓你娘好好休息,千萬不要生病,好不好?”

小傢伙搖着頭,嘴裡激動的道:“大夫……叫大夫……”

對於“懂事”的小外孫,蘇太太又憐愛又無奈:“現在還不用叫大夫,等你娘委實不舒服了再喊來。”

小傢伙點點頭,表情有些遺憾,蘇太太卻沒瞧見,轉頭抱着他出去了:“咱們去用飯了,不等你娘啊。”

宋良辰的早飯是魚片粥,有雞蛋還有豆漿,東西多,分量不大,剛好夠填飽小傢伙的肚子。

不過蘇婉不在,蘇太太疼起孩子來又沒有原則,愣是被他多要了兩勺糖加在豆漿裡。

自來不愛喝豆漿的宋良辰抱着杯子,咕嚕咕嚕喝了個底朝天,嘴巴還沒擦,就知道指着糖對蘇太太比劃:“長,藏……藏起來……”

蘇太太忍俊不禁,笑咪咪的道:“好,藏起來,不讓你娘知道。”

眼看着蘇太太鄭重其事的把糖教給丫鬟,讓人放好,宋良辰高興了,趴在蘇太太膝蓋上拍馬屁:“外婆好!”

“你個小人精。”蘇太太樂得不行,一把將人抱起來,“咱們去玩了。”

小傢伙這時候卻不願走了,吃飽喝足就要找蘇婉了,他其實已經很少哭鬧了,只是他一旦鬧起來絕對叫人頭疼,大有誓不甘休的架勢,畢竟小霸王不是白叫的,比宋家所有人都霸道,蘇太太沒轍,眼看着小傢伙開始委屈的扁嘴,忙問小綠:“什麼時辰了,婉婉可有醒來?”

“小姐還未有動靜。”

蘇太太轉頭看向宋良辰,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宋良辰剛放下的嘴巴又開始扁起來了,大有張口就要嚎的架勢,蘇太太連忙哄道:“別哭啊小乖乖,外婆這就帶你去看你娘,不過你娘要是還起不來,咱們自己去玩好不好?”

宋良辰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板着小臉不說話,蘇太太只得抱了他去蘇婉屋裡。蘇婉睡得並不沉,聽到聲音還翻身看了他們一眼,又閉上眼睛了。

宋良辰一瞧見蘇婉,就掙扎着要從蘇太太身上下來,蘇太太不敢狠攔,只得慢慢將他放下來,雙腳一觸地,宋良辰就如炮仗一般衝了出去,撲在蘇婉牀上:“孃親。”

“嗯。”蘇婉回了一聲,仍閉着雙眼,卻伸手摸了摸宋良辰的頭,她兒子心情好的時候纔會這麼甜膩的喊她孃親,同時小傢伙心情好也代表着好說話,蘇婉懶洋洋的哄道,“寶寶乖,讓娘再睡會兒。”

宋良辰果真意外的配合,不像平時一般鬧騰,非要蘇婉起來不可,反而雙眼精亮的掀開蘇婉的被子,一骨碌鑽了進去,小身子擠進蘇婉懷裡,蘇婉也順勢摟住他,臉貼在他額頭上蹭了蹭,“乖,陪娘睡會兒。”

小傢伙雙眼亮晶晶的點頭。

蘇太太卻冷不丁把杯子掀開,宋良辰立刻擡頭警戒的看着她,似乎生怕外婆使壞把自己抱出來,蘇太太哭笑不得的道:“良辰衣裳鞋子都沒脫呢。”

蘇婉睏意十足,抱着小傢伙就沒撒手,只道:“給他把鞋脫了便是。”

“行罷,你先睡,我來弄。”

蘇太太麻利的給宋良辰脫了鞋子,又將他們的被子蓋好,擡眼瞧見宋良辰手指卷着蘇婉的髮絲,玩得不亦樂乎,又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乖乖的,別把你娘吵醒了。”

十月中旬,得了閒的宋有福親自駕車去清遠縣把孩子們和李氏接回來,他們回京裡住的時間並不固定,碰上店裡或者葡萄酒場忙的時候,便沒空去接他們回來,但若家裡閒下來,接他們回來的次數也勤些。

不過這次接他們回來卻有別的事。

因着送有福帶着孩子們進京也有小兩年了,如今京裡穩定下來,葡萄樹都種好了,每日都有兩班長工守着,就等着結果子,而山下的莊子也已竣工,酒場的工具一應俱全,來年葡萄成熟就能招人來幹活了。算下來年底倒沒宋有福什麼事。

宋有福如今便琢磨着,他們自來沒離開爹孃這麼久,雖三弟每月都會寄家書回去,然孫子們也都不再膝下承歡,爹孃未免擔憂寂寞,大哥想是也念着侄子們的,又瞧見孩子們過年從進入臘月到元宵過後都不用進學,這一個半月的時間,他們趕了自家的馬車回鄉,時間上倒也有餘裕。

宋有福與宋子恆商量後,便決定今年拖家帶口回去過年,其實宋子恆也想回去,卻被宋有福攔住了:“良文他們倒還好些,年歲大了,從小身子骨也結實,良辰卻纔幾歲?此次回鄉長途跋涉,馬車顛簸,小孩兒如何守得住,三弟快歇了這念頭罷,你若執意如此,豈不是叫爹孃揪心?”

