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益加心癢難耐,問道:“前輩,到底何爲有我之劍,何爲無我之劍?”這胖子雖然看着年紀不大,但種種表現皆可看出此人卻有真才實學,他這一聲前輩便叫的很是誠懇。
胖子道:“我老師王靜安先生博通古今,學究天人,特別對史學、文學卓有識見。他絲毫不懂修真煉氣,但我這有我、無我的劍境,卻是由他大作《人間詞話》啓發而來。所謂有我之劍,乃是以我觀劍,故劍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劍,卻是以劍觀劍,故不知何者爲我,何者爲劍。小子,你可聽明白了嗎?”
趙昀似懂非懂,如有所得,卻又感覺難以納爲己用,又問道:“有我之劍,我倒是有些明白。譬如我的青蓮劍法,以劍意爲第一,一旦劍隨人意,則威力大增。倘若無情無感,那麼劍就與人形同陌路,空有劍招形式而難有大用。但前輩卻說無我並不弱於有我,在我經驗來說,似乎並不是這樣。而且,師??????凌夜來也特囑咐,劍意纔是根本。只有心與劍溝通,體會李青蓮當時心意,纔可真正發揮青蓮九劍的精妙。”
“呵呵,你小子命運多舛,沒有系統的學習劍術,只靠自己琢磨,難怪你一時難以領悟。若是你在凌夜來身邊多呆上一會,那她必然也會告訴有我之外,尚有無我了。其實道人所推崇的太上無情,亦與我所謂的無我之境有所貼合。”胖子說了這麼一大段話,酒癮又上來了,抓起石桌上的酒壺,咕嚕嚕就是連灌一氣,酒珠飛濺,將衣領打溼一片。
“前輩所說的無我,是不是指出劍之時,不摻雜人的任何情感,單純從劍的角度來完成招數?但這樣木偶泥塑般的劍招,不能隨着心意而變換靈動,輕易就會被破,豈不是全無威力嗎?”
胖子失聲而笑,盯着趙昀的臉,又灌了口酒,方纔道:“看來你對我的話是將信將疑啊。也難怪你,雖然我剛剛把兩招輕易破掉,但那顯然並非你最強之劍,是不是?仙林上都傳你一劍蕩破四象幻靈陣,更斬殺三十金丹高手,若一切屬實,你的真正實力要遠比此刻高多了。”
趙昀慌忙道:“我不是懷疑前輩,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那一劍之威,確是我的絕唱,連我自己都感到震撼。我在心情激盪時,驅使劍意,就好像萬物都在我掌中,一劍劈出足令山河變色。而沒有極情牽引,我的劍術便隨而削弱。正因爲如此,我到現在再沒有使出過那樣的一劍。這不是正說明劍中有我,方能威勢如龍嗎?我實在想不出無我之劍,何以能與有我之劍並駕齊驅。”
胖子笑了一聲,道:“這其中之理,本非一朝一夕能悟,何況你熟識‘有我’,匆忙間當然難以接受‘無我’。但無論你能不能理解,先將我所言記下,而不要因爲與自己所想不同就先行排斥,小子,回到我,你做的到嗎?”
趙昀頓時心下一凜:“我被習慣所矇蔽,這位前輩傾囊相授,我還不虛心學習?怎麼老是懷疑呢。”忙坐直身子,恭敬答道:“是,趙昀必然將前輩的話銘刻心間。”
“本來呢,存疑求真,不盲從、不妄從纔是精進正道。靜安先生至交修水先生提倡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真乃千古不磨至言。但眼下時間緊迫,我也只能大概說明,先在你心裡埋下種子。至於能不能頓悟,就看你的造化了。”
胖子喝了口酒,繼續道道:“小子,你須切記有我與無我之間並無高下的分別。只不過有我情濃,往往劍染悲憤,氣傲蒼穹;而無我淡漠,渾然兩忘,非我非劍,亦我亦劍,在有意無意間驚鴻一瞥,便是神奧。”
趙昀仍是難以理解這無我之劍,囫圇吞棗,先將話語牢牢記下。
“關於這無我之劍,最後再送你兩句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你若是悟得,便是在劍道上再進一大步。好了,你走吧。你非是愛酒之人,與你一起飲酒,我還是獨自一人更覺快活。”
趙昀將兩句詩也記下了,暗忖道:“這位前輩對我真摯關懷,不必再加懷疑。但我與他素昧平生,他何以對我特別照顧?”當即感激道:“多謝前輩點撥我劍道之境。”
“還不快走!我的哥哥,你要和我搶這石桌嗎?”胖子卻頓將圓滾滾的身體轉了過去,舉起酒壺,喝個不停。
趙昀知此乃是奇人奇態,多言無益,再道一聲:“多謝。前輩後會有期!”徑直出了亭子,月下乘馬而去。
忽聽得胖子遠遠的聲音傳來:“小子,你此去自求多福。世道雖惡,還望你心存善念不滅,便不枉我一番醉語。”
趙昀身子一震,卻是不加停留,頭也不回的縱馬而去。
胖子灌了口美酒,擡頭向天,對着寂寥月色悵然嘆息道:“老傢伙,你到底在哪裡逍遙呢?嫡親的徒孫,卻還要我來教導,你真是該死呢。記住,你欠我一罈‘千年醉’,不許賴賬!怎麼,你又嘴饞了?罷了,我今天就便宜你,給你嘗一口。”
嘆息聲中,美酒潺潺倒出,轉眼整壺都滲入地下。以千年水枇杷才換得六壺“赤尾釀”,竟被毫不珍惜的輕易浪費掉一壺。
胖子望着趙昀消失的方向,胸中亦有疑惑生起:“那柄威鬥神劍較我當年取得之時,已大是不同。非但陰息更盛,更隱覺極威流佈,真是奇哉怪也。那人連我都不敢招惹,倔小子卻不知天高地厚,除非他使出逆天一劍,不然??????呵,老傢伙,你自己的徒孫,你自己保佑去,我可懶得管了。”
再取一壺美酒,大口入肚,胖子卻忍不住又嘆息一聲:“哎,你那美貌徒弟,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啊。”
趙昀經這一番曲折,一路狂奔,暗道:“本想養精蓄銳,反而喝多了酒,精神疲累,也罷,找個地方先換下髒衣服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