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瑾回到自己住的院落,心事重重地都不曾發現樑晴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直到進了屋,樑晴在桌對面坐了下來,她才如夢方醒的將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三言兩語的將之打發後,沫瑾一人靜靜地坐在右進居室的榻上,側着身子望着一旁微啓的軒窗出神,實則,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瑾兒。”她聞聲擡頭,李旭已站於跟前,“在想什麼,連我進來都未發覺。”
她笑了笑搖頭:“沒什麼,只是出個神。”
李旭笑而不語,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太后可同你說了?”
她撇頭望向他,須臾便想起他所指何事:“太后說,是你請皇上修書替我求得這個公主的名號?”
他點頭。
沫瑾輕嘆了口氣:“實則又何必呢,便是有了公主的頭銜,可我還是那個打小不受寵,受人排擠欺壓的蘇沫瑾,並不會因此而改變什麼。”
“不,自然是不一樣的。”她聞言側頭,對上他灼灼的目光,“日後,你不再是那個蘇沫瑾,而是我李旭的妻子,尉羌國皇太子的側妃,榮耀無限,人人都需敬之重之,你要記着,從今日起,你就不再只是過往的你,昂首挺胸,不必再介懷他人的目光。”
他說得如此真摯,讓沫瑾的心不由起了陣陣漣漪。
這麼多年來,這是頭一回,有人叫她挺起胸膛,說她尊榮不凡,面對着這樣的男子,怎能叫人不動容。
“好了,無需多想,我帶你去見個人。”
說罷,李旭拉着她的手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噯,去哪裡?”
她蓮步急邁,想收手卻又掙不出來,只是緊跟在他的身後出去了院門。
“莫急,很快就到了。”他說着,越發地攥緊了她的手。
確如他所言,他們走了未多久,便進了一個熱鬧的院子,不停的有人進出搬動着木箱子。
“我知曉你喜清靜,我命人將這裡重新修繕,成親後你就住這裡吧。”
站於院中,沫瑾向前幾步脫了手,環顧四周。
一看這院子,但知不小,若大的院子裡有參天的古樹,及腰的矮木花叢,綠意成毯的青草,彩蝶成羣,前院屋檐下的樑角掛着兩隻鳥籠,飼養着兩隻彩羽雀鳥,成排的燈籠一溜煙的懸着,到了夜裡燃起,定像條紅色的長龍。
“你可喜歡?”李旭在身後問道。
“喜歡。”她點點頭,回身望向她,“你不必爲我做這麼多,住哪裡還不是個住,又何必勞師動衆呢。”
“不過是簡單的翻新一下罷了,只花了兩三日功夫,不妨事。”他笑了笑,再次拉起她的手,“走,現下帶你去見個人。”
沫瑾這纔想起,方纔他將自己帶出門就是說讓她來見個人的,結果一看這院子,就把正事給忘了。
兩人沿着前院的走廊,穿過了廊門,進到了後院正房的花廳,剛剛踏過門檻,擡頭見到廳中負手背身而立的一個身影,不由怔了怔。
那人的背景好生眼熟,熟悉感油然而生。
“王爺,瑾兒來了。”
那人聞聲回頭,沫瑾秀眉微挑,竟是趙子昊,難道他便是送賀禮的使臣。
“瑾兒妹妹。”他揚起笑容,如往昔那般的輕柔溫煦,沫瑾會心一笑。
“沒想到在異國他鄉還能再見到王爺,沫瑾不勝欣喜。”她上前微微一禮。
“好了,你們二人還要如此講究虛禮嗎?我還有要,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聊。”
李旭轉身離去,留兩人相對而言,久久無語。
不過短短數月,卻恍如隔世,像是過了許久,今日突然相見,一時竟無言以對。
沉默間,有宮婢端着茶水糕點進得門來,沫瑾回神,引着趙子昊進了一旁的小廳,兩人依桌入座。
“你……”
“你……”
兩人異口同聲的開了腔,又相視失笑。
“你先說吧。”沫瑾以袖掩脣輕笑着說道。
“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趙子昊望着她,單手撫着杯身。
沫瑾早便想到他會如此問,只是真聽他問及,想及這幾月的經廳,不禁唏噓不已:“初來他國,總是有諸多不便,我與太子殿下又身份懸殊,走到今日總是要經過些風風浪浪的,好在,如今一切順遂,也沒什麼好擔憂的。”
“如此……便好。”趙子昊回得有些艱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問道,“你方纔想說什麼?”
沫瑾搖搖頭:“也沒什麼,只是想問你近來可好?宮中的瑣事可都解決了?”
