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幾乎可以斷言,觀音說的這番話裡摻了許多水分。旁人或許認爲,孔雀大明王菩薩被封國母,在西天地位超然。但大鵬曾和他親口說過,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早被如來軟禁,這又豈能有假?
孔雀乃是鳳凰長子,如來欲掌控五類之王一事,世上也無幾人知曉,孔雀若仍能隨意行走言語,如來怎會放心?
所以,觀音所說佛母降罪一事,十有便是虛言。雌雄孔雀若真是佛母之子,又怎會如此羸弱,那朱紫國國王只是尋常凡人,即便拿着寶弓也不濟事,又怎能射傷佛母之子?再說,佛母之子不好好在靈山待着,跑到凡人國度作甚來?
但觀音既然說了,悟空自然不能反駁,便旁敲側擊,試探觀音對金毛犼的態度,果然觀音仍是護着,既然如此,那便說明這事非是偶然,很有可能是佛教對道教暗中動作的不滿。
楊嬋雖也是神仙,但因身份特殊,哪裡有天上那些仙官老練油滑,只道佛道相爭非你即我,卻不知她欲討好的舅舅玉帝,暗中也和如來有過盟約呢。
觀音說完,帶着金毛犼便要離開,楊戩心中自然不滿,但他知道討不到好處,因此在觀音面前也不敢撒野。正在這時,天上落下一位老神仙,楊戩一見,忙迎上去道:“紫陽真人來了,楊戩謝過。”
來得正是紫陽真人張伯端,他笑呵呵落下,先給觀音施禮,又給悟空問候,最後纔是楊戩。悟空見張紫陽來了,知道他必定知道前因後果,於是問道:“紫陽真人從哪裡來?”
紫陽真人道:“幾年前小仙去赴龍華會,正好從此經過,見觀音坐騎金毛犼在此了斷因果,唯恐金聖宮娘娘被玷辱,有失人倫,便將我隨身寶物五彩棕衣給了金聖宮娘娘,穿上此衣,身上便生毒刺,仙佛難近。”
張伯端說完,伸手一招,楊嬋身上一縷輕紗飄起,落入張伯端懷中,而楊嬋除了這件衣裳,卻和以往並無任何分別。
觀音始終微微含笑,心中卻頗爲震撼,這個張伯端,了不得啊!他能知金毛犼在此作亂這也不稀奇,或許便是天庭有人指點。他能去赴龍華會,這可不是尋常仙人能具備的資格,更厲害的是這件寶衣,連自己也看不出端倪來,即使如此,金毛犼自然未將楊嬋怎樣了。而最耐人尋味的便是最後那句“仙佛難近”,當着自己的面敢這麼底氣十足地說話,天庭可也沒有幾個。
道教衆人大多性情恬淡,隱忍平和,卻不料張伯端在自己面前現出的鋒芒,難道他們知道地藏菩薩和齊天嶺衆人在靈山鬧了一場,要借勢而起麼?
觀音對張伯端道:“即使如此,多謝紫陽真人了。”她又轉頭對悟空道,“悟空,這次你可冤枉了那孽畜。”
悟空見張伯端來,便知道是這個結果,於是像模像樣給觀音告了個罪,觀音這才帶金毛犼離去。
楊戩帶着楊嬋又謝了張伯端,楊戩自然不是傻子,也看出張伯端本事來,態度更和從前不同。張伯端道:“顯聖真君莫要謝我,都是玉帝謀略。”說完這話,張伯端看了悟空一眼,一聲長笑踏雲而去。
楊戩又瞪了楊嬋一眼,喝道:“速速回天宮去!”此番楊嬋雖闖了禍,但幸得有驚無險,楊戩心情也好了許多。楊嬋撇撇嘴便也駕雲去了,悟空在後面喊道:“朱紫國還有兩個仙女!”楊嬋也不回頭,一會便不見了蹤影。
楊戩道:“那兩個宮女被凡人誤了身子,自然再難迴天宮了。”
悟空一怔,這話說的,敢情鬧了半天還是凡人下人受苦,當事的這幾個都有後臺,個個能保出路。楊嬋毫髮無損回了天宮,金毛犼雖捱了幾下揍,又算得了什麼?而朱紫國國王一病便是幾年,若再無人相救,只怕活不了多久。凡人宮女不知死了幾個,銀、玉二個聖宮娘娘更是回不了天庭,之前不知多少年修爲功夫都白做了。
悟空嘆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話真是至理啊。”
楊戩道:“悟空又多愁善感了。”
悟空看看楊戩,問道:“此事,你不覺得蹊蹺麼?”
楊戩道:“都是我妹子闖禍,有何蹊蹺?”
悟空笑道:“紫陽真人既說是玉帝命他來的,自然不敢妄言,而玉帝知道親生外甥女被一個妖精困在洞中,爲何前幾年不來施救,偏要等菩薩出來,才恰巧遇個正着?”