委實是夭折的小孩太多,宋良辰這個年紀還不能叫人完全放心,宋有福這般說,宋子恆便猶豫了,宋有福又道:“明年三弟要換職,若被外放出去,到時順道回鄉探望爹孃,豈不正好?”

被這樣一說,宋子恆纔打消回去的念頭,叫二哥代自己向爹孃他們告罪,又決定今年送回去的年禮再厚上兩成,而此時接宋良文他們回來,卻是爲了給他們量體裁衣,必要趕在他們返鄉之前,把過年穿的新衣裳都備齊了。

李氏聽得丈夫一說,都愣了,有些奇怪道:“咱們真回老家過年?”

宋有福決定親自來接,就是因爲擔心李氏不滿意,當着大夥兒的面又鬧,豈不叫大家難看?這才提前來,就爲了先跟她吱個聲,此時見得李氏的反應,便皺眉問:“你不樂意?”

李氏心說她還真有些不樂意,本來嘛,在京裡過得多好,年節裡有各家官太太,侯府少爺表少爺這樣的貴人來家走動,她雖跟貴人們說不上話,然多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是以,自來了京裡以後,李氏自認爲身份大不同,委實有些瞧不起老家那些鄉野村婦。此外,在京裡過年還有好處,蘇氏再像去年那般偷懶,將給老家置辦年禮的事兒交給她去做,她豈不是又能刮下數十兩銀子來?李氏就等着年底撈一筆,聽得丈夫這麼說,她委實意外的。

不過更叫李氏意外的是,那人竟然不是胡說八道?

宋有福聽得李氏輕聲嘀咕,問道:“你一個人說的是啥?”

李氏不是個繃得住的人,一臉神秘的湊到丈夫旁邊,道:“前幾日我帶了李媽去買菜,一回家就被個年輕的女子攔住了,說她家主子是什麼郎的——反正就是個很大的官,我沒記清楚叫什麼名字,但聽說是個正二品的大官,朝中重臣呢!”

宋有福擰眉,接連追問:“正二品大官的家人找你作甚?那丫鬟可說了什麼?還有,可有報出她家主人的姓名?”

“我就知道好像姓柳,至於爲何找我……”李氏忽然笑了,“嘖嘖,這大家閨秀可真叫人跌破眼珠子,我先還以爲她是胡說八道,並不當真呢!”

“賣甚麼關子!”

被丈夫瞪了的李氏也不介意,他越是這樣,越代表他對這話題感興趣,李氏的八卦欲瞬間得到滿足。

“說是他們家主子瞧中了三叔,想招爲女婿,我就奇了,三叔都有妻有子,雖弟妹不夠賢惠,但也沒做太出格之事,不至於叫三叔休了另娶罷?便問她是不是弄錯了。”

宋有福皺眉,注意力都在李氏說的那柳家上頭,倒真沒注意她的用詞,只問她:“那丫鬟怎麼說?”

“她連三熟的姓氏和字都念出來了,咱們宋家村的位置,咱們京裡的大宅子,還有三叔是何時考中狀元的,都說得一清二楚,不能夠弄錯人罷?”

宋有福近日跟着蘇老爹常跑外頭看生意,如今一聽李氏的話,瞬間將找錯人的可能排除,下意識想到:“能這般清楚咱們家的事,怕是找不少人打探過了。”

李氏聞言又愣住,吶吶道:“咱們村子,除了咱家人,其餘可沒人在京裡,如何能打聽這麼多事出來,莫不是去過咱們老家了?”說完又搖頭,“不至於罷,那大家閨秀的姑娘,又不愁嫁,何至於這般盯着三叔?”

“不是查過,也不會知道你在清遠縣了。”宋有福沒那麼樂觀,皺眉道,“你仔細想想,那丫鬟可還說了啥?”

連自家都被打探過了,李氏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瞬間覺得毛骨悚然起來,也不賣關子了,連忙和盤托出:“那人拉着我說,三弟妹在婚事上從中作梗,叫三叔得罪了他家主子,便是壞了三叔的前程,他家主子愛才心切,不忍見三叔埋沒,若今年咱們回老家過年,我能毫無保留的回稟給爹孃,叫爹孃處理了此事,兩家還能做成親家,先前的事便既往不咎。”

說到這裡,李氏不免小聲的問:“萬一爹孃不如他們所願,他們會如何報復咱們家?”

