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鏡子捧在掌心裡,對着自己的臉。現在,我必須從上面模模糊糊的影子裡面看出一些非同尋常的東西才行。
那的確是一張臉,但眉目五官似乎與我自己不同。我每天都會照鏡子,對自己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非常熟悉。所以就算鏡子裡的影像模糊,也得跟我的大概樣子差不了多少才行。
我不得不承認,鏡面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個挽着髮髻的古代人。此人有兩道粗而直的眉毛,向左右額角斜着挑起。他的眼睛很大,鼻樑很高,嘴巴極寬,嘴脣極厚。如果那張臉變得清晰的話,應該是面露兇相、脾氣暴躁的一個人。
再說,只有古代人才會挽髮髻,每個朝代的髮髻又各個不同,只有史學家和民俗學家才能分得清。我觀察到的所有內容,就是那張臉。可以想象,那張臉的主人就在鏡子前,所以自己的臉纔會映在鏡子裡。如此一來,變成了我雖然捧着鏡子,卻看不見自己的臉。
“鏡中古人。”我說。
沈鏡渾身一震:“你看到他了?這一次?他是什麼表情?”
我無法回答,因爲那影子實在太模糊了,只能看見輪廓,猶如白紙剪影,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我不忍欺騙沈鏡,只好再次低頭看着鏡子。內心決定面相,所以有相由心生一說。有這種暴躁面相的,臉上很少有笑容,除了怒容就是毫無表情。說來奇怪,當我這樣想的時候,那影子漸漸清晰,那張臉上果然是怒容,彷彿內心的憤怒已經即將爆炸。
“他的表情很憤怒。”我說。
這種情況下,我只能判斷,那影子是青銅鏡裡原先就有的,就如同一幅古畫一樣。
“他很憤怒,他很憤怒。”沈鏡喃喃地自言自語。
我再仔細看鏡面,那影子又變得模糊不清了。如果影子只是鏡面上的水印,那麼它應該是不能動的。即使是再逼真的三維立體畫,也仍然是死的,跟鏡子裡照出來的世界有着本質的區別。
突然之間,我的直覺異常敏銳地告訴我,那幅畫在動。直覺是超越眼睛和耳朵的直接感受,雖然我眼中只看到一動不動的水印,但直覺上,那張臉卻一直有微小的表情變化。
換句話說,他就像一個睿智的思想者一樣,表面矗立不動,正在思索人生,但是理智又告訴我,一幅畫是絕對靜止的,不會產生任何動作。
“你再想想,他爲什麼憤怒?”沈鏡問。
我不禁苦笑,因爲這些話實在太荒唐了。沈鏡似乎把我當成了無所不知的先知,或者是精通陰陽兩個世界的走無常者。可惜,我只能描述直覺感受到的,如果超出這個範圍,就變成了臆測胡說。
“沈先生,我們討論的問題也許不應該在這裡說,因爲那些內容太神秘了,需要我們靜下心來思考,而不是信口胡說。”我回答他。
本來,我的麻煩就已經夠多了,跟連城璧一起出來喝咖啡,只不過是爲了彼此討論,理清腦子裡的混亂信息。沈鏡帶着這面青銅鏡闖進來,是一個天大的意外。
“你再想想——”
沈鏡剛說了這四個字,我立刻舉手阻止他:“對不起,沈先生,我的腦子已經亂了,無法回答你。”
這既是託辭,也是實情,我真的感覺自己的腦子因爲運轉過度而出現了缺氧的狀況,兩側太陽穴隱隱作痛,心臟的跳動也變得不規律起來。
我向櫃檯方向招手,大聲叫服務生:“一杯濃咖啡,無糖無奶。”
這時候,濃咖啡能刺激我的神經,讓我的身體充滿力量。
沈鏡的手再次伸入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錫紙包,只有一根手指那麼大的體積。
“把這些吃下去,你就會好很多。”他說。
我敢肯定,裡面包着的還是雪燕蓑衣。
“不必了,一杯濃咖啡就能解決問題。”我說。
他不屑地冷笑:“濃咖啡,如果濃咖啡真的能解決問題,我就不必——”
就在這時候,服務生端着托盤走過來,把一大杯濃咖啡放在我面前。
“先生,我們這裡……”服務生不安地說着,眼睛向桌上的錫紙包瞄了兩眼。
大城市裡的服務生眼睛很毒,看到這種錫紙包,總會聯想到毒品。這家咖啡館,是連城璧的產業,而我又是連城璧的朋友,所以服務生看人臉色行事,選擇走過來提醒我,而不是打電話報警。
按照現行的警察條例,如果市民檢舉揭發吸毒販毒行爲,就能獲得一筆不菲的獎金。
“謝謝。”我從口袋裡拿出兩百塊錢,捲成一卷,塞給那服務生。不管錫紙包裡是什麼,這服務生給了我面子,我就應該有所表示。
“不客氣先生,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會臨時終止營業。”他說。
我搖搖頭:“不用,我和這位先生都不是玩家,錫紙包裡也不是毒品。放心吧,我是連小姐的朋友,不會給她帶來麻煩的。”
那服務生將信將疑,到了櫃檯後面,跟另外兩名女服務生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便走到前門,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到門外去。
“你求我?就要有求我的態度。”我沉着臉對沈鏡說。
“你要什麼樣的態度?”他問。
“先說說這青銅鏡的來龍去脈,再配合我的時間行動。如果你一味地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大家就沒有在一張桌子上坐下去的必要了。”
我跟沈鏡談了這麼久,連城璧始終沒有回來,這讓我有些擔心。可是,我又不能讓沈鏡看出來,必須不動聲色。
“我無可奉告。”沈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