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晨身着法師袍，身體陷在一張靠背椅中，靜靜地望着窗外倒映在地面上的火光。今晚的舞會正在隔壁的大廳中進行。伯爵召集了他附近領地中的大小貴族，攜帶着夫人和兒女前來捧場。加上蕭晨帶來的三十幾人，氣氛十分熱烈。即使隔着走廊和厚重的木門，蕭晨依舊能夠隱約地聽到音樂，還有人們大笑或鼓掌的聲音。
不過對他來說，提前退場來到這間昏暗的偏廳，卻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談判已經進行了兩天，明面上該說的東西，都已經說了，有一些問題，卻更適合在這樣的場景下聊一聊。
果然，一會兒過後，伯爵獨自一人推門進來，他今天穿着宮廷禮服，領子和袖口都被花邊扎得很緊，看上去向一隻被扎住了脖子的鵝。他解開自己領口，長舒一口氣，然後纔不緊不慢地走到蕭晨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珠，笑道：“我討厭這種宮廷裝束，那位裁縫設計這樣衣服的目的，肯定是爲了報復我們這些貴族。這副打扮，一跳個轉圈舞就可以讓我喘不過氣來。”
“也許是你們的國王陛下，希望你們這些貴族不要太過精力旺盛。”
“啊，每一位國王都希望自己的國家由一羣安分守己的貴族，一羣愚昧無知的農夫，一羣勇猛愚忠的騎士，還有一羣美豔動人的姑娘組成。”
“這裡面似乎沒有法師的位置？”蕭晨問道。
“難道你們這些法師不是國王們最忌憚的人嗎？”阿里亞斯搖着頭笑起來，“或者說，你們家鄉所在的遠方國度，並不是如此？”
“在我們那裡，相比魔法師，可能國王更加畏懼普通人的力量。”蕭晨含糊地答道。
“普通人？”伯爵沉吟了一下，“你們那裡肯定是個魔導器物特別繁盛的地方，會讓普通人也有不可小視的力量。否則斷然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蕭晨有些驚訝於伯爵的敏銳，點頭應道：“我們那裡，有些普通人操控的‘魔法裝置’甚至有毀滅一個城市的力量。”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你們這些人太過寬容大意。如果力量不集中在出身高貴，擁有理性的人手裡，那會是很可怕的災難。你們那兒國家和國家之間一定衝突不斷吧。”
蕭晨被問得有些愣住了，地球還真是個衝突不斷的地方呢。他點頭道：“的確如此。不過，只要有人的世界，哪個不是衝突不斷呢？您看，我們到這裡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已經戰過了馬賊，剿過了地精，還殺敗了叛亂的奴隸。這兒也不太平啊。”
伯爵笑起來，他站起身，走到酒櫃面前，拿出兩個學校產的玻璃杯，將酒從一樽銀壺裡倒到了杯子裡，然後遞了一杯給蕭晨道：“這不是你們那裡人好鬥的證明嗎？”
蕭晨接過酒杯，抿了一口道：“不過我們依舊熱愛和平。這也是我爲什麼要來和你談判的原因。你也一定了解到，我們除了可以誇耀的武力以外，還可以提供的很多產品，知識，這些東西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轉化爲財富。”
伯爵靠上椅背，十指交替握在一起，然後用手指敲打着手背。他凝視着蕭晨，像是要把眼光穿透到對方心中。
“合作，還有財富。嗯，我喜歡這些詞，可是我還沒有感受到你們的誠意。足夠的，有保證的誠意。”伯爵配合着他說的話，微微搖起頭來，“我們周圍的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很簡單的規則，那就是尊重力量……以及，不尊重力量以外的那些東西。協議可以背叛，人心可以操縱，商品可以掠奪，只有力量纔可以保證這些東西按照我們希望的方式運轉。所以，我們如果合作，必須首先是基於力量的合作。至於你們這兩天說起的貨物，技術，商路，在力量面前，太脆弱了。”
“可是，其他這些不也是必不可少的嗎？”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有不少人，比如蘇埃羅的某些傢伙，就願意和你們在其他方面進行合作。但是你要明白，我要的更多，我能給你們的也更多。我們坐在這裡，不是爲了賣個商人們更多的貨物，然後賺幾個小錢。這對我……狂戰士的後裔，和你……魔法師的傳人來說，太渺小了。”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先問問你們自己需要什麼。這兩天來，我已經聽得很明白了，你們並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你們談判中提到那些條款，無非用一些沒什麼價值的貨物換到我祖宅的那塊土地，藉助當地那些窮鬼和奴隸的力量把那塊地方經營起來，然後生產各種大家沒有見過的商品，賺回金錢和物資，最後把黑山經營成一塊讓人羨慕的領地。在那裡普通農戶都能吃上一天三頓白麪包，一個奴隸都有可能成爲小官吏，所有的人都會按照你們的新秩序生活，簡直就是人間樂土！我說的對嗎？”
