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還要再說,卻感覺到身旁的潘美越來越沉默,不由尷尬地停了下來:“仲詢可是別有想法?”
哼哧哼哧憋了好一陣,潘美才輕聲道:“哥哥莫怪,小弟以爲,你這麼做,只能是讓廣節軍亂起來。”
這話一說,陳佑也沒生氣,奇怪地問道:“此是何理,還請仲詢仔細分說。”
眼看兩人已經走到縣衙門口了,潘美猶豫了一下道:“哥哥要聽,某自無不從之理。只是這荊門軍尚需安頓,還望哥哥能等一時。”
此處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陳佑便道:“既如此,仲詢稍後來縣衙便是。”
潘美點頭應下,便告罪一聲帶着親兵離開。
到了二堂坐下,陳佑還在考慮着投票的事情。
原先他也沒考慮過,只是突然心血來潮,想到當年三灣改編時候出現的士兵委員會,便突然有了這個想法。
誠然,現在各項條件都比不上三灣改編的時候,最大的不足就是沒有一個有戰鬥力的思想指導。
把那種思想照搬到現在來,必死無疑。
倒不是所謂的“舊勢力反撲”,而是生產力跟不上,再好的想法都是白瞎。
所以他沒想着一步到位,而是改了改,做不到官兵一致,讓士兵多一些發言權總可以了吧?
在他看來,經歷過三灣改造的紅軍雖然出過極端民主化的亂子,但總體上來說戰鬥力和凝聚力還是上升的。
況且廣節軍不過兩千餘人,自己又親自盯着,自問不會出太大紕漏纔是。
他一個人坐在二堂內想了很久,越想越覺得可行。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潘美終於來了。
落座之後,陳佑還沒開口詢問,就聽潘美問道:“不知哥哥爲何作此想法?”
“這......”陳佑猶豫一下,開口道:“不瞞仲詢,某以爲,選出軍士長代表軍士監督將校,可以讓軍士免於被上官欺壓。如此一來,就會上下一心、軍心大振。”
聽到這話,潘美只是再次問道:“若是有將校不服監督又如何?”
陳佑一愣,是了,他只有指揮權,沒有任免權。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時候,潘美又道:“哥哥可曾想過,如此一來會不會出現兵逼校、校逼將的情形?”
陳佑悚然一驚,他差點忘了,在這個時期以下克上那是常有的事情。
雖然真正動手的都是那些軍頭,但他要是真鼓搗出一個選舉監督,搞不好原本安分的大頭兵也會有些想法。
但是他緊接着又陷入了沉思,三灣爲什麼會成功?
真要說起來,兩個時代除了科技水平不同以外,其它的都相差無幾,當時軍頭奪權的例子也不少。總不能說當時的人思想境界就比現在高吧?
既然時代條件沒有差別,就得在主體和客體上尋找不同。
想了又想,陳佑認爲,最大的區別有三點。
首先,太祖當年是部隊的最高領導,整支隊伍都是他拉起來的,個人威望較高。對不願意配合的,他可以直接撤職,這保證了他對部隊的掌控。
其次,三灣改編之時,這支隊伍剛剛建立一個月不到,且剛經歷一場失敗,人心浮動。最重要的是,這支隊伍中沒有早已成型的指揮階層。
最後,必須得回到思想上。三灣改編時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支部建到連隊上,有了這一條,才能保證黨指揮槍和軍內民主。
當時的思想是什麼?
爲了讓人民過上好日子,讓工農翻身得解放!
支部裡的黨員宣傳這個思想,也在以身作則踐行這個思想,這是改編成功的基礎。
很不幸,這三個條件陳佑一條都不具備。
想明白這一點,他非但不沮喪,反而更加鬥志昂揚。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不能從底層幹起,就走頂層設計,時間還長着呢!
只不過樂觀不能當飯吃,現實的問題還得解決。
想清楚這一點,陳佑才道:“卻是某想差了,不知仲詢有何建議?”
見他放棄了原先的想法,潘美終於鬆了口氣,當即說道:“好叫哥哥知曉,我以爲此次選出的校尉,只要不出差錯,大部分都能得到都督府的正式任命。”
陳佑點點頭,八個營校尉,肯定會有能留下的。
潘美又道:“既然如此,正可提拔親信,培植羽翼,何必要用這個容易出亂子的方法呢?”
略一猶豫,陳佑便點頭道:“仲詢此言甚是中肯,只是這營校尉,我認爲還是不記名投票選出來的比較好。”
見潘美還要再說,他解釋道:“你也知曉,這些人並不是正式任命,沒有朝廷的威望支撐,想要有權威,必須贏得多數人的支持。”
“可是,如果出現每個人都選自己的情況,又該如何?”
潘美還是沒放棄勸說他的想法,繼續苦口婆心道:“到那時候,不還是要指定嗎?與其讓一次失敗的選舉損了面子,不若用一次成功的選拔鞏固威望。”【1】
他說的情況確實可能出現,規定每個人不能選自己會不會好一點?
正想着,就聽潘美又道:“若是哥哥還欲行此事,不若等到他日身處高位,到得那時,豈不比現在要好得多?”
話都已經說到這種地步,陳佑若是還一意孤行,那就真的是不給面子了。
說起來,要不是陳、龐兩家的關係,再加上潘美即將迎娶龐家女,還真不一定會跟他說這些。說不得還要鼓動着,然後出事了再踩一腳。
他現在還沒到爲了理想抱負不顧一切的程度,故而長出一口氣道:“就如仲詢所言便是。”
聽到這一句話,潘美總算放下心來,展顏笑道:“既然如此,某就不叨擾哥哥了!”
陳佑站起身來道:“左右縣中事務都有萬育跟着那蒲縣令在做,我倒沒什麼要忙的。”
將潘美送到二廳門口,他又道:“仲詢在廣節軍中可有中意之人?”
這就是在給潘美送人情的機會了,他也不客氣,直接就道:“想來哥哥還記得那魏都頭。”
他口中的魏都頭就是之前聯繫的那個廣節軍老資歷都頭,陳佑自然記得,故而只是點頭道:“某記下了。”
送走潘美,陳佑回到桌前,就這麼站着思考了許久,終於提筆寫了一個大大的“黨”字。
剛寫完,就將紙團成一團丟入火盆,重新寫了“志同道合”四個字。
想要做事,必須有一大羣理念相同的人。就算是太祖同志,也曾感嘆同志太少,他陳佑何德何能,竟妄想憑一己之力完成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