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破城

落霞臺上寂靜無聲。衆人目光齊刷刷地盯着明阿又。

將軍見他良久不發一言,冷笑道:“真是可惜了。”

阿又不看他,口內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她挨刑,連一字也不肯招承,可見對你用情頗深。”

“你想知道我幹了什麼,怎麼不來問我,卻去問她?”

“因爲我叫她看着你,可是卻把你給看丟了。”

少年搖了搖頭,終於心中不忍,縱身上樹,扯裂緞帶,將寶錦抱在懷中。

女郎雙頰已沒了血色,瘦弱無依,全不似平素的妖嬈豔麗。

他二人相交時日雖不長,情誼卻不可謂不深。明阿又精明如斯,怎會不知道寶錦的來意?只是假作糊塗而已,結果沒想到最後還是把她連累進來。

兩邊人發一聲吼,長槍刺到。阿又袖子一展,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法,六槍齊斷,槍頭墜地。

那將軍道:“上殿武士,與我拿了。”

明阿又道:“且慢,我把她放下,咱們再來較量不遲。”

少年將女郎屍體平放在地,用狐裘輕輕蓋住。

他嘆道:“這是我欠你的,現在還你,未免晚了。”

於是,他俯身在那屍身嘴脣上親了一親,用手拂淨女郎臉上的塵土,這才慢慢起身。

少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將軍,指定他,字若彈冰,口中緩緩說道:“東家,你昔日待我也算不錯,不過今天既然大家翻臉,縱然純鉤不在手裡——”

“也要取你項上人頭!”

他一聲清嘯,躥了出去。

伏在暗處的上殿武士,早防他猝起發難。少年身形才動,百十支利矢如暴雨一般,在眨眼之間釘得地上密密麻麻。

明阿又身入險境,不能留足,手中又無利器遮架。況且,老頭子既然意在逼他動手,必定還有機關埋伏。他一提氣,飛身直上。但見那瓦上的弓弩手撲通撲通跌落下來,喉頭皆釘入一根指來長的銀針,早已氣絕身亡。

明阿又再無退路可走,此刻出手便又快又狠,絕不容情。他奪過箭筒,抓得一把,反手甩出。長箭貫之以力,竟將廊下人釘死五個。衆人一時之間懾於威勢,不敢貿然上前。

少年居高臨下,佔盡地利。他四下環顧,見此庭院東南面有個池塘,兩扇門已叫人關住堵死。

這園子本是依五行方位而建,阿又所處的位置相當糟糕,不但兇險,而且還是個死門。若寶劍在手,或者還可一拼。現在兩手空空,要想逃出去,就難如登天了。

將軍見他躊躇,忽然冷笑道:“我倒不信你能一輩子躲在上面。明阿又,若不肯下來與我對面交手,說不得,寶錦死後可未必保得住全屍。”

阿又被他這樣一說,心中慘切。他暗道:寶錦生前與我有恩義,如今她屍骨未寒,我當護她周全,不能叫人褻瀆。

想到此處,他將手中羽箭用力一摔,飄身下地。周圍甲士一哄而上,將他團團圍在中間。

他離着將軍甚遠,知道今天難以善終。這許多武士昔日也是自己部下,沒料到不出三十天,便已刀兵相向。

少年嘆了口氣,把腰中葫蘆摘下,用手一捏,捏個粉碎。他右手輕輕一擺,酒水化做一柄三尺三分長的水劍。

明阿又劍尖斜指大地,向他們說道:“動手吧。”

衆人見他如此,更不言語,兩邊刀光劍影,廝殺起來。少年丟開手,行動迅捷,劍隨身轉,避過左右鋼刀,前遮後架,勢若閃電。只看到寒光閃閃,人影憧憧,黑壓壓一片甲冑,中間裹着一個人。他向前則前,向後則後,左衝右撞,脫不開圈外。這樣多人戰一人,在院內呼嘯而來,呼嘯而走,情形着實壯觀。彼時,塵煙滾滾,臺上的將軍反而看不到戰況。

明阿又耳內聽得兵器割空,雙手疾拿,鎖住二人手腕,生生擰斷。那兩名武士悶吼一聲,奈何脈門被扣,不能掙動。他回手將二人拖到身前,只聽噹噹噹當幾聲脆響,原來是招呼的兵刃砍在他們甲衣上。少年頓住身形,使出巧力,如同磨盤相似,將兩人掄了一圈。旁的人生怕誤傷,皆不敢進手。阿又趁他們愣怔,手一鬆,將人盾摔了開去,自己卻藉着這一撞的空隙在那人肩頭一踏,身軀盪到空中。

腳下便有白光暴起,來剁雙腿。阿又也不回頭,兩指遙指。水劍頓時順他指尖****而出,將對手一劍封喉。明阿又提一口氣,身形一折,反向東邊懸吊寶錦屍骨的雪松撲去。衆人不明就裡,急忙趕上前來。

阿又在樹梢往復兩個來回,雙手捋了幾把松針,厲聲喝道:“識相的退後,不要命的只管上來!”

