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石,看到這個,你第一時間想到什麼?”唐晚問。
我注視着屏幕,只憑交火雙方使用的武器就能判斷戰爭發生的大概年代,所以,我只看了十幾秒鐘,就知道這是發生在二戰中期的一次戰鬥,交戰雙方爲日本和中國正規部隊,交火地點則是在華北平原上。
“那是很殘酷的一場戰鬥,武器等級、士兵訓練、工事構造、戰術思想都是有着巨大差距的,所以一方的子彈雖然射得很兇,卻沒有對敵人造成應有的殺傷力。這是當時的國情所致,本方士兵與敵人的戰鬥力大概是二十人抵得上一人,所以,任何一次交鋒,全都是以慘敗收尾。國民和歷史都說他們不抵抗,卻不知道,戰鬥力上的懸殊導致了這種兵敗如山倒的局面,到底該怪誰?不是本方無能,而是敵人的進攻太犀利……”唐晚長嘆。
我當然知道,二戰時期,即使是英美那樣的強國都無法在三大軸心國的攻擊下全身而退,就更不要說剛剛從封建帝制下解放出來的弱國之軍了。
直到今天,歷史真相正在被翻案,爲國流血犧牲的男兒們不會永遠揹着“逃兵”的罵名。
歷史只是歷史,跟今天中國人民的幸福和諧生活已經沒有任何關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影像非常逼真,是任何影視演員、道具人員無法拼湊起來的。它跟檔案館中珍貴的歷史視頻近似,但要比那些灰暗、模糊的影像資料更明亮、更清晰。
唯一的解釋——它們不是戰爭年代的隨隊記者拍下來的,而是通過另外一種神秘途徑很偶然地保留下來。
“這些也是官大娘腦中的記憶?”我問。
唐晚點頭:“是啊,本來這種記憶是無法解釋的,但我們現在已經知道有一個桑青紅的存在,她等於是那個年代的見證者,所以她看到的一切,全都儲存在官大娘的腦中。現在,我只能大概解釋到這種程度,具體那些靈魂和記憶是怎麼糅合在一個人大腦裡的,還需要鬼菩薩進一步分析。所幸,我們的第一步進展得非常順利,已經將官大娘的大腦初步分解。萬事開頭難,我覺得我們已經獲得了一個很好的開端。”
我說不清自己心底是什麼感受,高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已經刷新了人類對於精神、靈魂、記憶領域的認識。
古代陰陽術士對於“靈魂”已經達成了共識,“貓”這種動物擁有神奇的“九條命”,除此之外,任何生物只有一條命,失去就不能重來。
如果一個靈魂可以看做是“一條命”,那麼貯存在官大娘腦部的靈魂有幾個,就可以認爲她擁有幾條命。
我一早就知道,濟南城內藏龍臥虎,小小的一條曲水亭街竟然藏着官大娘這樣外表低調、內裡玄奇的高手。她一生平凡,始終沒能聞名天下,真的是明珠暗投了。
“她會不會是……一個帶着很多前世記憶重生的人?所以纔會擁有幾個人的靈魂?她雖然是走無常的,但以我的判斷,她對於靈魂的駕馭能力並不強,始終也沒闖出多大的名頭來。”替官大娘惋惜的同時,我並不會過度地擡高她,只是陳述客觀事實。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除了官大娘之外,誰又能保證濟南城內沒有十個、一百個、一千個這樣的奇人,正低調深藏於市井世俗生活的後面?
萬物萬業,皆有其王。
中華民族既具有五千年輝煌文明歷史,又擁有山川大地、豐饒物產,在這樣一種優渥的大環境中,各種奇人層出不迭,這也是必然現象。各行各業的最強者,則是當之無愧的“王”。在奇術的世界中,官大娘、哥舒水袖、血膽蠱婆、楚楚等人都算得上是強者,但公平來說,還沒到“王”的地位。
我相信,隨着“神相水鏡”進一步浮出水面,一定有奇術界的超強者出現,那也許就是這一行裡的“王”。
“一切難題,只有等待鬼菩薩來解釋了——他如果解釋不了,鏡室內另有高手可以替咱們解疑答惑。”唐晚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無力感。
正因爲我們對目前的事無法掌控,纔會從心底生出這種無力感。
以我們兩個的能力和閱歷,還是無法看清身邊發生的一切。
視頻中不斷閃過敵人刺殺友軍的畫面,血腥殘忍之至。
這就是真實的戰爭,兩軍在戰場上你死我活地廝殺,都是爲國家和民族而戰,全身心投入戰鬥,殺人之時毫不手軟。在那種情況下,敵我雙方都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已經沒有善惡之分。
沒有經歷過戰爭的史學家、學問家全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靠文字和筆桿子來解讀一戰、二戰甚至是中國歷史上朝代更替引發的血腥屠殺,但他們永遠都無法理解戰爭的殘酷性,那種狂野至極的“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場面。於是,史學家說的東西永遠都是隔靴搔癢,不可能向我們展示戰爭的本質。
現在,這視頻上播放的每一幀畫面,全都無比真實,彷彿我只要跨過前方那塊長方形的幕布,就能一步踏入炮火連天、血肉橫飛的戰爭年代去。
“桑青紅的替身局——”我記起了在官大娘私宅內的那段詭譎經歷,陡然間不寒而慄。
“想到了可怕的事?”唐晚立刻感受到了我的情緒變化,伸過手來,握住了我的指尖。
“對。”我長長地嘆氣,“在官大娘家,我陷入幻覺,那段事也跟戰爭有關,跟現在看到的似乎有某種內在的關聯。我現在真是困惑,不知道官大娘究竟要告訴我們什麼。唐晚,濟南人對於二戰中的日本侵略者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就算再過一百年都不會減少,鬼子給這座老城帶來了太多苦難,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所以,我一直在想,官大娘要告訴我們的,是不是跟某個歷史事件有關?她既然——或者說她的靈魂一直處於那麼複雜的活動狀態,不肯速去,跟我們通常說的‘死不瞑目’差不多?”
