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夕陽陽光灑入,紀倫若有所思放下了線裝書,正是《道法匯元》。
雙腿的感覺更強烈,試着腳趾頭微微屈伸,腿部微微屈伸,一次成功,只是還有些無力……說明癱瘓並非功能缺失。
眼前晃過小女孩在手術檯上,她原也是會走路。
門把手轉動,短帽上藍色條紋的護士長端着餐盒進來,腳步一下放慢,露出笑容:“小郎,吃飯了。”
“費姨。”
紀倫坐起,拿過勺子:“我自己來,上次黃醫生說有恢復希望,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要自己生活……”
“是啊……那時也就不要費姨了。”她笑着,看了一下天色,黃昏了。
這時,走廊一陣匆匆腳步聲,小車推動聲音……沒有到這面。
紀倫皺了下眉,看着費姨:“是……姐姐?”
“只是一次換牀……新設施到位,對相思的身體來說,條件更好些,放心……她們動作很穩,不會震動。”
“哦……連震動,都有危險了?”紀手放下勺子。
“小郎別動……”
費護士勉強笑笑,紀倫雙手撐着身體,要坐起來,她只得檢查一下門鎖,回來壓低聲音:“黃醫生已緊急會診,你姐姐沒事。”
“我想見她。”紀倫說。
“現在還不行,她還在昏迷,臟器沒有異常,心跳正常,呼吸也恢復平穩,是人體自然保護……總之,讓她休息一晚上,等明天吧!”
費護士低首就要出去,紀倫叉着手,突然之間問:“李醫生,一整天沒有見到,怎麼了?”
“我也有點奇怪,今天就沒有看到人,也許是請假了。”費護士也有些奇怪,隨口說着,帶上了門。
走廊,一輛蓋着白布、掛着吊針小推車過來,幾個護士推着小車進搶救室,牀上的小女孩臉色蒼白,看上去根本不似少女,才七八歲的樣子。
黃醫生穿着白色大褂,匆匆進去,他是主治醫生,路過對費護士點首——他其實平時更多負責紀倫。
後面跟着還有兩個年輕醫生,無影燈白色光線在門縫裡露出。
費護士在搶救期間幾次出來,在紀倫門口猶豫,幾度想推門進去,她知道這姐弟不錯,又想起黃醫生‘不要擅自主張’的警告,及院長反覆叮囑‘要儘量分開病人,不要形成病患之間,脫離醫療規程的信息交流’,手指在門把手上停住,嘆息着離開……
門內,紀倫撐着牀坐起……下地、扶着牀沿慢慢走着,目光不時看向外面。
夜幕降臨了。
走廊裡又一陣腳步聲,不過這次醫生護士們就沒有急匆匆,有輕聲交談,紀倫貼着木門,聽見黃醫生:“……她情況還不錯,只是丟失了些……”
紀倫回去,躺在牀上,吐了口氣。
“李醫生,下次再打聽下!”紀倫默默的想着,漸漸醫院裡燈光一點點熄滅,四周安靜下來。
翻身下牀時,懷裡掉出一個布熊,這東西怎會帶出來……
“不好……姐姐……”
他立刻回醒,起身。
夜已深,走廊裡是亮着照明燈,紀倫的腳步很慢,很穩,他沒有真正探索過醫院,以霧氣世界裡記憶參照和修正,摸索着繞過這一層佈置明暗兩道崗哨——兩個明顯軍人出身的成年男性護工,對外而非對內,沒對少年產生防備——悄無聲息來到搶救室附近的病房。
沒有燈光,也不能開燈,微弱儀器燈光隱可以看到牀上模糊的人影,沉沉睡着,呼吸有點急促。
時間很有限,紀倫拿起手術刀,割自己的手……血管一下彈性縮回肌肉裡,肌肉收緊,瞬間封閉住了手腕傷口,這種生物機能反應和靈界身體完全對不上號。
“書上說割腕能自殺……我真傻……”
紀倫換上針筒,直接給自己抽血一管,目光掃過病人牌,紀相思,女,血型和自己不一樣,於是拔掉亮銀色針頭,透明玻璃針筒塞進小女孩嘴中,擠壓推管,鮮血汩汩流入女孩嘴裡……她輕輕吞嚥,似乎有所反應輕輕動了下,呼吸變得柔和下來。
女孩沒有甦醒,紀倫悄無聲息回去自己房間,但經過院長辦公室時,想了想,按動密碼鎖,推門進去……
紀倫左右看了看,眼微微一跳,抽屜落入了他的的眼裡。
他走了一步,拉了拉,見鎖着,這時只是一點,“啪”,鎖就開了,拉動着,裡面放着一疊文件,其中一張有點皺,似乎是反覆閱看。
紀倫隨手拿了出來,看了一眼,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速了起來,手微微有些顫抖。
“李醫生死了?”