其中就有那知道厲害的,悄悄溜到旁側,蠢笨些的則充耳不聞。只見半空中落下一蓬黑雨,皆是松針。這寸許長的針此刻卻如燒紅的鐵,入人肌膚,疼痛難禁,揮之不去,拔之不起。

下面立刻一片哀號,當先逞勇者紛紛掩面而倒。

明阿又雙臂一展,喝道:“劍去!”

水劍打半空挽了一花,化做亮晶晶一道細水柱,撲奔至陣前。武士們發一聲吼,卻不知此物門道。水柱自人七竅而入,在他們腹內打個迴旋,從兩邊腋下崩出。着術之人仰面朝天,嘴也未曾合攏,七竅與腋下鮮血長流,直挺挺跌倒。一連數人,皆是如此,不能閃躲。

其他人甚怖,但見那水劍回到少年掌中時,已變爲血紅,觸目驚心。

將軍怒道:“此旁門末技,也來現眼?起網,捉了他!”

阿又眼前一花,一張大網從天而降。他認得這寶貝,乃是番邦進貢的奇珍。若穿在身上,可做金絲護甲;若撒了開來,可有萬千變化,要大便大,要小便小,火燒水浸,皆不傷損。除非純鉤在手,否則休想破它。

少年心道不妙,擡頭一望,東南西北四方均是網繩,不論往哪裡逃,都得入其陷阱。明阿又無可奈何,縱身一跳。地上幾星塵灰飛揚,煙散處,他借土遁遁走,蹤影全無。

阿又快極,急向池塘飛奔。那羅網也有靈感,縮做小蛇般大小,金光一閃,躥入草中。

衆人叫嚷,四處尋摸。

阿又走得急,那寶物也追得急;他走得緩,寶物也追得緩。饒是他五行之術精通,終難脫困。

腳脖子上猛地一痛,少年雙腳被縛,再也動彈不得。他身軀發輕,被人拖將出來。

明阿又全身都被那金網緊緊勒住,越掙越緊,入肉三分,疼痛難禁。耳內聽到有人拍手稱慶,原來施術之人將繩子在樹幹上繫住,將阿又吊在半空,不能還手,亦難動轉。那人得意之間,只等向將軍請功覆命。卻不料,少年藉着搖盪的勢頭,忽然將他撞倒在地。

阿又手腳不得伸展,眼睜睜看着前後矛頭刺到。他悶哼一聲,血染長襟,前胸後背上插了數十支槍戟,眼前一片紅霧,天旋地轉,張口噴血。

旁人這才退開兩步,但懼他狡詐,眼光不敢離了方寸。當先一名武士,見阿又身負重傷,又傷得很慘,不免暗暗悽惻。他低聲道:“少主人,你認輸吧。我們齊向老頭兒求情,予你一個痛快便罷了。”

明阿又忍痛不敢開言,只覺得身上滑膩膩一片,喉頭腥氣不絕上翻。他喘了會兒氣,存住神,朝對面望去,見那人言辭倒也懇切。

少年忽然一哂,手內捏訣,喝道:“兄弟,對不住了!”

背後轟隆隆一聲巨響,平地起波瀾,池塘中水浪翻涌,好不壯觀。丈二高水浪中飛出一隻銀色大鳥,皆是冷露精魂所聚。它兩翅一伸,朝這邊趕上來。

這水鳥猶如驚濤,何等厲害。羽翼過處,波浪急奔,把人四散衝倒,捲走無數。

撒網之人一撒手,羅網墜落。明阿又溜若滑魚,三兩下解開束縛。他跳上水鳥後背,那生靈輕展勁翮,吟如啼血,徑向孤身一人的將軍衝來。

少年定睛瞅住將軍,手內水劍光芒吞吐,人過處狂風捲勁草,雷霆破晨昏。

能不能功成,在此一舉。

將軍身不披甲,腰上卻掛了寶刀。此刀也曾隨他南征北伐,殺人無數。他好整以暇地抽出刀,橫在身前,立個門戶。

衆人只見一股駭浪撞上八角涼亭,將亭子頂擊飛丈許來高,柱子轟然倒塌。過得片刻,內中一白一黃兩個人影,面對着面,立而不倒。浪濤卻未潰散,包住兩人,成一個透明大水球。水球轉個不停,越來越快,二人出手也是越攻越急。轉眼之間,鬥了個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那將軍有神光護身,阿又不能得手。他一擊不成,再鬥而勢衰,復攻而力竭,況且自己用的兵器尋常,又負傷在先。阿又心知用不了百招非輸不可,於是虛晃一劍,足下一點,向亭臺外敗走。

將軍斷喝:“今日走不得!”

