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紅的問題是天問,沒有答案。”簡娜自言自語地說。
“是啊,昔日屈原在汨羅江邊投水自盡前,也曾發出悲愴的‘天問’,至今沒有答案。我猜,所有‘天問’的答案全都在提出問題的人自己心裡,只有她自己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她之所以想問,只不過是想做最後一次印證,並不需要對方回答。也許,不答就是默認。”我低聲迴應。
簡娜又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她的問題是真實的,答案也是確鑿的?如此一來……如此一來,這個男子的身份就是……可是,那怎麼可能?軍方高官、特務頭子都是聰明絕頂的人,怎麼可能認不出這男子的真實身份?世上再高明的易容術也騙不過朝夕相處的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愕,一隻手牢牢地罩在脣上,瞪大眼睛注視着我。
當她暴露出自己性格中本真的一面時,模樣十分可愛,遠遠勝過方纔冷若冰霜、孤傲不羣的樣子。
“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我替她這段話下了結語。
二戰開始之前,各國政治家、軍事家都認爲德國、意大利和日本不可能挑戰全世界,可這三國卻偏偏悍然發動戰爭,重創所有國家,引發的戰火燒遍了歐洲和亞洲。
同樣,滿清政府也認爲遠方夷狄不可能敢於侵犯疆土,最後的結果卻是八國聯軍殺入京城,迫使老佛爺離京避禍,任由夷狄在京城內燒殺搶掠。
至於近代,國民黨政府更是在日本侵略者的逼迫下由京城一次次南遷,直至遠避蜀中,成爲歷史笑柄。
這一系列不可能的事都變成了可能,也就是說,在適當條件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不可能的事。
“可是,這也太駭人聽聞了,日本政治上的頂尖人物……富士山幻戲門派大師……我的智商真的無法解釋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簡娜舉起拳頭,輕輕叩擊自己的前額,臉上滿是苦笑。
在影像中,我更關注戲服男子提到的“鏡”,很可能那纔是桑青紅遠赴中國大陸的真實目的。
“簡娜小姐,關於桑青紅,你還有什麼要給我看的嗎?”我問。
簡娜沉吟了一下,反問:“剛剛,你聽到他們提到過‘鏡’對不對?桑青紅在中國大陸的所作所爲,總是跟這個字有關。”
“給我看。”我直奔主題。
“鏡”已經成了我心頭的刺,只要與之相關的資料,我希望第一時間看到原本。
“好。”簡娜再次撳下遙控器,大屏幕又亮起來。
“桑青紅到中國之後的頭幾年,的確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事,刺殺民國將領數人,爲日本大部隊攻入京城蕩平了道路。所以,日本天皇由東京發出嘉獎令,送達中國京城,頒發給桑青紅率領的特殊部隊。在中國期間,桑青紅一直在尋找一樣東西,但苦於沒有得力線索,所以進展緩慢。接下來,我們看另一段視頻,就正好能說明她的人格轉變。”簡娜說。
大屏幕再度亮起,畫面中出現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古玩店面。
桑青紅的聲音隨即出現:“老闆,我想買一面古代鏡子,有沒有什麼可推薦的?”