唐晚仰起頭來,認真地思索了一陣,皺皺眉回答:“官大娘臨終前,的確有些不同尋常。鬼菩薩曾說,靈魂是可以無限分解的,而每一個靈魂又是可以無限追溯,直至這個靈魂的第一世。還是相信‘鏡室’吧,鬼菩薩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話音剛落,屏幕上方的一個方形送話器有紅燈閃爍的提示。
稍後,有個很動聽的女子聲音從那裡傳出來:“夏先生、唐小姐,我是本研究所的管理工程師簡娜,大概五分鐘後會到會議室來,請稍安勿躁。你們的問題非常尖銳,可見二位都是有思想有智慧的高手,相信我們一定會合作愉快,爲人類靈魂的終極研究事業添磚加瓦。身爲地球人,我們對於外部世界、內部思想都所知甚少,即使是世界上最尖端的此類研究,都不過是滄海一粟。現在,我們有了這樣一個內蘊豐厚的研究對象,正好可以讓‘鏡室’大顯身手,取得前所未有的實驗成果。從這種意義上說,我們所有的研究人員真的要感謝二位……”
唐晚隨即迴應:“不敢當,只希望能早日揭開官大娘靈魂裡的秘密,讓我們不再困惑難當。”
我無暇迴應,一直盯着屏幕,試圖從畫面中看到熟悉的東西,那樣就能將視頻拍攝地點準確定位。可惜的是,視頻的拍攝角度一直固定不變,除了槍口、火焰,我看不到其它有實際意義的參照物。
反思官大娘和桑青紅說過的一些事,那麼我可以近似認爲,這次戰鬥應該就是發生在山東、濟南甚至是黃河岸邊。
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桑青紅說過很多話,其中某些蛛絲馬跡,正好讓我能夠抽絲剝繭一般找到她的生存背景和來龍去脈。
無疑,桑青紅這個人比官大娘更有價值,因爲她躲藏在官大娘的思想深處,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官大娘的行爲舉止。
官大娘作爲“走無常者”,她本來是以操控別人的靈魂爲業,如今卻反被靈魂操控,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由官大娘身上,我深刻感受到了“天不可欺”的真理。
這段視頻還沒放完,一個穿着白色防輻射隔離服、鼻樑上架着金絲邊眼鏡的女孩子款款而入。
唐晚介紹:“這是吉安娜,來自法國,中文名字簡娜。”
那法國女孩子有一頭美麗閃耀的波浪金髮,雙眼又大又亮,但眼神極爲冷冽。
“幸會。”我向那女孩子伸手。
女孩子點頭,卻不伸手,而是舉了舉手裡的文件,淡聲迴應:“幸會。”
我放下手,冷靜地注視着對方。
“現在,我來向二位說明一部分研究情況,因爲這些事比較複雜,所以在我敘述期間,我希望二位能夠安靜傾聽,有什麼問題放在最後提問。還有,我的敘述中將牽扯到很多還沒公開問世的資料,兩位如果不知道,就跳過這一段,無需細問其準確性。在這個地下研究所中,大部分科技項目都比媒體報道出來的東西先進一百倍以上,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大驚小怪。”她說。
唐晚向我介紹:“簡娜是研究所的常務所長,負責商務和技術上的一切決策,對本研究生擁有絕對的管理權和否決權,是鬼菩薩的絕對上級。”
簡娜立刻搖頭:“唐小姐,鬼菩薩是我們的頂級技術顧問,我對他並不存在管理權。二位也一樣,我們是合作伙伴,而沒有任何利益和權屬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