把檔案袋拿出來,認真翻看,其中有不少是密語,看不明白,但是也有大批是明文的資料。
“特科少校?”紀倫先看着能看懂的檔案,漸漸和記憶彙集在起來。
“此人說過自己是監督者。”
“能參與計劃,並且權限很大,並且,似乎有了不應有的野心。”
“現在,他死了。”
“本來我以爲,在那個世界死亡並不會導致現實裡的死亡,那個世界費護士和黃醫生也死過,並沒有事——現在看來,不完全是這回事。”
就算是明文,許多單詞根本就沒有接觸過,但這難不倒,可以用很短的時間將這些東西全部記憶下來,留待以後能讀懂時再去慢慢理解。
檔案攤開,風吹過一樣,嘩嘩翻動,在很短的時間裡,紀倫看完了一遍。
看完,紀倫長長吐了口氣。
“計劃,野心,以及雖不明寫卻始終存在的急迫感,現在的帝國,情況這樣惡化了麼?”
“可我不允許看這些,不過現在難不倒我。”紀倫把檔案放回了原來,一合,抽屜就又鎖上了。
出了門,在樓梯口又停了停,看向幽暗的樓梯。
一樓大門口的門房,一個老人放下手裡的報紙,舉起燈照了照走廊,沒有動靜……又拿起照照醫院外面。
他搖搖首,拿起報紙,繼續翻到新的一頁,端起茶杯放在嘴邊,裡面沒水了,又轉身去拿熱水瓶,風在空氣中捲動過去,這一頁報紙飛舞而起,消失在走廊盡頭,捲進醫院裡。
老人迴轉身時,推了推老花眼鏡,咕噥了一句,繼續翻着下一張報紙。
小鎮醫院裡日常的生活就是這樣平淡,似乎是一個僻居山間的道觀,不過今天,紀倫可以稍擺脫些單調。
紀倫坐在牀上,手指攤開,報紙滑過空氣,很方便落在手上。
帶着新鮮油墨氣息,觸手稍顯毛糙的紙質,整齊的排版,側角是《帝國日報》與日期,天子歷3062十月十九日
醒目黑色的粗體字《租界再發槍擊慘案》,模糊黑白照片……幾個傷者擔架、地上屍體,一灘黑色的血。
“原來是這樣!”少年放下了報紙,漸漸睡了,一絲絲霧氣自牀上涌出,仔細看,發覺是鼻孔內滲出,漸漸籠罩了他的身子。
…………
“又回來了。”
山路,幽冷,月光穿透霧氣的光暈很單薄,方圓幾十裡都籠罩這種霧氣。
醫院,讓紀倫有一種恍惚感,整個樓區已經荒廢,看不見一個人。
微微搖首,紀倫決定往更高樓層上看一看,也許會有所發覺。
二樓、三樓、四樓,腳步踏上去,是吱吱嘎嘎聲,帶着腐朽。
“和廢墟沒有區別,但還有些不一樣。”不一樣的是血痕,到處斑斑點點,有的還不肯褪色。
聞了聞,紀倫搖晃了下腦袋,有點暈眩:“是我自己的血?”
“這要死多少次?”
“不過我怎麼只有記憶碎片,真正認真去想,卻什麼都記憶不起這方面?”
在兒童病房玻璃處,這些窗戶已破碎,冷風正吹來,紀倫順便看了一眼,卻立刻呆住:“下面有鐵碑,那是什麼?”
出了樓,轉到一處,見一個巨大鐵碑佇立在醫院基石上,上面有着融銅鑲嵌的金色楷字,在黑夜裡散發着光。
紀倫藉着越來越暗淡的光,看了一眼。
“夫翊聖雲符真君者,人爲立觀,謂修煉於雲霧山,功成飛昇,前朝顯靈陰佑,故封之,此神事蹟,本非甚正,多是附會,其僭號宜革正罷免,其祠拆毀,敕之!”
最後落款痕跡模糊不清,但模糊看起來是本朝的敕令,並且鐵碑死沉死沉佇立,看起來,應有些年了,是在醫院建造之前就有,且是作奠基?
“啪!”紀倫扔了一塊石頭,沒有動靜,用手背去試探,緩緩靠近,沒有感覺到異常,直到手背碰上鐵碑。
“啪”字跡上突顯出金色的電光,火光一閃,就由手背躥到腳背,眼前又一黑,紀倫就跌了出去。
“啊——”
大口大口喘着氣,滴滴滴的儀器警告聲在牀側傳來,紀倫扯開手指上的感應金屬夾子,亮起燈看了看,手背有着明顯的一小塊焦黑電印……
紀倫看了看這個,摸了摸,心思卻不在這裡。
“翊聖雲符真君,看這記錄,似乎是前朝,或者前前朝之人,號稱功成飛昇。”
“因對前朝有功,故封之。”
“但在本朝廢之。”
“我似乎應該去圖書館查查更多關於它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