說着,利刃起手,刀光破開水球,急追而至。

阿又喊聲“起”,草龍驀地躥出,帶他飛向空中。

少年頭一偏,避開這一刀。他耍了個花槍,趁人不防備,將寶錦屍身一提,帶了起去。

那將軍冷笑幾聲,暗想:你一個人走便走了,我也未必拿得住。可惜卻做好人,偏要將個死人也一併攜在身邊,這可是你自找的倒黴。

少年縱龍向北逃竄,只聽腦後風嘯陡起,竟是衝着寶錦而來。他再不忍叫這女子受什麼損傷,只好將她提到胸前,拿後背硬挨一刀。

金光過處,草龍一斬爲二,化做灰煙。阿又抱着寶錦,自半空重重摔落在地。

他後背血如泉涌,全身筋骨都好似要寸寸斷裂。衆人把他揪起來,拿拘鉤穿了琵琶骨,叫其不能騰挪變化。

老頭子收刀,朝他瞧了兩眼,說道:“我倒可惜你是個人才,只是不該叛我。”

阿又也不傷心,也不難過,只是哂道:“叛你的,又何止我一個呢?”

將軍臉色一變,吩咐道:“將他押在地牢,好生看管。”

日已西沉,銀蟾將出。衆人折騰將近半日,也都厭倦。老頭子徑去清涼殿宿夜,山城中喧囂漸息。大家收了儀仗,各歸各處。獨有守城兵丁輪流上夜,不敢稍疏。

太陰府一向不斷官司,所以不設衙門。唯獨有個囚牢設在宮中,內三層,外三層,看守嚴密。平日只捉些不服管的彘精蟲豸,或者城外戰敗的俘虜,着飛僵把門,有處死者,一應丟給夜叉爲食。因此這裡陰風悽悽,白骨累累,堆得猶如小山一般高低。

就有一老一少兩人,穿獄吏服色,向牢內走來。他二人打燈籠,袖了通關銅牌。過了三關,又轉而向下,入獄中。耳內只聽無數囚犯啼哭哀號,甚是瘮人。

老蒼頭好賭,外號“骰子”,小的是其賭友,外號“小九”——取牌九之意。

那老的便有些不耐,喝道:“你們老實些,莫要鬼哭狼嚎,敗了我的興致。再哼一哼,就是一棍!”

立時鬼怪噤聲,都懼他私刑拷打。

這兩人招了些閒散無事的獄卒,你一句我一句,攀談起來。

小九有些放心不下,說道:“這個時候就開局,怕不好吧?上頭若怪罪下來,不是當耍的。”

骰子渾不在意,擺手道:“無妨,無妨。今天將軍大宴賓客,府裡執事的俱都醉倒了。咱們在這兒偷着玩玩,諒來無人知曉。況我得了一吊賞,正手癢哩。”

小九說道:“我倒也想,只那位主兒如今下到牢裡。他向例不是個善類,若這時節出了紕漏,咱們可吃罪不起。”

“還沒招麼?”

小九搖搖頭,答道:“打了兩頓,死也不說,口風緊得厲害。”

老蒼頭拿眼睛朝這邊抹了抹,感嘆道:“若無昔日那般風光,也顯不出今日這等落魄。”

大家欷歔一陣,將其撇開不提,自呼自耍去了。

那犯人被人譏笑,仿如沒有聽見,毫不介意。他的牢籠靠外,若有響動,立即便會驚動旁人。

他低頭沉吟,身上斑斑血漬,雙手雙足被拇指來粗的鐵鏈拴住,既不能站,坐得也不安生。背後叫鷹嘴鉤穿了洞,絞着三股麻繩,掛在房樑之上。這裡許多人都沒有如此待遇,獨防他一人,可見其與衆不同。

那羣人賭骰子,玩了一會兒,聽有人來報,說外頭探監的到了。

老蒼頭讓叫進來,一看是個少女,忙躬身奉承。爲何?原來是清涼殿內的使女,出手闊綽,地位甚尊,他們不敢得罪。

那女子手裡提着竹籃,籃中有酒有飯。她在老頭兒手內塞了一錠銀子,兩人交言。只見骰子面有難色,似不欲放行。那姑娘軟言相求,又從懷中摸出一錠紋銀,說了兩車的好話。

老蒼頭貪賄賂,將手一揮道:“你快去快來,不要耽誤工夫。別人瞧見,我要領罰。”