蕭晨不得不承認伯爵的遠見，這真的是學校裡很多人的想法。雖然他早已發覺伯爵花天酒地的形象不過是一個遮掩，但是今天私下見面聽到的這些話，倒讓他對伯爵刮目相看了。蕭晨自己並不完全認同這樣的觀點，不過這不妨礙他對伯爵的佩服，他答道：“伯爵閣下，你看來做了不少調查，也很懂得人心。居然對我們產生了這樣有意思的觀點。”
“但是，在我看來，這不過是愚蠢的夢境而已！”伯爵一口喝完了杯中酒，然後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你們這樣做下去，只會成爲公敵，然後被淹沒在這片土地上。因爲你們忘記了誰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
他站起身，踱到窗口，背起手望着窗外，燈火之光照亮了他的臉龐，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意思：“力量帶來權力，而權力則操控衆生。平民，奴隸，他們人數衆多，但是他們沒有掌握真正的力量，所以他們被我們壓在下面，用他們的勞動供養我們這些人。你們需要真正聯合的，是我們，貴族，戰士，法師，祭司，是力量的所有者。只有得到這些人的認可，你們纔可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否則你控制再多的農夫，擁有再多的奴隸，不過是用樹葉搭起的棚子，風一吹就會飄散無蹤。”
蕭晨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他平靜地說道：“我們正在尋求他們的接納。和這些力量的所有者共贏纔是我們的目標。”
“但是，這裡有個問題，他們爲什麼要接納你們？爲什麼要允許你們出現，奪走他們的土地，商路，奴隸和財富？世間的財富是有限的，你佔據越多，他們就佔據越少，他們爲什麼要允許你們這麼做，讓他們領民用自己生產的糧食和物資換回你們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阿里亞斯伯爵轉頭看向蕭晨，眼睛裡竟有幾分悲天憫人的模樣，他用深沉的語氣說道，“我不用推想太多就知道，你們的武器和盔甲會讓他們的鐵匠失業，你們的玻璃和瓷器會讓他們的作坊倒閉，你們的肥皂和香水會讓他們把多年來辛苦積攢的金幣都乖乖送進你們的口袋。隨着時間流逝，你們會越來越富有，也會越來越危險。等到有人忍不住向你們動手的時候……無論那是因爲貪婪還是嫉妒，或者是感受到你們威脅……那可是比馬賊們強大無數倍的力量，你們真的能頂住嗎？”
“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因爲我並不想打出手中的底牌，那將是一場災難，對所有人都是一場災難。”蕭晨依舊平靜地說道，“不過，你會這樣說，應該已經爲我們想好了出路。”
伯爵讚賞地點點頭道：“你是個冷靜而聰明的人，蕭晨法師。是的。我的辦法很簡單，軍事聯盟。你和我的聯盟，真正的相互背靠背的聯盟。那將是刀劍和魔法的聯盟，也是力量和知識的聯盟，還是外來者加入本地力量中的聯盟。如果這樣，我和我其他的盟友，都將視你們爲我們的夥伴。生意可以暢通無阻，安全可以得到保證。你的敵人就會成爲我的敵人。”
“然而，更重要的是，你的敵人也會成爲我們的敵人。”蕭晨緩緩說道。
“這一定是一個值得付出的代價。因爲地理位置和熟悉程度的關係，在伊比利亞王國，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你盟友。”伯爵笑起來，笑得有些冷峻。
蕭晨知道他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來：在伊比利亞王國，沒有人是比我更有威脅的敵人。蕭晨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同樣站到了窗前，認真地看着伯爵道：“我的國家有很長很長的歷史，任何一個簡單通讀過歷史的人都知道，有無數軍事聯盟都以背叛收場。這也是我們不願意輕易許下盟約的原因。”
“然而，那總比連被人揹叛的資格都沒有要強。而且，我願意用我最大的誠意，提供一個保證。”
“什麼保證？”
“聯姻，王國的每個人都知道，我可愛而美麗的獨生女是我的心頭肉呢。”
“你是說，賽琳達和李佳？”
“不，我是說，賽琳達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