宋有福沒回答她的話,反而反問道:“她作甚麼去找你?”

李氏一開始還覺得尷尬,而後一想更不好了,忙老實回道:“她說知道我自來與弟妹……不合,說我也不會看得上弟妹這種自私的行爲……”

宋有福眼神一沉,連自家婆娘與弟妹的關係不好都知道,這柳家真真是花了心思,不免心情更沉重了兩分,朝中二品大官,要壓三弟這個翰林院從六品編撰,自然是幾句話的事,可自家也不是嫌貧愛富之人,且不提親家救了爹的命,再瞧瞧弟妹爲家裡做了多少,叫三弟如今舍了她另娶大家閨秀,別說三弟不同意,便是爹孃也絕對不許的!

李氏本就心虛,瞧見丈夫臉色瞬間變得這般難看甚至陰沉,頓時有點忐忑,忙道:“我可沒這般想,是那人胡說八道,同爲女子,又是自家人,我怎麼能高興弟妹被休呢!”

雖然她也想過蘇氏哪天也被公婆好好教訓幾頓,可讓她期待蘇氏被休,倒不至於,她們自來關係不和,也沒到這般深仇大恨的地步,且比起蘇氏來,那柳家小姐要逼得三叔休妻,又豈能是好相與的角色?

李氏覺得自個兒不傻,一個蘇氏,就因其孃家家底豐厚,可以幫襯自家,在婆家腰板挺得,連公婆都不敢多說幾句,若再來個家大勢大的大小姐,家裡全是柳家小姐一人說了算,可還有她站腳地兒?

再說了,蘇氏再不好,對小叔卻是沒得說,一個勁兒的貼補婆家一大家子,不就是爲了小叔麼,且小叔說不會分家,蘇氏便從來沒鬧過,每年給老家置辦年禮都往厚了去,她那時搭把手,買再貴再好的東西,也不見蘇氏皺一下眉頭,二話不說就應了,這份心,柳家小姐可未必有,萬一她嫁給小叔後,瞧不起自家,整日鬧着要分家,縱是小叔不應,公婆捨不得兒子整日家宅不寧,怕也要妥協的,小叔如今當官了,榮耀滿門,可若分了家,跟她家就沒多大關係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分出去!

想到這兒,李氏又氣又後怕,那柳小姐真真是打量她沒腦子呢,幸好她沒當真,這纔沒聽她說的,對丈夫他們隱瞞下來,不然若真叫得柳家如願,她到時可沒好果子吃。

宋有福卻忽然道:“她找你,定給你了東西,不會無緣無故叫你幫她罷?”

李氏不敢隱瞞,不捨的把一隻上好的玉鐲子拿出來,宋有福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李氏忙解釋道:“我當時並未信她所言,心想有這不清醒的傻子送值錢的東西來,哪有不收的道理!”

宋有福自來知道妻子的貪婪的性子,這倒真是她會幹的事,但若真有心幫那柳家小姐,如今便不會跟自個兒說實話了。

雖是如此,宋有福臉色卻沒有緩解,拿了鐲子過去,一聲不吭,於是一直到回宋家,李氏都是惴惴不安的,生怕丈夫不信自己,生自個兒氣了,踏進門後,竟破天荒沒給蘇婉挑刺。

宋有福擔心事態嚴重,一進家門,便拉了宋子恆要細聊,當着大家的面只簡單說了句柳家來找過李氏,便準備把他拉進書房,畢竟這事關係到弟妹,親家在場,怕他們聽了擔心。

宋子恆聞言一怔,卻問道:“那邊是何時找二嫂的?”

“就半月之前。”李氏也怕宋子恆誤會自己,忙解釋了一遍,“她拿了那鐲子給我,說之後必有重酬,但我沒同意,轉頭就給孩他爹說了,三叔可以問他。”

“二嫂的爲人,我是最相信不過的。”宋子恆壓下心頭的猶疑,輕笑着安撫道。

李氏這才鬆了口氣,只要小叔子信她,蘇氏看在小叔子的面子上應該也不會借題發揮,而自家男人更不會多說啥了——李氏這會兒腦子轉得飛快。

蘇太太聽了幾耳朵,又見宋有福和李氏神色有異,心知不好,忙問:“出啥事了,柳家是哪家?”

李氏聞言臉色微變,怕蘇太太問她,她又不好回答,忙把頭垂了下去,瞧見這反應,蘇老爹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知道定是不方便他們知道的事,便起身對蘇太太道:“良辰和婉婉呢,怎麼沒見人?”

