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看他的刀,只看他的頸側大動脈。
高手相搏,刺中別處十刀,不如刺中此處一刀。正如兵書中所稱,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要斬,就斬對方要害,一擊必殺,不留轉圜餘地。
“我還當你是文牡丹,過了此刻,不管你是誰,都要死!”我冷淡地說。
在看到神州九刀的刀譜之前,我是個過於溫和乃至於有些懦弱的人,遇到街頭混混們打架,都遠遠躲開。雖然跟着沙老拳頭習武,卻始終缺乏實戰經驗,更不擅長與人過招。
我的性格中沒有任何侵略性,大部分時間裡,只想與人爲善。唯一的,我只想爲大哥報仇,發誓見到那羣兇手的時候,絕不手軟,也絕不膽怯。
看過了神州九刀刀譜,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視野一片開闊,眼睛也分外明亮,可以看清戰鬥中的每一個瞬間。正因爲懂得,所以沒有任何怯懦,可以冷靜地面對任何敵人。
就像現在,我看清了刮鱗刀可能帶來的任何變化,也知道文牡丹將會從哪個方位展開突刺。很明顯的,當他向前突刺,我只需後退半步,超出他步伐、手臂、刀身相加起來的最長極限,就是絕對安全的,不會被鏽跡斑斑的刮鱗刀所傷。當他的進攻姿勢伸展到盡頭,就變成了“動作僵直”時間。至少有兩秒鐘的時間裡,他是任我宰割的。
我幾乎無需思考,只要拔起那把斬骨刀,向正前方斜角二十度前進一步,右臂下落,刀鋒就會準確地砍在他的頸側。
想要他死,手臂上就不留力,直接一刀劈下去,斜肩帶背,一刀兩斷。
不想要他當場就死,手臂留力,刀鋒只到他脖頸上一沾,隨即貼着皮肉滑開,只在他大動脈上切一道小口,讓他渾身的血如箭一般飆射出來。
這就是高明武功的妙處,讓人看懂、看清、看明白,然後在一場能夠掌控的戰鬥中,輕鬆下箸,魚肉對方。
殺人不是最高明的武功,能殺能放、能放能收纔是武學的極致。
當初創立神州九刀的先輩果然高明,並不專從武功招式上入手,而是從更高層面講解,授人以漁,而不是授人以魚。
最終,文牡丹沒有衝過來,而是突然垂下右手,把刮鱗刀丟在地上。
“我不是你對手,好好,我甘拜下風。”他奸笑起來。
“你能看懂我心思?”我問。
“我看不懂,但有人能看懂。”文牡丹回答。
我立刻意識到,現場不只是我和他存在,而是有着另外一雙眼睛,正在無盡虛空中觀察着這一切。所以,剛纔我望着斬骨刀、腦中思索戰鬥過程之時,那雙眼睛已經洞察一切。
其實,很長時間以來,我就意識到了——無論何時,總一雙眼睛在無盡的暗處盯着我的一舉一動。
這種被人監視的滋味真的非常詭異,因爲目光所及,這後廚中只有我和文牡丹,絕對沒有第三個呼吸着的活人。
當然,後廚中安裝着攝像頭,但那隻限於在這間屋內。離開屋子,攝像頭就無法捕捉到我的動作。可是,“被人窺探”的感覺已經存在很長時間了。
之前,有一段時間,我曾以爲是石舟六合是窺探我的人,因爲忍者、幻戲師等日本奇術師是最擅長刺探、監視別人的,如同暗夜裡的碩鼠。
石舟六合死、明千櫻被送回日本——跟幻戲師門派有關的兩人都已經遠離我了,但直覺是不會欺騙我的,那雙眼睛一直都在。
“跟我走吧。”我試着緩和僵硬的氣氛。
“去哪裡?”文牡丹臉上擠出怪異的表情。
“去見連小姐,她在農莊等你。”我回答。
“等我?等我?”文牡丹連續自問了兩次,突然彎腰,從砧板上拎起了一把月牙斧。
那斧子通常是用來大力劈開凍肉的,斧刃寬約半尺,斧頭柄有兩尺長,通體精鋼鑄就,殺傷力十分驚人。
接下來,文牡丹的動作更爲詭異。
他側身一躺,竟然枕在了砧板上,然後雙手反握着月牙斧,喘息着蓄力。
看那架勢,他是要揮斧砍斷自己的脖子。
我不敢怠慢,反手抄起斬骨刀,大步靠近,並且出聲阻止:“文先生,有話慢慢說!”
即使我不把他當成是真正的文牡丹,也不願就此不明不白地血濺後廚。
文牡丹的生死是小事,他的身體所起的這種詭異變化必須要弄清,以做到治標治本。否則,下一個突然發瘋的也許會輪到連城璧或者我。到那時,總不能人人都頭枕砧板砍斷自己脖子吧?
“我是……富士山……”文牡丹掙扎着。
“不要過來,我必須死,死了就不再受邪術控制了——”文牡丹用另一種聲音大叫。
我明白了,此刻文牡丹受到另外一種詭異力量的驅動,本性被禁錮住,所以纔有剛剛那種古怪表現。作爲宿主,他只有自殺,才能徹底斷絕被怪力驅使的悲慘命運。
“告訴我,控制你的是什麼?”時間緊迫,我只問最關鍵的問題。
我相信,以文牡丹的智商和閱歷,都不把個人生死看得太重。
只有勘破生死門檻的人,才能夠識大局、懂大體、幹大事。
“富士山幻戲師門派西城……西城芳樹……纔是真正的大敵,告訴秦王,內訌可以暫緩,外敵纔是毀滅長城的大威脅……聯手、聯手……”這是文牡丹的聲音在說話。
他向我傳遞了一個重要信息——西城芳樹的名字早就傳遍了亞洲江湖。那是一個傳奇,就像許許多亞洲風流人物一樣,他的名字一亮出來,就會有千萬粉絲頂禮膜拜,爲之迷狂。但是,他又跟諸多的歌星、影星、豔星、政治明星不同,因爲他是以“邪術殺人”成名,在全球各大崇信“自殺永生”的邪教團體中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威地位。
噹啷一聲,月牙斧落地,文牡丹突然彈身而起。
“沒人能找到他……他是富士山的山神……信奉他,就要用生命獻祭,獻祭者得永生,獻祭者得永生……呵呵呵呵,賤民……賤民就算獻祭,也不可能永生,日出東方……太陽照亮尊貴之地,富士山的子民纔是……天下貴胄,光之子嗣……四面八方的賤民們登舟渡海趕來朝拜……”文牡丹再次怪叫起來。
我明白,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只有文牡丹死了,才能了結這一切。
斬骨刀也是精鋼打造的,冰冷堅硬,寒光霍霍。
我確信,以我的身手,一刀下去,文牡丹一定會身首異處。可是,誰能給我一個殺他的正確理由呢?如果我告訴警察“文牡丹被邪術控制不得不殺”這樣的話,或許很快就會被扣上“神經病殺人”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