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她的情緒過於激動了。”薛傲端着酒杯,訕訕地說。
我慢慢轉身,注視着薛傲的臉:“小薛,我很奇怪,爲何對我前倨後恭?”
薛傲打了個哈哈,扭轉臉,逃避着我的注視。
“小薛,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適逢其會,捲入‘鏡室’的研究中來。如果不是唐晚跟鬼菩薩,現在我應該守在曲水亭街老宅裡,收拾整理爺爺的遺物。濟南是個八方英雄薈萃之地,我不想虛張聲勢,把自己擡高到能夠跟天下英雄比肩的位置,那都是假的,擡得高跌得重,大家都明白。我是土生土長的老濟南人,自小就知道老老實實做人的道理。小薛,不要把我捧得太狠,那沒什麼意思。”我單刀直入,不給對方敷衍轉圜的餘地。
薛傲轉動酒杯,杯中酒劇烈晃盪起來。
他對我的態度撲朔迷離,即使是開口捧我的時候,眼神中也閃爍着一些複雜的陰翳。
“說點什麼吧小薛——”我逼視着他。
“嗯,夏先生,其實我沒什麼好說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出人頭地。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人個個都很努力,前輩們岌岌可危,在各個領域裡都退位讓賢,給年輕人騰出機會。我尊敬你,是因爲你已經是大家公認的未來之星,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濟南是個好地方,人傑地靈,天才輩出,有你這樣的人物在,其他人想出頭就難了。我對師父的話一向都是言聽計從的,因爲他老人家從未看錯過。這麼多年來,國家大局、商場變局、江湖亂局紛紛擾擾,有人上位,有人下臺,有人發財,有人破產,有人逃亡,有人掌權……他都看得明明白白,說得句句中地。現在,他說你行,你就一定能行。萬事萬物皆有其王,我相信,你就是未來奇術領域的王者。他還說,如果我能跟隨你左右,將來就光明無限,成就王霸之業。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相信他?”薛傲又笑起來,眼神閃爍,意味悠長。
“我不知道,但我仍要感謝令師的擡愛。”我回答。
出人頭地是每個年輕人的夢想,但成名於江湖的畢竟只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極其普通地走完一生,成爲這個社會的墊腳石。
“你不知道?誰知道?”薛傲反問。
他的姓名中有一個“傲”字,本人無意間流露出的氣質也帶着傲慢之氣。當他盯着我的眼睛詰問時,我很清楚地意識到一點——他不是一個甘願臣服於同輩的人,一切順從與微笑都是不得已而爲之。
現在,我並不需要追隨者,尤其是不需要他這樣的人隨行左右。
“有機會回去向令師請教吧,我真的無法回答你。”我如實相告。
薛傲搖晃着杯中殘酒,沉吟不語。
“好了小薛,我要說的都說了。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讓‘鏡室’這邊爲了唐晚而拆解地下七層那艙室。如果你不開口,只怕曲齡還要多費一番口舌。”我說。
俗語說,強龍難壓地頭蛇。
曲齡從美國來,代表的雖然是“51地區”,卻無法壓服衆人。畢竟“鏡室”跟“51地區”沒有從屬管轄的關係,鬼菩薩等人還是要聽命於國內的投資人。
薛傲不說自己的師父是誰,我也尊重他的隱私,不再追問下去了。
我坐下,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放鬆身體,準備閉目小憩一會兒。
自從進入“鏡室”,一波接一波的咄咄怪事襲來,我的神經高度緊張,的確也是倦了。
如果鬼菩薩等人能在兩小時內解決問題,那可真的要謝天謝地。在此之前,我抓緊時間小睡,至少就能爲接下來的戰鬥補足體力。
我剛剛閉上眼睛,腦海中就轟的一聲響,彷彿有什麼東西突然炸裂開來。
當然,那只是思想上的波動,我依然穩穩地坐在轉椅上,身體表面沒有任何異動。
我感覺到,世界驀地從中裂開,一分爲二,“鏡室”這整座建築物直線下墜,瞬間跌入深淵。
“這是最壞的結果,我之前根本想不到。追溯原因,是我太輕視了中國這頭沉睡的雄獅。輕視,是戰爭中最不可犯的錯誤,一旦我輕視自己的敵人,就會陷入盲目的自高自大之中,向前跨出的每一步,都更接近死亡地獄。地獄可怕,但還有比地獄更可怕的,就是這裡,就是這裡……”
我聽到了一個蒼老而悲憤的聲音,既遙遠又切近,既陌生又熟悉。
四面皆是黑暗,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覺得那種下墜越來越快。
我耳中起初只聽到颼颼的風聲,但突然之間,風聲變了音調,完全轉換成了另外一種奇怪的動靜。
“那是什麼聲音?”我立刻平伸手臂,在虛空中打撈。
那聲音就像是我們將一隻空的罐頭瓶子扔進水缸裡之後,它在下沉、灌水、排氣的過程中,不斷髮出的“咕嚕咕嚕”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