少女謝過他,在柵欄前略略一望。

明阿又正犯迷糊,眼中朦朦朧朧看見一襲紅裙,耳內又聽有個女的呼他名諱,就含糊不清地說道:“寶……寶錦……”

那姑娘待人開牢門,放她近前。看到他這樣,不由得悽慘。她輕輕說道:“阿又,醒醒,是我。”

明阿又聽出聲音有異,定住神再看,原來是香嬋。

香嬋別過臉去。

想當初寶錦還在時,大家互相扶持,親密無間。如今死的死,散的散,怎不叫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少年最怕女人哭,擡起頭道:“你別哭,哭也不濟事,已然如此了。”

香嬋嘆了口氣,道:“寶錦姐姐不在了,你如今也……也活不了幾天,咱們今後只好各奔前程。往日你頗爲看顧我們,大家很承你情。今天託我給你捎些東西,不枉當初一拜。”

阿又身上帶傷,手足痠軟,既沒胃口吃飯,更連坐起來都甚難。他說道:“吃的不用,你扶我起身喝兩口酒,足感盛情。”

香嬋伸手相扶,叫少年靠牆而坐。

明阿又手腳不便利,不能執杯,香嬋便也不用壺,只將那一小壇酒開封,向他脣邊送到。

阿又一嗅,不禁笑道:“不錯,陳年竹葉青,難爲你們,不曉得從哪裡淘來的。我明天縱然死了,也斷然不纏你們。”

明阿又咕嚕咕嚕喝了兩口,但覺有一物順着酒水倒入口中。他一怔,將那玩意兒用舌頭壓下。

姑娘服侍他飲過,收拾了東西,只起身時丟個眼色。

阿又於是淡淡說道:“妹子,臨走我有句話奉送。”

“說吧。”

“今夜天相不好,黑雲遮月,不利出行。回去路上道黑,你好自珍重。”

香嬋知他話裡有話,點點頭,徑自去了。

少年手一蓋,將一物吐在掌心中。

正是楊朝煙那能開天下奇鎖的雞血石。

少年閉目存神,盤膝端坐。

他受傷雖重,但都只是外傷,筋骨倒未曾傷損。凝神片刻,身上已大大輕便。耳邊搖骰子聲,開大開小聲,十分吵鬧。

看管犯人的牢頭早就賭興大發,並不將他放在心上。他偷偷捅開手腳鐐銬,挪到牢門跟前,喊了一聲:“大!”

骰子揭蠱一看,果然四五六,是個大。他咂咂嘴,連道:“邪行,邪行。”

過得片刻,少年忽然啓口喊道:“小!”

衆人擠來一看,果然又如他所言。

小九甚覺稀罕,不禁問道:“少爺,你怎知道這骰子的點數?”

“這等小伎倆,算得什麼?我剛纔沒喝夠,你若給我倒杯酒,我便告訴你。”

小九一來見他披枷帶鎖,並不防備;二來,晚上手風不順,輸了錢,因此果真依他所言,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奉至跟前。

明阿又向他招招手,道:“過來些。既然你給我倒酒,我只告訴你一人。不然,叫別人聽到了,這法子就不靈了。”

那孩子本性老實,哪知這是人家耍的詭詐,立刻向前湊去。

少年借他遞杯的空兒,手一伸,已扣住他脈門。這人脈門一旦叫人扣住,便全身癱軟,使不出力。

小九驚駭之下,身不由己,連打幾個哆嗦,一股寒意從指尖逼來。他張口欲呼,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把句“救命”生生吞回肚內。

小九眼睛瞪得渾圓,滿臉驚恐,用眼神哀告饒命。

少年微微一笑,將他拖近身前,假意在他耳邊言語,身軀正遮在門口,叫人瞧不見自己開了牢門。

年輕人暗道:完了,完了,這人一脫身,我們走不了個殺身之禍。

老蒼頭見他們嘀嘀咕咕個不休,心中不悅,還道阿又真傳授了什麼手法,叫小九來贏自己的錢。於是起身朝這裡走了兩步,正要喝退,沒料到一望之下,大驚失色。

骰子“仔細”二字還沒出口,小九被少年一拋,已將他撞翻在地。

衆人且未能會意,明阿又已經推門而出。他出手快若閃電,瞬間倒下五人。還有一個見機不妙,轉身想跑。

原來,地牢正門處有面銅鑼,鑼一響,便是下邊出了亂子,巡夜的兵士會立刻趕來。

少年人不動,身不移,口一張,一道酒水****如箭,正打在那人後心上,那人撲地便倒。

收拾了他們,明阿又轉身走到老蒼頭跟前,順手封住他的穴道,做個鬼臉。

“借你衣裳一用。”