楊戩想了想,看着悟空道:“是等菩薩,還是等你?”
咦?楊戩說的不錯啊,《西遊記》中並無楊戩參與此事,從頭至尾都是悟空自己折騰,難道真是在等自己?非要自己參與這事,又有何用意?
悟空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他只記得,《西遊記》中的金聖宮娘娘,最後仍是回了朱紫國……而這個楊嬋卻回了天宮,這兩次到底有什麼不同呢,悟空沒了辦法,還是歸在楊戩身上,若不是他出來揭穿了楊嬋身份,紫陽真人和觀音菩薩都不會和自己明說的,楊嬋恐怕還要回朱紫國繼續她的“傳道大業”,難道這一回合是道教佔了上風?
嗯,紫陽真人方纔那番話,恐怕觀音聽了也心有慼慼之感,自此正視道教神仙也未可知。想到觀音,悟空仍是糾結於佛母孔雀一事,觀音說起這個早該隱世的人物,是在提示什麼呢?張伯端臨走時,說這事都是玉帝指使,有關玉皇大帝的隱秘,他居然不揹着自己……悟空越想越是頭疼,這事觀音定然知曉,他不由得下了下狠心,看來那件事可真要開始做了。
悟空對楊戩道:“楊兄,我託你一件事。”
楊戩道:“但講無妨,何須客氣?”
悟空從地上隨便撿了塊平石,使玄功在平石正面畫了個太極圖案,又在背後刻上“觀音”二字,寫完後,他將這塊平石交給楊戩,道:“勞煩楊兄代我去兜率宮走一遭,將這塊平石交給老君。”
楊戩微微詫異,不過悟空話只至此,他也不多問,便道:“我即刻便去。”悟空朝楊戩拱拱手,二人這才告辭。
說來也怪,悟空對楊戩有說不出的信任,這個世界裡熟識的神仙,恐怕只有楊戩一人能安然獨樂了吧,故此無需擔心他會站在那個陣營當中。而且一個太極圖加上觀音二字,楊戩也未必就能看出什麼來。
眼望楊戩身影漸無,悟空入了妖洞,將羣妖趕散之後,發現洞中還有幾個宮女,面上已有些脫神之狀,悟空暗罵了一句金毛犼,提着這幾個宮女便往朱紫國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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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三十六天,王母瑤池之中,玉帝匆匆前來,落座與王母相對而談。
王母笑着給玉帝斟了滿滿一杯仙酒,玉帝端起一飲而盡,然後哈哈大笑。王母也笑道:“當真開心成這樣子。”
玉帝道:“爲何不喜,如來這次真是灰頭土臉,哈哈。”
王母道:“我倒沒什麼歡喜的,地藏藏得如此之深,當真令人震撼。”
玉帝道:“消息傳來,我也吃了一驚,你我倒真小看他了。”
王母道:“后土回齊天嶺,那是理所當然,我卻也沒料到,后土與地藏相交如此之深,竟舉齊天嶺之力爲他出頭。”
玉帝道:“西天行事實在太過猖獗,如我所料不錯,連番滅國之事,必定是因造化不夠,造化爐再難運轉,看來道教西擴着實見了成效。”
王母點點頭道:“那是自然,只是唯恐西天怒極反噬。”
玉帝道:“齊天嶺中人在靈山一通大鬧,恐怕如來暫時沒這個心思和道教相爭了。”
王母道:“急切間不能東進,但我等若要染指西方,仍是不可,但從嬋兒一事便看得出來。”
玉帝微微笑道:“嬋兒雖魯莽,此舉正應了我意,教他去試探再好不過,你還不知,她已回宮了。”
王母神色一定,道:“這麼快?觀音未加阻攔?”
玉帝道:“觀音着坐騎下界鬧事,本就是理虧了,又有楊二郎和孫悟空兩個小輩在場,她怎好阻攔?”
王母道:“張伯端辦事,倒令人放心,只是若無地藏大鬧靈山一事,你還真要棄了嬋兒麼?”
玉帝想想道:“若真如此,便由孫猴子折騰去,他愛管便管,不管……我又奈何?”
王母嗔道:“你這狠心的舅舅倒也少見。”
玉帝忽現出悵惘之意,道:“這世上,哪有一個親人?”他一感慨,王母也露出感傷之意,喃喃道:“莫急,快回去了……”
二人沉思許久,王母開口道:“你說得不對,天上地下皆知嬋兒是你外甥女,她若真出了事,你顏面何存?”
玉帝面如冷霜,道:“嬋兒若真出事,我還真求之不得,正愁沒有西進的籍口,嘿嘿。”
他雖乾笑了兩聲,面上卻無一絲笑意,一張晶瑩如玉高貴無比的面龐,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來。
默恨,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