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不可能這麼直白,大家都講究含而不露、意在言外,不過實在無趣得緊,此處就略過不表。
林師德滿身酒氣地乘着馬車回府衙,功曹參軍事田勝家的馬車跟在後方。
林師德來河南府上任,跟着的只有一老妻,三兩舊僕,便也沒另尋住處,直接就住在府衙後邊的小院中。
而他的一干幕僚,則各自在府衙左近典了一處房屋暫做住所。
很快就到了府衙側門,田勝家不等馬車停穩,就跳下馬車跑着小碎步到林師德馬車邊上,及時伸手扶住準備下車的林師德。
對了,林師德坐的馬車是他自己的,而田勝家的則是租來的,按時間計費,晚上或者天氣不好還要加價。畢竟養一匹馬,哪怕是劣馬,也不便宜,甭管是之前的汴梁還是現在的洛陽,都是房價超高的城市,能省則省吧!
在後院的小廳坐下,一女使奉上兩碗醒酒湯。
等田勝家喝完半碗湯,林師德才開口:“前兩天被抓到法曹的那人有沒有說什麼?”
田勝家立刻放下碗,拿起備在桌上的布巾擦了擦嘴,然後道:“有夏司法關照着,一句話沒漏出來。”
“哼。”林師德鼻子裡哼了一聲,“他也就這點用處了,身爲司法,竟然在法曹抓完人之後才知道消息!”
田勝家默然。
沒錯,他們口中的“那人”其實是田勝家安排去查劉河丁驍的,結果被法曹抓進獄中,用的理由還是“試圖謀害少尹”。
動手的自然是法曹幾個劉熙古的舊部,審訊的卻是丁驍。
由此也能看出來夏元德對法曹的控制是多麼薄弱,同劉熙古當初的表現完全就是天壤之別。
好在他還能看着法曹,最起碼不讓丁驍他們動刑。而田勝家安排的這個人雖然不怎麼專業,但勝在忠心,沒被受刑的情況下硬是咬死了不說,丁驍也拿他沒辦法。
小廳內安靜了一會兒,林師德忍不住嘆了口氣:“楊七何時能到?”
“還有一些時日,得先等吏部批覆。”
那楊七畢竟是一縣縣令,想要調動必須經過吏部。若是一個沒有職事之人,完全可以先過來幹活,再上報吏部走程序。
“嗯。”
林師德有些無奈,端起醒酒湯喝了一口,輕輕擦完嘴,又接着道:“你要盯緊了稅曹。這第一次秋稅絕對不能出問題,如果有人想鬧事。”
他頓了頓,揉着眉骨道:“直接去找陳將明,我明天會跟他說,想來他也不想秋稅出事。”
一個不掌握府兵的知府,當得就很憋屈了。
翌日,陳佑坐在書廳中處理隔夜的公文,還沒批完幾份,門口就傳來敲門聲:“少尹,使君請你過去議事。”
陳佑擡起頭,是專門侍候林師德的一個書吏。
重又低下頭繼續書寫,嘴裡道:“我知道了,過一會就去。”
那書吏恭敬一禮,悄無聲息地退去。
批完手裡的這份文書,陳佑放下毛筆,待墨跡晾乾後將其放好。確定沒有問題之後,起身,向外走去。
此時他面無表情,路上遇到他的吏員看到他之後,全部都閃到路旁,低着頭不敢出聲。
來到林師德書廳,見禮坐下之後,他直接就問道:“不知使君叫某前來,有何要事?”
林師德原本一臉笑容,見陳佑這副樣子,也收斂了笑意,打消了寒暄的念頭,板着一張臉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已經快到十一月了,秋稅的事情該提上日程了。”
陳佑點點頭:“我會讓稅曹做好準備,只是可能需要藉助功曹之力。”
“這事我會協調。”
林師德嗯了一聲,問道:“十月商稅情況如何?”
說這話的時候,他有些不自然,畢竟月初的那場抗稅事件,還是他一手推動的——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爲的。
陳佑猶豫了一下,沒再說每月定期報告的規矩了,實際上他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稅曹提交的當日總結。
也不對,應該是龐中和能每天看到,而他只是看經過龐中和整理之後的報告,正式名稱叫做“文牒”。
“比九月要好卻也有限,沒有預想中那麼大的收益。”陳佑緩緩道,“這些人天生就有逃稅的傾向,很顯然河南府的稅法還不嚴密,總能被他們找到漏洞。”
他其實更想說的是“人”這一個概念,畢竟沒幾個人願意將自己賺來的錢交上去,不管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錢,還是資本生資本的利潤。
聽到他這話,林師德不由皺眉,話語間有些不悅:“你定下的稅額太高了,若非......”
若非什麼?當然是不想朝令夕改,那樣丟的是府衙的臉,還會有人想靠挑撥知府少尹的關係來獲利。
鬥而不破,是基本原則。也就是說,哪怕私下裡都拿刀子互相砍了,明面上也要表現得和和睦睦,必要時候還得互相維護。只有當一人徹底倒下,纔會有將矛盾公開化的選項。
不得不說,陳佑趁着府尹出缺的時候定下規矩,對他自己來說,確實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頓了一頓,林師德神情愈加嚴肅:“五天後開始徵收秋稅,我已經讓功曹做好了準備,確保今年的秋稅不低於去年。”
說着,他認真地看向陳佑,神情誠懇:“我希望府兵也做好準備,一旦功曹上報有人鬧事,就要立刻動起來,就像當初抓商戶一樣。”
說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刺了陳佑一下。
“使君放心便是。”這事陳佑也很重視,一些小齟齬不必放在心上。
說完最重要的一件事,林師德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杯喝了一口潤潤嗓子。
“對了,聽說法曹最近抓了一個潑皮?”
陳佑一愣,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確實,此人窺伺於我被發現了,只不過此人似是同夏司法有些牽連......”
他看着林師德,別有意味地道:“夏司法一直不準對此人用刑,也不知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