明阿又將自己衣服換下,穿上獄吏服色,摘下交接銅牌,掛了腰刀。又擔心這羣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下,給人看出破綻,於是將他們一一擺好姿勢,放在桌邊。再讓骰子穿上自己衣服,扔進牢籠,鎖上門。料來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有人知覺。

他整整衣服,扯開步朝外闖出來。

走到大門口,只聽兩人低聲交言,想是上夜士兵。阿又隱在角落陰影中,等他們一進門,驀地瞧見有個獄卒,一愣神時,已然中招,哼也沒哼,雙雙倒地。

阿又腳下使了把力,跳到房瓦之上。

這時候俯瞰山城,竟燈火不明,萬籟俱寂,有股死氣沉沉的味道。阿又於道路精熟,即便閉着兩眼也走不差。沒過頓飯工夫,便已奔至城東。

城池上旌旗獵獵招展,兵丁往復來回,沒有絲毫倦怠。

少年此時閉了眼,自言自語道:“父親、妹妹泉下有靈,助我今夜成功罷。”

他才然說完,一陣微風拂過,天上烏雲退去,露出皎潔新月。明阿又摘下刀含在口中,將身一縱,使出輕身功夫,攀上牆頭。

少年伏在影內,猶如一隻壁虎,若不仔細,當真難以察覺。頭頂上不停有人走來走去,他想道:倘若驚動一人,餘者吵嚷起來,反倒壞事,不如將他們一併放倒,方爲上算。

於是他右手中指在刀口上輕輕一捺,拿血在牆上寫了個咒字。阿又伸手向空虛抓幾抓,憑空抓出些圓殼綠背的小飛蟲來。他展開掌心,吹散蟲子。

這羣飛蟲能認人,即刻鑽入巡城之人的鼻孔中。只聽見呵欠聲聲,兵丁們個個站立不穩,倒在地下。鼾聲此起彼伏,竟都沉沉昏睡過去。

明阿又跳上廊臺,亮出刀,微微猶疑了一下。

他倒不大願意下手,然則事已至此,別無退路。再說,就算現在不動手,等會兒他們一個個照樣性命不保。想到這裡,少年嘆了口氣,每人項上給了一刀。過不片刻,城樓上再無半點聲息。

他展眼朝東望,靜夜星河,雲繚霧繞。阿又掐指算算,這個時辰該當有人接應。

果真,林中一點亮光,閃得三閃,停了一會兒,又閃了兩閃。

少年忙起身點了一支火把,站在最高處,向底下揮舞了十數下,料對方也已瞧見,這才滅火,跳下城樓,閃入地窖,朝偷藏火藥的庫房摸去。

那曹國南站在下風處,看見城上呼應,心中狂喜。他吩咐手下人掖好兵器,單等城門洞開,便可**。

二頭目高聰湊上前來,在他耳邊提醒道:“大哥,別中了人家的計。那小子說話虛多實少的,不可不防。”

曹國南此刻哪還聽得進這些喪氣話,指着城門道:“你沒瞧人家已做成了麼?他若要說假,今天大可不必來。”

高聰“嘖”了一聲,說道:“沒準就是個請君入甕,關門打狗。倘若他城中早有防備,埋伏下弓弩在道旁,只需我們一進去,就得成刺蝟……”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驚天動地一聲雷響。那堵可接霄漢的天塹,根下崩開一道裂隙,但聞得石碎聲不絕於耳。不過片刻工夫,中間長牆朝下坍塌。

這一塌,不啻於禍起蕭牆。缺口直如遭了霹靂一般,斷而分之。巨震半晌不得止歇,底下播土揚塵。太陰府內男男女女,聽到這聲怪響,莫不膽戰心驚。

待塵土散盡,眼前豁然一道十丈長的缺口,更無半點阻礙。

曹國南喝了一聲,藏在林中的賊盜一起點亮明火,衝殺過來。

少年立定城頭,俯身望去。

山城內皆無防備,一時間竟空蕩蕩不見一人。賊人如入無人之地,不消半刻,便佔了東門。

曹國南雖是草寇一流,幹這些事倒頗有一手。他手下人儘管已經破城,卻紀律嚴明,隊伍齊整,不敢冒進,以防城中若埋伏了人手,首尾不得相顧。明阿又早提醒過他,有兵將把守要道,如若亂衝,反而會被陷住。

明阿又打個長長呼哨,摘下壁上弓箭,將箭頭拿火點燃。他對準房舍,一箭射出。

曹國南得他提醒,也高聲叫道:“點火,焚城!”

