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洪爐之內,金天銀地不周山腳下,二人靜坐,二人站立。
坐着那兩個,乃是元始和通風,他二人在如來引導下花費數年時光,修復了天外陣法,對陣法之道又有更深體悟,正在靜靜回味。
站着的二人,一個是陰陽神猿,另一個自然是大日如來。
大日如來身形如舊,但原本空無一物的臉龐上,現在卻是如來的面容,而他開口說話,竟也是如來的聲音:“算是不負靈明所託,補天之事已經做畢,天外陣法再無紕漏,這天地,若無外力相加,便將永固不朽。”
陰陽從始至終跟隨監督,他雖不懂陣法,但也覺得出反造化之力不再從天外進入,看來如來並未在這事上耍什麼心機,於是對如來惡感也稍有減退。陰陽道:“你可是要出天了?”
如來點點頭,道:“這天地對我而言,從來沒有留戀的理由,只怪盤古太過迂腐,天外那人,那人……”
陰陽問道:“那人若是阻你,你可會有機會?”
如來慘笑一聲道:“不成又能怎樣,不過從頭再來。”
陰陽又道:“你說要從爐底出去,倘若爐底是實心的,你可能破的開擎天玉柱?”
如來道:“天下哪有實底的爐子?”
陰陽猶豫了一下,道:“好,那便走吧!”
如來倒有些詫異,問道:“這便走了?”
陰陽道:“你怕什麼?”
如來笑道:“我還有什麼好怕?那便走!”陰陽雖和如來有許多仇怨,但受了悟空之託,也要先將如來送出天去纔是,造化神猿一言既出,如白染皁,那是再不能更改的。
陰陽和如來離了金天銀地,隨意尋一處入地,二人修爲極高,在地底遁行也不比空中慢多少。約莫個把時辰,如來放緩了速度,陰陽跟隨在如來身後,也提起了神。
前方不遠處,一箇中年大漢滿臉疲憊,坐在一塊巨巖上閉目調息。
盤古!無須目觀,單憑造化一脈的感悟,陰陽便知道,這人定是盤古。
盤古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如來和陰陽來到這裡,絲毫不覺得驚訝,道:“你要出去了?”
如來道:“要出去了,從進入此爐的第一天,我就要出去,你又不是不知。”
盤古道:“好,此次我不阻你。”
如來深深凝望盤古良久,問出一句:“你要不要……回去?”
盤古緩緩搖頭,道:“不!”
如來嘆道:“你真是固執透頂!”
盤古又搖搖頭,道:“之前七個會元,我是爲別人守着你,從今以後,我爲自己,守着這方天地。”
如來似笑非笑,道:“你還真當這是天地了。”
盤古鄭重道:“我說是,他便是!”盤古身子雖弱,但這話說的氣勢十足,不由得令如來一怔。如來知道,盤古乃是天外如來奴僕,現在看來,盤古是不再被那人驅使,而要自己另立門戶。
盤古伸出手指,向腳下指去,道:“由此出天。”
如來平復了一下心中激動心緒,再不猶豫,直接便紮了進去。陰陽看着如來背影消失,目光中露出滔天恨意,他一咬牙,也作勢欲躍。
盤古問道:“你也要出去?”
陰陽道:“我與如來有不可解的仇恨,怎能饒他?”
盤古慢慢道:“你若出去,卻未必就是你了,可要想好了。”
陰陽一愣,這話何意?他隨即道:“未必是我?那會是誰?”
盤古閉上雙目不再言語,陰陽猶豫了片刻,終於按捺不住心中恨意,也從如來進入的那一處遁了進去。
這裡,似是一條甬道,爐底出天,唯有這一條通路,盤古將這通路放在自己眼前,日夜守護,從未稍離。
陰陽心情急切,不過片刻就追上了如來,但見如來行到這通路盡頭,停住了腳步。陰陽也向前望去,但見面前一片通紅。
陰陽立在如來身側,如來並未因爲陰陽跟來而在意,他望着那片紅色,目光中露出熾熱的光芒。陰陽禁不住問道:“外面那天竟是紅色的?”
如來不答,反而手指前方道:“此處有一座陣法,你可願意助我?”
陰陽聽了,不由得稍有猶豫,如來笑道:“我知道你來意,出天之後,你可是要殺我了?”
陰陽道:“你殘害造化神猿,困我十世,我爲何不殺你?”