畫面中出現了一個白淨面皮、嘴脣纖薄的年輕人,笑嘻嘻地迎上來:“古鏡我家很多,從春秋戰國到唐宋明清,各式各樣,各色具備。只要你點上名來的,我都能拿得出來。”
年輕人是標準的生意人,操着一口濟南話,眼角眉梢透着十足的奸商味兒。
桑青紅只說了四個字:“神相水鏡。”
這四個字令我也吃了一驚,因爲她說得太直接,也沒有采取任何保密措施。
年輕人愣了愣,緩緩搖頭:“沒有這種東西,但只要您交上定金,我們一定全力以赴幫您尋找。”
畫面中有寒光一閃,年輕人便踉蹌後退,胸口赫然插上了一把黑柄匕首。
“刀下留人——”有人從店內閃出來,一把抓住年輕人的肩頭,但爲時已晚,那年輕人胸口流出的血已經濃黑如墨,可見匕首上淬了劇毒。
那人擡頭,臉上沒有怒色,只有深潭靜水般的冷冽。
我看到那人,心頭咯噔一下子,雙手不自禁地緊緊握住了面前的椅背。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閣下是爲求人而來,還是爲殺人而來?”那人冷冷地問。
他有着濃黑的劍眉、星一般閃亮的眸子、高挺的鼻樑,人中之上覆蓋着微黑的鬍鬚,鬍鬚之下則是元寶形嘴脣,整個人不怒自威,穩如山嶽。
“我要找一樣古物,你這裡是濟南城最大的古董店,慕名而來,不需要聽到任何敷衍的話。”桑青紅說。
“你要的東西,我們沒有。”那人說。
“你有,我來,就知道你有,否則就不來了。三條街外,我的人馬荷槍實彈列陣守候,不交出東西,這裡就會變成一片廢墟火海,到時候你跟那東西一起下葬吧。”桑青紅囂張地說。
那人沉思了片刻,忽然點頭:“好吧,人命比東西值錢。兵臨城下,我也不得不捨財求命。請跟我進來吧,那東西在後宅。”
他轉身向後走,桑青紅立刻跟上,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差五步。
“別耍花樣,否則,我要你閤家老小死一百遍,再掛到南門外的旗杆上示衆。”桑青紅又說。
那人不說話,只是快步前行。
折轉幾次後,他們走入了一條幽深的長廊。
長廊筆直延伸,廊檐上全都是精緻的木雕花板,廊外則是花木扶疏,透着無盡的清雅。
我估計,長廊最多不過五十步,畢竟這是在一所中式宅院裡,其南北距離不可能太遠。
如果是五十步距離,那麼只需要兩到三分鐘就能走到盡頭。
也就是說,在桑青紅的威逼之下,再有最多三分鐘,男人就會把神相水鏡獻出來,交到她手上。
同時,我們也就能看到那絕世珍寶的真面目了。
“原來,‘神相水鏡’真的在我夏氏一族手中。”我暗自感嘆。
那人一露面,我差一點誤以爲他是我爺爺,因爲他的五官面目分明就是爺爺年輕三十歲的模樣。
爺爺此刻已經灰飛煙滅,我卻在一段歷史影像裡看到了另一個他。
按時間推算,那人不可能是爺爺,只能是另一個人。
“他是我的太爺爺。”我大膽猜測,“桑青紅見過太爺爺,但此時此刻,他們針鋒相對,各爲其主。”
在我暗自思索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不止三分鐘,而是五分鐘左右。
屏幕上,那人跟桑青紅仍然向前走着,步伐未曾減慢,但卻始終沒走出那長廊。
簡娜看看腕錶,低聲解釋:“這段視頻中,他們走了十一分鐘,但是——”
我明白了,那人表面屈從,但卻暗藏殺機,把桑青紅帶入了一個陷阱。
“但是什麼?”這不是我的聲音,而是另外一個女人在說話。
“但是,他們沒有走到盡頭,一直走下去,而視頻就是在這種前進中結束了。”簡娜解釋。
我意識到情況不對,向那女人的聲音來處望去,卻見最遠端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一個纖瘦的長髮女人。
“不要說話。”我低聲警告簡娜。
“什麼?”簡娜不解,茫然地望着我。
“有不速之客到了。”我簡短回答。
我們交談的聲音雖低,但那女人還是聽到了,立刻冷笑着反問:“不速之客?誰是不速之客?我不是,你們纔是。在古老的時光歷史之中,我已經是安歇了的靈魂,卻被你們重新攪擾吵醒。醒了,你們卻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沒頭蒼蠅一樣亂闖亂撞。鏡,是世間最奇妙的東西,自古至今沒有人能領悟鏡中世界的奧秘,卻只留下‘鏡花水月一場空’的悲哀論調……就像現在,你們以爲用千萬鏡面就能分解人的靈魂,孰不知你們所做的,不過是白馬非馬、魚樂濠上……”
屏幕上的那人仍在走着,長廊依舊沒有盡頭,但我已經想通了,跟隨在那人身後的桑青紅已經由屏幕中飛躍而下,就坐在大廳遠端的椅子上。
這種情況是如何發生的,誰都不能解釋。
我只是憑着自己的第六感,猜測過程,猜測結果,猜測事件的遷延發展。
“閣下是桑青紅?”我向那女人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