這一招着實厲害。小長安中,房舍全是一體相連,間間相通。又都是木頭所造,最怕走水。將軍若不下令迎戰,片刻之間,好好一座太陰府便會土崩瓦解。

一時間,萬條金蛇吐焰,火勢漸兇,濃煙滾滾。燒得躲在窩中的千年孽狐、三窟狡兔,長聲慘呼,紛紛自火中縱出逃命。

這麼一逃,正撞在山賊手內。只見刀光乍起,人頭落地。定睛再看,卻哪裡是人?分明便是修成人形的畜生,頃刻間死傷無數,黑血四溢。

南邊鎮關之人最先領兵趕到。少年眼尖,瞧見金甲閃爍。他厲聲高叫道:“姓曹的,仔細了!”

曹國南大手一揮,吩咐道:“張弓。”

令到處,那些人早有準備,立刻張弓搭箭,如同滿月。後邊人各舉槍戟,準備迎戰。那趕到的救兵一看見火起,已然慌了。沒及防,天上猛地下起箭雨,便把爲首一人射落馬下。倒下的,被火箭帶燃,燒得如同草球一般。

這些厲鬼,什麼都不懼,唯獨怕光畏火。羽箭上早浸過油,遇着丁點火星便燃,因此一中必倒。

後頭甲士見勢不妙,架起盾來。那一面面雪亮的盾牌卻不是可燃之物,但聞叮叮噹噹一陣響,亂箭空射一輪。兩邊人拔刀在手,短兵相接。

太陰陰兵,就如一條亮銀蜈蚣,滾出來,千手千足,盔明甲亮,直逼冰山。曹國南的陣勢也不輸於他,雖無盔鎧護身,卻早已在身上澆溼了水,入那火焰當中,更不怕燒。兩邊翻來覆去一場好殺,血似紅雨潑地,屍骨累累如山,好不兇險。

少年展眼看處,草寇雖則悍勇,終究人數上吃虧,若稍有疏虞,便有合圍之憂。

阿又心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先將他將領弄翻幾個,餘下的就好辦了。

他手一招,草龍凌空飛出,身子足有三丈長,神威凜凜。此物本生於深山老林,伏於巖窟泉澗,因飽餐水澤霜露,故而成形。雖稱爲龍,頭上無角,身上無鱗,鋼喙勝過鷹隼,鐵爪猶賽雕鷙,雙瞳灼然放光,狼虎見之喪膽,狐鹿遇之殞命。

那靈物馱了少年,將身縱入雲端,誠可謂迷向背於八極,絕飛走於萬里,無人與之爭鋒。

明阿又拿手揪住它頸鬃,輕輕一按,那草龍便低頭俯衝,向盾築的鐵壁銅牆彈去。那些盾牌哪裡經得起這樣的衝撞,轟的一聲,爲首十數人已被撞得飛了起來,頭斷足折。

草龍掄開金爪,只一抓,便將爲首的拎起在半空中,向火中投下。那人長聲慘呼,片刻化做飛灰。

少年駕着坐騎,步雲穿霧,石火電光之間,在陣中幾入幾齣,連捉五人,依然如此炮製。

衆人見主將還敵不住他迎頭一擊,不禁膽爲之寒,紛紛抱頭逃竄。如此一來,陣法散亂,前面的怯敵,後面的遁逃。曹國南率人一通衝殺,那邊兵敗如山倒,人人互相踐踏,只顧逃生,踩傷無數,燒死無數,又戰死一些。剩下的,潰不成軍。

少年眼看大局已定,勒住坐騎,轉撲南邊,朝將軍宅第內奔來。

楊朝煙被煙火迷了眼睛,分不清東西南北。到處有人嚷叫,個個奔來走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原本看管她的人早溜不見了。

小姑娘彎下腰,向前走幾步,一摸摸到個人臉蛋。再走幾步,摸到了洗臉盆,裡頭尚有半盆水。她用手絹沾溼水,捂住口鼻。

楊朝煙耳畔只聽有人亂嚷、火燒房子噼裡啪啦的聲響,不斷有瓦片垮塌。她左右閃躲,咣地撞翻了架子。

聽到金屬鏗鏘,她心內一動,將那物拾起,果然是純鉤。於是,順手抱在懷內。

樓梯頂端煙霧濛濛,薰得人雙目紅腫。楊朝煙低頭一望,底下一片火海,哪裡還有出路?她無可奈何,只得一徑上樓。

上得越高,煙火也就越小。上到頂上時,已能以目辨物。眼瞅那火苗便要躥進,小姑娘狠一狠心,將寶劍別在腰間,翻上外欄杆,順房檐直攀屋頂。

腳底下是滑溜溜的琉璃瓦,距離地面足有四五層樓高。她吸一口氣,更不敢向下張望。

偏偏手忙腳亂的當口,下邊強弓勁弩,流箭亂穿。楊朝煙慌忙伏身,就覺眼前一花,有個狹長黑影驀地躥上半空,衝入火海。

那東西在她頭頂上方打個盤旋,有人叫道:“楊朝煙——”

小姑娘擡頭張望,只見坐在龍背上的,赫然竟是明阿又。她不禁喜極而泣,嚷道:“快來接我一把。”

“留神你後面!”