如來嘆道:“你恨我也是理所當然,但你若出天,恐怕悔之莫及。”
陰陽道:“這卻不消你操心了。”
如來道:“好吧,只是此刻你我當齊心協力纔出的去呢。”
陰陽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這陣法不算厲害,但我此際修爲不如你,待我尋出陣眼來,你只奮力一擊便可。”如來道。
陰陽道:“我哪認得什麼是陣眼。”
如來笑道:“待會你看見陣上最特別的一處,那便是了。”
說罷,如來伸指在虛空點了三下,只見面前空無一物的虛空如水波盪漾了一下,待波紋靜止下來,果然在右上方露出了一個凹點。
陰陽擡手運功,全力揮出一記神通,但覺自己法力如同灌入無底深淵,傾瀉而出,一時間卻收不回來。他心中一驚,喝道:“你騙我!”
如來搖頭道:“待會陣法便開了,我只爲出天,騙你有何益處?”
陰陽但覺一身法力洶涌流出,而那陣法漸漸顯露出原形來,仔細看去,陣圖上竟有一個人形,再用心看,卻是盤古。
如來道:“這陣法是盤古佈下的,非造化一脈不能解,呵呵,你若是不跟着過來,我還要另尋他法呢。”
陰陽一邊法力流出,一邊驚訝如來算計之深,他早知自己放不下心中恨意,必定要跟來的。越是如此想,陰陽殺如來之意越濃。
而如來似乎猜到陰陽心思,道:“在洪爐之內,你能殺我,但卻永遠殺不死,而出天之後,恐怕你已不是我對手了。”
便在這時,陣圖上盤古容貌變得清晰起來,直到手中開天斧都顯現出來,盤古向下一揮,手起斧落,在陣圖上劃出一個巨大裂縫來。
如來雙目瞪圓,拉起陰陽喝道:“好!你要出去,那便帶你出去!”電光火石一般,如來穿過那道裂縫,奔向洪爐之外的那片紅色。
七個會元的苦苦掙扎,如來,終於出來了!
陰陽被如來拉起,並未抵禦,瞬間功夫,二人只覺造化之力瘋狂涌來,這顯然已不是爐內所有。
“這便出來了?”陰陽問道,他看看腳下,在爐內所見的那一片紅色,原來是一片磚地。而這磚地,盡都是擎天玉柱的材料所制。
擡頭看去,一個巨大的三足爐鼎便在頭上,高逾百丈,這便是困了如來百萬年的天地洪爐嗎?如來似乎早知爐外場景,他看也不看,風馳電掣朝着門口撲去。
陰陽急忙跟上,喝道:“休走!”
待他追出門去,但見如來已不見蹤影。陰陽也知道,天外之人未必是善,這爐子周圍,可不能久留。他旋即離了這座山峰,眼望茫茫天地,自己竟不知該去何處。
但說如來,他出了洪爐,心中狂喜,這許多年的執念一旦成真,竟帶來一陣眩暈之感。他無需去看,便知道這屋子如何佈置,就是這座大殿,就是這個洪爐,困了他百萬年之久,出了此爐,便是自由之身!
如來迅疾飛出殿門,還未來得及看看門外光景,忽覺面前黑乎乎一片,只聽耳邊傳來一個極不願意聽到的聲音,這聲音稍帶怒意:“哼,等你許久了!”
如來險些昏了過去,就是這人,就是他將自己擒入爐中,他居然始終在此相守,而且聽他語意,似乎這次是有意放自己出來的?
只覺這人帶着自己疾飛一陣,瞬間落了下來,袖袍一抖,如來落在地上。
此處乃是小須彌山上一座偏殿,如來環顧身周,並無逃跑的念頭,他知道,自己現在的修爲,在這天地間叫做玄仙,而對面這人,可是不折不扣的聖人。
小須彌山主——如來,便坐在爐內如來對面,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在爐中,自稱如來,這名字其實有誤。”
“那我該叫什麼纔對?”如來不動聲色問道。
“你,不過是我的一道魔念,嗯……或許你該叫……魔如來。”
“魔如來?哼,既然你叫如來,那我便叫大日如來,我便是我,和你無干!”
如來搖頭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這豈是分得開的?你能安然無恙渡過會元之厄,道念永恆不滅,還不知原因嗎?”
大日如來思索道:“是你的緣故。”
如來道:“只要我在,你便不滅。”
大日如來將信將疑,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承認自己只是這人的一道魔念,便問道:“好,那我問你,你將我囚禁起來,究竟爲什麼?”
如來道:“入我之身,一切自知。”
大日如來搖了搖頭,緩慢,但是堅決。即使這人所說是真,他也絕不會丟去神智淪爲他人附屬。
如來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當年我問道大成,便知道了求道途中的一個大秘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朽之物,唯有道念可以傳承、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