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總是想裝做深沉老成,而老年人則總是想回到過去。於俊達在李英吾眼裡,就是一個裝作深沉的年輕人。現在是陽鑄三十四年五月二十日,商隊的預計是在五月二十五日到達監利。作爲商隊的頭目,李英吾本應該萬事以商隊的安危爲基準,但那兩個年輕人所開出的價碼實在是她不能拒絕的——一百兩白銀。一百兩,那是這個商隊這幾個月利潤總和的一半,這兩個人先預付了二十兩,就算到監利他們賴賬,也有整整二十兩的利潤。就算李英吾不肯搭載他們,安必信也不會放過這二十兩銀子。
李英吾騎着馬,眉目之間,英氣四射。她的父親就曾經說她“巾幗不讓鬚眉”。現在想想,也不過是那些男人對利用女人慣用的伎倆罷了。安必信騎馬上前,對李英吾道:“隊長,已經走了一上午,是否歇息一陣,吃些乾糧。”從凌晨走到現在,不說人有氣無力,就是馬兒也吃不消。李英吾想了想道:“那好,就在前方歇息,做好警戒,這次跑商極爲貴重。這次成功,咱們一年都不用跑了。”
安必信雖然早就聽說這次運送的貨物非同小可,這次聽到李英吾親自說,他心裡也有點好奇,道“隊長,這次運的東西是什麼?這麼貴重。”李英吾道:“其他的你不用問,你只要知道,這批貨相當於皇鏢就夠了。”皇鏢!安必信知道自己再問下去說不定就得人頭落地,一旦涉及到天子,饒是安必信這種膽大包天敢爲了一兩銀子鋌而走險的財迷,也不敢多說。
前方有兩顆白楊,孤零零的長在哪裡,就像是爲國放哨的士兵,挺拔向上。安必信眼尖,老遠就看到了這兩棵樹,現在是五月,正是快到三伏的時候。天氣越發的熱,趁這個機會到樹底下避一避陽光,也是極好的。
良馬~~啾啾~~,邸~獨~~過~~西湖~。凌無雙躺在車上,嘴裡吊着狗尾巴草,有一句沒一句的唱着。這首西湖吟,他只知道前面幾句,乾脆就前面幾句無限循環,其他的歌雖然很多,但都是軍中的前進歌或者誓死歌,唱起來大氣磅礴,洶涌奔流,實在不適合在這裡唱。但是一直循環他自己不膩,李英吾也早就膩了。
大家抓緊時間吃乾糧休息,凌無雙卻悠哉悠哉的放聲高歌,如果是別人,安必信早就把他嘴縫上了。可這兩位都是財大氣粗,出手闊氣的主,雖然一直是這幾句,倒也不太難聽。安必信能忍,李英吾可不能忍,他跳下馬,徑直走到凌無雙面前道:“公子,唱了這麼長時間,你不累嗎,不如歇息一會兒。”
凌無雙道:“我不累。”於俊達雖然坐在凌無雙身邊,卻一直沉浸在俞延和通史的奇妙兵法裡,也沒空管凌無雙。李英吾心頭氣極,冷冷的道:“公子,恕我直言,你這音律偏軌的曲調,五音不全的嗓子。實在是難以入耳,還望公子停下來吧。”
凌無雙聽她這麼說,心裡也有些氣惱,我唱什麼歌跟你有什麼關係,道:“既然你說我五音不全,不如你給我們高歌一首,看看到底是誰五音不全。”李英吾剛想要否決,但他剛一說完,商隊很多人就跟着起鬨。就連安必信也想聽聽這個隊長到底唱歌怎麼樣,她的嗓音英氣勃發,想來就是唱沙場戰歌,也不在話下。
見李英吾一時不知所措,凌無雙冷笑道:“你不敢唱,只怕是六音不全,比我還多一音吧。”李英吾咬緊嘴脣,在小的時候,她非常喜歡唱歌,然而自從來到涼國,她基本就只是在無人的深夜,偶爾展開歌喉。這裡民風彪悍,唱的不是刀槍林立,就是蒼涼迷惘。她家鄉的歌曲與這裡的歌,實在是格格不入。本來李英吾是不會中這種激將法的,可看這個可惡男人的臉,李英吾越發覺得他不是激將,而是真的這麼想。
“那好吧,我唱。”李英吾這話,也帶着點賭氣的意思。剛說完,商隊的人都“哦”的歡呼了一聲,就靜了下來。他們都在等待着這個平時不假顏色的女隊長,放下架子的那一刻。李英吾道:“既然你說我不敢唱,我偏要唱你那個西湖吟。”凌無雙“喝”的一聲,流露出絲絲不屑,像是在說,就憑你也能唱過我這個軍歌小王子麼。
“遊西湖,西湖掉錫壺,西湖惜壺。”安必信唱了個諾,早有人在下面接着:“坐武夷,武夷演舞藝,悟矣舞藝。”這些擡頭話唱完,就該是李英吾唱了。
李英吾也不害羞,走到商隊中間,唱道:
良馬啾啾,中土神州。
持我擊節,綠樹生淞。
翠柳兩岸,荷花朦朧。
西湖湖外樓外樓,西湖湖心水中舟。
熒光似玉,水底高樓.....”
那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兩天,與韓風離別是在東閘城的第二天,到達監利,只怕就要在五天以後了。於俊達想着,突然耳邊一陣美妙綺麗的聲音宛如蠶絲,柔軟的撫摸着他的耳朵。他向前看去,一個穿着便裝的女人,在原地高聲歌唱,她高高的馬尾,不粉胭脂的臉配上她腰間的寶劍,英姿勃發仿若天人。一時間,他竟是看的癡了,她簡直跟燕子一模一樣。想着,於俊達看着凌無雙冷如鐵皮的臉,卻不知是何故。
下完雨的天,更加的潮溼沉悶。但她的歌聲彷彿有一種魔力,彷彿讓人與外界隔離,完全沉浸在屬於她的空間中。於俊達沉浸在她的歌聲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已經唱完了。見到她風風火火的向這邊走來,凌無雙心裡早已打好了主意。
“公子,我唱得如何。”
看着她得意的笑,凌無雙眨了眨眼道:“唱得很好。”
“我是否是六音不全。”
“不,姑娘唱歌好聽,仿若天人。”凌無雙臉上依然帶着笑,李英吾從來沒覺得一個人的笑如此可惡,她本該是勝利的一方。可在凌無雙臉上,卻找不出一絲一毫的驚訝或者後悔。李英吾終究還是沒能打敗他,她走到馬頭跳上馬背,道:“休息夠了沒有,夠了就快點出發。”
說完,她置氣般的騎着馬,向前方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