“難爲你還記掛着我,你放心吧,那些事我都能一人解決,你顧好自己莫讓我擔憂便成。”他頓了頓,見沫瑾沒接話,接着道:“你娘她很好,你莫要擔心,我安插了個人進府,一旦有何事發生,我立刻便能得知,由我在,你儘管放心吧。”
“多謝,若不是你,這些年我們娘倆還真不知會如何呢?如今還要你一直幫襯,我真不知該如何,才能報答……。”
“我不求你回報什麼,”他插進話來,“我的心,你是明白的,便是如今你即將嫁作人婦,我心亦不會更改,瑾兒,這麼多年,我從不曾改變過這份心意。”
沫瑾低下頭,雙手在桌下不停地絞着衣袖子。
面對趙子昊,她只能虧欠着,從前,他們身份懸殊,她無意高攀沾染瑣事,而今,他們還是身份不同,且日後還要相隔萬里,朝夕難見,又還能折騰出什麼結果來,他再說這些句,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沫瑾,你在這兒真的習慣麼?開心麼?”
沫瑾擡頭對上他的目光,愣愣地出神。
從來,她總是能隨遇而安,到也沒有什麼習不習慣的說着,至於開心與否,眼下看來,也不是她能說了算得。從蘇家庶女的身份,到日後太子側妃,哪一回不是看着他人臉色過日子的,哪由得了她。
“看你這樣子,不必說,我也能明白,皇宮內苑,如牢似城,不管在何處,都只是讓女子們畫地爲牢,蹉跎了青春,愁苦了自己。”他嘆了口氣,“若是你覺得不舒心,不如趁着現下,隨我回去吧。”
沫瑾怔忪地望着他,心思已是百轉千回。
倘若趙子昊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尋常百姓,許是在此時這種她猶豫不絕的時刻,真得會不顧一切的隨他離開。
只是,他是高光國的王爺,而她,即刻成爲尉羌國的太子側妃,若他們雙雙失蹤,許是兩國會因此而起戰亂,連累了無辜的百姓。
她輕緩地搖頭:“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我不再只是蘇家庶出之女,你是高光國的昊王,我是高光國的奉嫺公主,我們之間無論哪一人走錯一步路,那失的便是高光國的禮數,介時兩國紛爭四起,咱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沫瑾起身,退步至門邊,望着外頭偶爾自假山樹陰間顯身的下人,淡淡地接着說道:“瑾兒感謝你多年來對我情意,以及相助,只是,當初我們未能走到一起,而今便更不可能了。雖說實話有些傷人,但我還是那句話,這些年來,我一直視你若兄長,再無旁的念頭。”
說罷,她慢慢轉過頭看向他。
趙子昊望着她,默默地不說話,雙眸已恢復平靜,也許,那也只是他的一時衝動之言罷了,經她一番話,以他的自律,又怎會不明白。
“是我妄言了。”說着,他依桌起身,“我會一直呆到你大婚之後,你若遇上什麼難事,儘管派人傳話給我,我趙子昊便是拼盡全力,也定保你周全。”
沫瑾聞言,會心一笑。
他還是如此,便是她不能如他所願與之結與連理,卻還是全心全意的爲她着想,她蘇沫瑾此生能遇上這樣的男人,何其之幸。
只是她錯過了這樣一個好男子,又是何其的不幸。
“我曉得了。”
他在的時候,她還可以依靠他,只是終有他離開尉羌國的一日,介時她又能靠着誰呢?說來說去,最終只有她自己可以依靠。
樑晴的話說得沒錯,在這宮裡,只有自己變得強大了,才能不被人欺負,依仗別人的勢力,來保全自己。
趙子昊側身邁了一步,離了桌旁,慢慢走向門口。
“雖說咱們是舊識,只是也不好單獨相處太久,太子殿下允我們私下獨處已是十分難得,可不能替他惹來閒話,我先走了,明日我會派人將你的賜封聖旨送來,記着,你如今是公主了,可不能讓尉羌國的女子欺負了去。”
他站於門口,與她並肩而立,絮絮叨叨地說着,似乎對着她總有許多憂心之事。
“好,我知曉了。至於我娘,待時機成熟,我自會派人前去接她,在此之前,還煩請你多加照拂。”
依現下的情形來看,只待她成親之後,便可同李旭提及孃親之事,介時請他派幾個信得過的人走上一趟,將娘接過來就好。
“這是自然,你放心吧。”他說着,緩緩伸出手,似想撫上她的臉,忽又頓住了,往下只是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而後默默地出了門口。
沫瑾邁出了門檻,目送着他遠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廊門之後,才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