“帶幾個孩子在花廳見裁縫娘子罷……”想到這,蘇太太也起身道,“我得去瞧瞧,婉婉不會挑布,別讓她花了價錢沒買到好貨……”

宋子恆卻道:“岳母等娘子忙完了,讓她一道過來罷,這事還得大家一塊商議。”

宋有福怔住,問:“這是不是……”

“無妨,現在瞞着岳父岳母,若以後有什麼隻言片語傳到二老跟前,只怕更叫二老胡思亂想。”

宋有福想到對方連他家婆娘都會找,此次不得逞,未必就不會向親家施壓,遂點了點頭,沒有反對意見。

蘇太太憂心忡忡的拉了蘇婉過來,又說不出究竟爲什麼,蘇婉還忐忑了會兒,聽得李氏的轉述,倒是一笑而過:“我當是爲什麼,這事我們早就知曉了,二嫂不必憂心。”

蘇老爹聽得一愣一愣的:“那個什麼柳小姐,還來找過你們?”

“她這是瞞着她父親柳大人的,柳大人家風嚴正,頭一回知道,便把柳小姐關了幾年,估計如今是柳小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才漸漸放鬆戒備,不過上回她來找我們,而後又傳出柳家在給她議親的消息,想來她糾纏不了多久。”雖然蘇婉知道重生的柳小姐不可能輕易放棄,在大家面前卻說的很是肯定。

蘇婉以前對柳小姐會不會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很有些恐懼,她其實很少有害怕的時候,因爲在乎的東西不多,柳小姐這個不□□委實讓她糾結過很久,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柳小姐是重生女絕對是最糟糕的狀況,因爲她有糾纏不休的理由和手段,然而真正與對方接觸後,蘇婉反倒坦然了,柳珍兒不可怕,不管她重生與否。

柳珍兒出現在蘇婉生活裡,唯一的意義大概就是讓蘇婉再一次確定了宋子恆的用心。

是以,蘇婉這般說,倒也不算是報喜不報憂,只要宋子恆堅定的,柳珍兒造成不了威脅。

蘇太太卻沒這麼樂觀:“你不懂,父母哪能拗得過子女,若那柳家小姐以死相逼,柳大人必要妥協了。”

“娘,您放心吧,柳家還丟不起這個臉。”

蘇老爹也道:“若柳大人真如你所說那般正直,柳家小姐何至於最近還能派人去找你二嫂?”

蘇婉心說人家畢竟是重生回來的,心理年齡說不定比蘇老爹還大呢,這點手段都沒有,怎麼好意思稱重生女?

宋子恆的擔心點也在此,柳珍兒若被家裡看得嚴,何至於還能派人去找二嫂?

若不是覺得有辱斯文,其實宋子恆很想用“陰魂不散”這四個字來柳小姐,就怕對方未來的日子都在他的生活裡陰魂不散,即便造成不了威脅,也委實令人糟心。

蘇婉卻笑了:“若她能通過柳大人他們,派個穩妥的婆子或是小廝便是,何至於叫年輕的丫鬟獨自跑清遠縣去?且她給二嫂的鐲子,換成等值的真金白銀豈不更好?”

這般一分析,大夥兒才相信蘇婉的推測。

一聽到鐲子,李氏心頭一跳,也在心裡滴血,蘇氏說得是,若那丫鬟換成真金白銀,她起碼可以自己扣下一部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般,一個子兒都不歸自己。

遂忍不住暗罵了那柳家小姐一聲小氣,幸好自個兒沒財迷心竅,從而答應幫她——呸!還說是大家閨秀,連蘇氏都不如呢,若真進了門,換下真面目只會比這更摳門。

先前一進屋,宋有福便將手鐲給了宋子恆,而宋子恆只瞧了一眼,又還給了宋有福,是以,此時宋有福便又將手鐲取了出來,“三弟和弟妹你們瞧着這手鐲該如何處理?”

宋子恆看了看蘇婉,蘇婉卻笑道:“既然是人塞給二嫂的,二嫂便好生拿着,不要白不要。”

李氏頭一次完全贊同蘇婉的話,可不是麼,有便宜不佔纔是傻子,一聽蘇婉說完,忙不迭的伸手直接把宋有福手裡的鐲子搶了過來,握在手裡道:“弟妹說的是,我不偷不搶,她強塞給我的,幹嘛不要?”

“若她日後還去找二嫂,二嫂也別多說,該拿的拿了,該應的應了,等回頭咱們再商量。”

李氏連連點頭:“弟妹說得很對,主動送上門的不能不要。”

宋有福瞧她一臉財迷相,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威脅道:“那頭再來找你,你若敢與他們透露一句咱家的消息,別怪我叫三弟寫休書!”

李氏縮了縮脖子,忙保證道:“我還不至於這般不分是非,弟妹同意我纔拿這鐲子的。咱們纔是一家人,我心裡清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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