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屯田郎中柳緯一哭成名,他在首相和樞密使面前哭了一頓之後就直接回家閉門思過,但京城中很快就傳開了柳緯的事蹟。
一同傳開的還有他在政事堂痛哭的原因——無力阻止工部尚書貪墨屯田所得錢糧,愧對官家、愧對將士。
這是給他說好話,也有說他壞話的:柳緯這廝自己貪墨被舒侯發現整治一頓,事發之後試圖通過這般下作手段把責任甩給舒侯。
具體情況如何,只要調查一番就能知道個大概,然而很多將領是沒有能力去調查的,他們只能冷眼旁觀事態發展,等待這羣文官自己捅出來到底是哪個不當人子。
陳佑沒有參與此事,他現在異常老實,治安條例即將定稿,等條例獲批之後專心穩定河南府協助糧草轉運。至於協助太子營造大勢,必須等官家親自找他談話之後才能明目張膽地做。
這就是陳佑現在的狀態,心中早有規劃,然而必須縮起來等待機會。
柳緯究竟是誰的人,暫且不得而知,但是那個人既然選擇通過屯田作爲開幕,事情就不可能是柳緯乾的。
從北疆傳回來官家的指示是讓法司查,一時半會估計查不清楚。
但不清楚最好,畢竟舒侯執掌工部時間不長,真要查清楚了最多也就是間接聯繫上他,沒辦法直接牽扯進來。偏偏是這種謠言滿天飛,有些事實卻沒有全部事實的時候,最容易讓人朝他身上聯想。
這只是開始,不是結束。
不知道幕後是誰,亦或是好幾方人一同動手,總之這一次對付舒侯下手十分精準。
嗣君的皇位能不能坐穩,要看禁軍是否會下狠力氣支持,要叫禁軍失去支持舒侯的慾望,除了塑造一個意圖削減軍人權力地位的性格外,還得讓人感覺舒侯是一個有野心有想法的人。
他不需要太有能力,那樣可能會吸引到一些真心爲國者的欣賞,不過他身邊需要有幫他實現尊文貶武的良士——比如富令荀正好可以充當這樣的角色。
一時間各種坊間傳聞四起,三分真七分假,偏偏有了這三分真,幕後人需要爭取的那大多數就沒興趣也沒精力去驗證那七分假。
洛陽的紛紛擾擾沒有影響到北疆兵馬,趙元昌坐鎮幽州,聚集在邊疆的兵馬兵分三路,一路自雲州出,一路自居庸關出,一路自薊州出。
戰前的目標是以消滅遼國兵馬爲主,趙元昌沒有聽從將相謀士們的建議聚集大軍一路橫掃,而是把兵馬拆成數份交由猛將統率,一點一點搜尋山林原野間的契丹人。
一開始十分順利,數十上百個聚居地被周軍將士尋到,敢於反抗的盡皆殺死,溫順被俘的則送往邊州充爲居民。
然而遼國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因爲習俗及當前鬥爭嚴重,遼國兵馬本就是以部族爲單位分散的。
在收到一處處反饋後,很快就有數量不等的部族組成了聯軍來對付周軍,周軍損失逐漸增加。
但就在這種情況下,趙元昌仍然堅持分兵的策略。除了留下大部兵馬整頓守備新奪回的漢唐故土,深入遼國境內的兵馬幾乎都是以千人爲單位,最多不超過三千人。這樣的隊伍有十多支,因人數過多,全員戰馬是想都不要想。
這就導致,在遼國部族因爲損失嚴重逐漸放下爭執暫時聯手後,深入的周軍很可能退不回來。
周國連續三支隊伍只餘殘兵逃回,臨時調動的遼國兵馬也是有了幾個固定的大型聚集地,這時候趙元昌終於下令決戰。
因着岳丈就在前線負責轉運事宜,各種消息能較爲輕易地傳到陳佑耳中。
仔細研究帶兵遊擊遼國的將領名單,陳佑覺得趙元昌想要贏得一場勝利應該是真的,但更多的怕還是想借着這次戰爭來除掉某些人。
將軍難免陣上亡,只要獲得勝利,就沒人能說什麼。
這也能解釋趙元昌種種決策的原因:保證當前奪回的地盤大部分不會丟失的情況下,通過故意的決策失誤製造將領陣亡的機會。
戰場是趙元昌的預期目標一個個實現,洛陽城中,疲憊不堪的富令荀終於做出決定。
既然不想靠兵變繼位,那就先不考慮軍漢們會怎麼想。目前禁軍只是皇位穩定的保證,而不是決定項,等到趙元盛登基,自然有辦法獲得禁軍的擁護。
所以先爭取一干宰執及其門生。
你不是說舒侯要尊文貶武嗎?對,舒侯的確要改變唐末以來文人權勢降低的現實,要提高文人的話語權!
你不是說舒侯有野心有想法卻沒能力嗎?沒錯,舒侯的確是這樣的人,可這樣的舒侯正好可以讓你們這些心懷天下的卿相們盡情揮灑自己的才華!舒侯現在有多信任富令荀,日後就會有多信任你們。
這樣一個舒侯去做皇帝,難道不是“民”心所向麼?
如此說法的確讓一些人心動,不過這也僅僅是和太子優勢相抵罷了。而且年幼的太子不得不依靠大臣,成年的舒侯卻沒準會在登基後改變主意。
在這種情況下,早已致仕的朱慶堯離開老家入京。
年近七十的朱慶堯身爲前任宰相、舒侯岳家,入京之後硬是打起精神宴請金紫重臣或其子侄輩,席間態度和善、言語溫和,着實叫人感覺頗受重視。
當然陳佑這種“官家死忠”是得不到邀請的。
十月下旬,北面傳來消息,周軍擊潰契丹三萬兵馬,俘虜數萬青壯及馬匹,其餘收穫無算。
頓時朝野沸騰,大家都忘了之前接連陷落的將領,也沒去探究爲了勝利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總之官家的威望一升再升,估摸着在趙元昌活着的時候,應該沒人敢起兵造反。
懷州武陟,趙元昌車駕停在此處。
五個月,要跳出來的也該跳出來了,禁軍這邊只等着這次論功行賞就可以清理完畢,現在要收網對付文官了。
只是可惜,朱慶堯一大把年紀,還要來洛陽受這一遭罪。
趙元昌一面翻看武德司和內間房整理的近半個月京中衆人情況,一邊考慮要先從何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