楊朝煙絕處逢生,不免疏忽大意,沒提防右邊有兩人潛近,在她肩上猛一推。小姑娘身子一歪,向左滾落。阿又隔得遠,不能救助。只見她滾到瓦邊,百忙中,一隻手摳住縫隙,萬幸未曾摔落。少年惱怒,一箭射死那名侍從。第二箭還未上弦,屋頂猛然垮塌,那人不及防,已經落將下去。

他怔得片刻,只見一隻暗綠色巨手,約有磨盤大,自窟窿中直直穿出。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直到八臂齊現,雙頭皆出,真是蔚爲奇觀。

這山精鑽出火焰,張開大口,厲聲呼嘯。吼叫聲四下盪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它誓要與少年一較高低。

小姑娘瞧得呆住,連驚呼都給忘了。她拼盡全身氣力想爬上屋頂,奈何力氣不濟。如此這樣半吊空中,當真險象環生。

此怪名喚山魅,實則並非妖物。每逢那青山坐落向陽處,日日受日月光輝沐浴,自然產子。山巒子嗣,雖有九竅,卻不通人言獸語。假以時日,方能幻化成形。有些山魅潛靈隱性,或得人體,或具獸形,便可升做山神,司一方香火。有的還未得人形,被人捉去,或囚或煉,則成妖魔。哪方有此妖孽,亂象自生。

山精是個雙頭怪物,八隻胳膊,腦袋中間獨一隻怪眼,能辨善惡忠奸,又擅觀天象。它八隻胳膊,力大無窮,極是難纏。因此,明阿又上次闖入禁地時,逢着它,也不敢放肆造次。

楊朝菸頭頂磚瓦不住掉落,打在肩頸之上。她背後純鉤龍吟不休,似乎按捺不住,要躍出鞘。那怪物身軀如許龐大,待到穿出房頂時,樓閣上幾根長樑幾乎盡折。她身軀一沉,亂抓幾下,身軀往大火中墜落。

阿又雙腿一夾,草龍驀地沉身,如箭離弦,飛射而出。山精左右兩手互撈,都被他輕輕巧巧地閃過。

小姑娘只覺得有人攔腰一挽,自急墜變做橫衝。她才睜眼,就見前面一隻大手猛然拍將下來。她不禁尖叫一聲,嚇得掩住眼睛。

就聽到少年沉聲喝道:“你坐穩了——”

說着,將她揪起,放到自己背後。

小姑娘被他肩頭擋住,便看不清妖怪動向。草龍速度快極,在山精耳旁腋下,指掌之間,穿來插去,猶如蝴蝶穿花,遊刃有餘。

它忽而疾升,忽而俯衝,忽而左右轉折,忽而原地盤旋,總差半分,叫妖物不得近身。楊朝煙伸出脖子,望見他們筆直地朝那怪臉上衝去。它張開嘴,也不知要噴什麼東西。草龍猛地在半空中一個漂亮的翻滾,拔高几丈,繞到它天靈蓋上。

她低頭一看,才明白爲什麼山精通身暗綠。它天靈蓋上長滿尺來深的青草,繞着無數藤條荊棘,周遭泛起一層銀色水霧。因有此物護身,方纔不致爲烈焰所焚。

明阿又一聲長嘯,忽然縱身一跳,正跳到它腦袋上。楊朝煙大吃一驚,身軀傾斜,緊緊抱住草龍的脖子。

坐騎甚有靈性,帶她飛高,跳出圈外。可小姑娘心中一陣緊似一陣,努力想要看清少年安危與否。奈何火勢太兇,濃煙滾滾,瞧不真切。

阿又站在山精腦瓜頂上,這邊向下看,只覺甚妙,不禁微微一笑。他一手揪住草皮,一面留神它的手,念着咒向火焰一指,一根丈二長短的燃火的長鞭便到得手內。

他將那東西展開,繞了兩圈,正纏在怪物頸項上。山精原本就怕火,此刻脖子上多了個火圈,不由吼叫,幾隻大手亂抓起來。

它口中想要噴出冷雨,不料越是掙扎,鎖鏈纏得越緊。脖子上有些青草被點着,燒得噼啪作響。山精焦躁,扎手紮腳,搖搖晃晃,不知被什麼絆住,身軀向前傾倒。

明阿又覺得一陣炙熱撲面而至,原來那怪慌不擇路,竟一頭扎到火堆之中。

楊朝煙眯起眼睛,被風煙薰得雙目紅腫。她催動草龍,急道:“咱們過去……”

