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的故事發生在山東菏澤,所以山東人對這一大批英雄的感受比其他地域的人尤爲強烈。
我熟知《水滸傳》中每一位英雄的生平故事,也包括扈三娘在內。
扈三娘在水泊梁山大背景之內代表的是“貴族的憤怒”,最早有莊園、良田、權勢、地位,最終卻因奸邪迫害,走投無路,不得不奮起反擊,之後拋棄身外之物,落草爲寇。
我想,紅袖招也一定經歷了同樣的辛酸際遇,才憤怒如斯,必親手斬殺卓、屠、蒙三位長老頭顱,以了結昔日世仇。
“那幅畫……”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喜、怒、哀、樂、貪、嗔、癡”是人類擁有的七種根本感情,驅動紅袖招前進的,正是一個“怒”字。
那麼,同樣道理,驅動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驅動今日濟南城內各方勢力的,亦是以上七種感情之一。
我呢?又是爲哪一個字所驅動?
“我第一個要殺的,其實是——”紅袖招從屠長老手中奪過了那把滴血的長刀,忽然之間轉過身來,飄飄然御風而行,刀尖抵住了我的左胸。
這樣的變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爲她根本沒有殺我的理由。
“第一個要殺的,是你——你一定想不到吧?”她說。
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沒有仇恨,卻有着一種濃得化不開的甜蜜愛戀。可是,她又偏偏用那長刀抵住我,說出的又是一句令人絕望到極點的狠話。
“我曾發誓,今生不會愛上任何男人,也不讓任何男人走入我的內心。如若違背誓言,甘願受‘草船借箭、萬刃穿心’之刑而死。在你出現之前,我的心是一塊凍僵了的石頭,從外到內都是冷的。可是,你一出現,就像春風吹開了花蕊,讓我無法抗拒,春心萌動。也就是說,你一出現,我已經破戒。”她幽幽地說。
不知何時,她的眼圈已經紅了,眼底深處,淚光閃動。
我們初識於洪家樓廣場,那是一次偶然事件,我只不過是借她來掩飾行藏,免得引起敵人的警覺。那時,我非但不會愛她,更對她有着由衷的厭惡,因爲我誤以爲她是這個城市中屢禁不絕的下流“站街女”。
“不該愛你……”她絕望地嗚咽起來,“可心一動,就按捺不住了。”
她說得沒錯,心不可動,動則不安,猶如初春時萬里冰封的河面,一旦被春風吹破,則一潰千里,再也無法恢復原來的樣子。
我對紅袖招只有憐憫,沒有其它情感,這纔是最可怕的,因爲她愛上了一個並不愛她的人。
刀尖鋒銳而陰冷,輕輕顫動着。
我無法阻止她手中的刀,也無法阻止她愛我。
“我該殺了你嗎?你一出現,我的人生大計、父母遺願全都土崩瓦解、不復存在了。你也許不該出現在這裡,洪家樓是洪家的祖產,是我祖上留下的唯一念物……我必須鎮守此地,百年不移。”紅袖招淚如雨下,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一動都不能動,只能近在咫尺地凝視着她。
“嗚吼——”驟然間,我聽到了一種詭異而低沉的吼叫聲,似乎是來自地底,又似乎來自我的心裡。
那聲音振聾發聵,令我感到無比震驚,因爲它讓我聯想到幻象中危樓前的龍形怪獸。
“嗚吼……”那聲音第二次響起,似乎怪物正在地底焦躁遊走着。
紅袖招臉色一變,後退一步,垂下長刀,凝視地面。
我相信,她一定也聽到了那種叫聲。
“畫地爲牢,指腹爲鏡……”她陡然旋身,用長刀在地上劃了一個直徑兩米的大圈,刀痕入地半寸。
鋪地的方磚全被劃破,碎屑亂飛,向四下裡濺開。
緊接着,她手腕一振,刀尖反轉,抵住了自己的小腹。
如果她沒有叫出“指腹爲鏡”那四個字,我一定會誤以爲她要自殘肢體。
我曾在古籍中讀到過,“畫地爲牢、指腹爲鏡”等於是藏傳佛教秘術“天眼通”的一個分支,其原理也是利用自身的長時間修行頓悟來打開“透視遙感”的功能。那種“看”已經不是通過眼睛,而是通過心靈、思想來替代人類的視覺系統。
嗤的一聲,刀尖下劃,紅袖招小腹的衣服立刻左右裂開,露出白皙的肌膚來。
她拋下長刀,雙手分開衣服,露出了以肚臍爲圓心、直徑約三寸的皮膚範圍。
此刻,她面向着我,並未轉身迴避,所以,我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腹部。人的皮膚都是不透明的,但此刻她的腹部變成了一塊透明的玻璃——或者說是一個類似於潛望鏡的觀察孔。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地底的危樓,只不過,危樓上端的三分之一被灰色的霧霾籠罩着。更可怕的是,霧霾之中盤旋飛舞的正是我看到的那龍形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