話音剛落,但見火牆噌地躥起十丈多高,幾可接天。只映得滿山朝霞,遍野紅芒,引得廝殺的衆人都不禁停下手,駐足觀望,目瞪口呆。

大火如同澆了烈酒相似,雖來得兇猛,也去得突然。不過一會兒,火頭重新放低。裡頭一個奔走的黑影,這才止住腳步,跌跌撞撞,一步一拖朝這裡行來。

小姑娘倒吸一口涼氣。

巨塔般高大的山魅,此刻全身烈焰熊熊,彷彿一支大火把,走到哪裡,哪裡便起風煙。一轉眼,山城之中街市俱燃,更不提嶺上萬年長就的蒼松翠柏倒了多少。

山精螃蟹似的幾隻手漸漸不能擡起,口中呼吼愈加低沉。它耷拉着腦袋,瘸着腿向東趕。楊朝煙定睛一瞧,才發現一隻白色大鳥自火中穿出,朝谷外飛去。不是阿又還能是誰?她掉轉龍頭,徑向少年奔來。

明阿又袖子化做兩隻翅膀,在雲中穿插。風勢太狂,楊朝煙以手遮額,大喊道:“它死了沒有?”

少年卻不答話,將手向下一指,道:“咱們下到林中去!”

坐騎本已走得極快,小姑娘躲不開迎面划來的樹枝。她貼在草龍脊樑上,免被橫枝掃中。兩人如同投林的飛鳥,走得既快且急。

楊朝煙耳內聽得背後怪響,巨震連連,倉皇中忍不住回頭張望。這一望去,吃驚不小。只見山魅的個頭似乎矮了許多,身上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熄滅,肌膚由暗綠化做深深的褐紅。它連滾帶爬,倒像只喪家之犬。沿途上,淋漓滴下許多泥漿泥點,彷彿就要化掉一般。

高坡隆隆作響,幾塊石頭順山脊滑入深谷。明阿又咬牙切齒,好像罵了一句。

小姑娘只顧回望,險地沒撞在樹上。她一扯草龍鬃毛,半空轉個急彎,立足遙看。

少年收了法相,落在地上。他三步並兩步,躥上高處,右手搭住前額,仰頭觀望。過了會兒,突然喝道:“把純鉤給我。”

楊朝煙立刻就明白了原因——天黑得真快!

怪物雙肩晃了一晃,向前撲倒。

這一倒,好似地動山搖,整個狼虎谷也晃動不止。山精身子碰到泥土,頓時泥漿飛濺,一股腐臭的濁浪由上直下,好不壯觀。正是飛流直下三千尺,卻是夾沙帶石,直若萬馬奔騰,迎頭撲到。

泥石流何等厲害,任你飛縱遁地,要想逃開也是不能。少年獨個兒站在山腰,同這股急流相比,最多就是根牙籤,怎麼抵擋得住?

小姑娘更不思索,自背後拔出劍,叫道:“接着!”

純鉤劃道銀弧,正落在阿又手中。他轉過手,將寶物迎風晃一晃,寒芒暴長。少年垂下頭,不慌不忙,劍尖指地,輕輕劃個“一”字,又伸出兩指,掠過劍鋒。鮮血自劍上倒流,滴入土內。他睜開眼,喊聲:“裂!”

一陣狂風由南向北,急掠即過,楊朝煙差點被掀翻在地。土裡劃的“一”字,流金飛霞,萬道紅光,灼灼耀目。純鉤厲聲長吟,挾驚雷,裹風月,似乎將山川也劈做兩半。

眼看濁浪就要撞上明阿又,他腳下的土地驟然裂開一條大縫,山勢一邊推高,一邊壓低,縫隙眨眼之間已有峽谷般寬闊。激流收不住勢,轟然傾入,彷彿變了顏色的瀑布,情實可怖。

明阿又幾番連續施法,筋疲力盡,這下不禁腳步虛浮,後退幾步。耳聽深谷中打回原形的妖物還在悽號,水中幾隻大手不住亂抓,彷彿要攀崖而上。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緩緩止息。

少年抹了抹臉,定住神,慢慢還劍入鞘,一步一步走下山岡。

他四處張望,卻不見楊朝煙蹤跡。阿又撥開草叢,赫然竟是委頓在地的草龍,旁邊躺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

原來,方纔急浪捲到,她只顧觀瞧,不留神被濺起的水流打中,摔在樹上。所幸枝濃葉茂,滑下來時未曾受傷。

明阿又收了坐騎,蹲下身,拍拍她的臉,道:“楊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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