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殺戮,面對洶涌似乎殺不盡的勇士,紀倫在反衝鋒着。
或七年間曾在醫院裡死過上千次,與人對很多事情的適應一樣,死着死着也就死習慣了。
相反,不斷殺戮,一種明悟漸漸產生。
“原來這樣……魯朝鼎立,亂世中各方犧牲者在靈界可能也被選中,魯軍是嫡系帝國軍,有戰旗,有士官,有將軍。”
“沒有出現在獄卒序列,但紀軍等諸侯兵,就變成了獄卒,沒有戰旗,沒有士官,沒有將軍……精髓早已摧毀、吞掉,帝國與後嗣懾服了人,曾經諸侯之卒化新朝靈界的鷹犬。”
“這些鷹犬,必須戴上鐵面具,遮掩自己的烙印。”
紀倫看穿了獄卒的虛實,這些獄卒並非嫡系……沒有帝國軍旗,上百人作戰都沒有組織,只有最基礎人海戰術,一波箭雨,一波衝鋒,再一波箭雨……
天空中落下無數黑點,篤篤篤敲打在甲面上,彈開去,無法擊穿紀倫的複合裝甲——特別針對彈開箭鏃強化。
紀倫豁免了遠射,還需要對付敵人近戰——尤其拿枷鎖鈍器獄卒,就要第一時間找到且殺死,不能使之成陣。
一架人形重裝坦克在步兵中衝鋒,趟過一路血泥,敵人並沒有炸藥包、手雷的武器存在……
“看來力量也必須與時俱進才能適應競爭,兵馬俑塵封了三百年,已落伍時代了。”
“或者,在此處,那些熱兵器並不具備橫掃的力量。”
勇氣不會落伍,不斷可以聽到吶喊,衆志成城,山呼海嘯,跨過三百年時光帶來蓬勃朝氣的意志,撼動人心力量:“帝國萬歲——”
紀倫默不作聲,反着衝了上去。
“轟!”一聲火光炸開,血肉橫飛,不少獄卒身軀上已裹着熊熊烈火,還帶着皮肉燒焦的臭味!
“殺,殺光敵人一個不留!”這些人越是衆志成城,紀倫心中一種莫名其妙的仇恨就越是燃燒,不斷有術法擊下,殺的屍橫遍野。
直到殺戮到全程結束時,這種仇恨才徐徐消退,紀倫揭開面罩,走下屍山血海,一切安靜,只有風吹過戰場,擦過一處處倒折鐵鋒嗚咽聲,沒有旗幟榮耀,只有兵器當墓碑,他吐了一口氣:“聽吧……新徵程……號角吹響……”
一種輕快活力的戰歌聲中,間雜忘詞了的旋律,似乎是對三百年前勇士送行,獄卒們屍體在戰場上逐漸消失,但破碎地板上灑滿鮮血,一點點吸收進磚石裂紋中,似乎是紅色的岩漿在大地上流淌……
“國要強我們就要擔當……”
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過多少次這樣揭竿而起的火山,又冷卻了多少岩漿?
“戰旗上寫滿鐵血榮光……”
漫天雪花飄落,陽光照射進戰場,映着無數細小精靈,似乎是整個宇宙的繁星在隕落向地球,紀倫佇立在這片星雪中,用戰歌超度送走了這批三百年前亂世英靈,等着全部淨化,突大地一震。
“轟!”
原地塌陷一個坑,看了上去,坑底出現一面血旗,沒有旗杆,沒有標記,一時看不出作用。
紀倫將它收起來,現在面前一片坦途,去往祭壇上,將祭壇上殘餘蠟燭逐一點燃,祭臺中央神像周圍一圈花紋上,就有一層透明罩子出現,隱是敞開頂部的金字塔,陽光照射在冰晶上,流淌起金紅色的液體紋路,涌入神像中。
神像突有一團紅光在裂紋上炸開,整座燃燒起來,變成一條火焰組成走廊,撐開迷霧,通向神像基座……
“還有個秘境?”
紀倫踏入其中,看見了霧氣中一個燃燒的火焰囚籠,裡面是一個巨大人形,莫名覺得熟悉……但看不到面孔和目光,它似乎在火獄的折磨中安靜沉睡。
而在火焰囚籠前,立着一箇中年軍官,正望過來。
雖沒有在現實中遇到,但紀倫看過照片,脫口而出:“父親!”
紀江靜靜看着,頷首:“你終於來了!”
紀倫端詳着筆挺的軍姿,染霜的鬢髮,都不言聲相對默站,良久,紀倫才說着:“父親大人,你欠我一個解釋——我們,爲什麼在這裡見面?”
“說的對,我欠你一個解釋!”紀江望着兒子,眸子裡閃着光,吁了一口氣,神情充滿無奈和痛苦,聲音低沉:“爲了帝國,我的兒子!”
紀倫不作聲,只是看着。
“你在醫院裡,可能不清楚,這片土地危亡旦夕,第一次大戰,帝國損失了三百萬軍人,扶桑、高麗、南越諸國反叛,整個亞洲秩序崩壞。”
“不僅僅這樣,帝國天命搖搖欲墜,只維持了名義中樞,諸侯林立。”
“列國趁機進攻,割取租界。”
“此非是一家一姓朝廷更新,而是亡天下,我們必須選擇,我們每一個人都在爲帝國付出代價……只是這個家更多些……”
紀倫感覺到自己即將得到答案,死死盯着,只是問:“什麼代價?”
這個上校,這個強大術士,這個父親……他低下首,語調沉重,艱難:“兒子……你車禍在醫院,你七年日日痛苦,你弟弟出事,其實都與我的計劃有關……”
“不,別說了。”紀倫只聽了這句,一種積鬱充滿了心,極是難受,覺得眩暈,就出口打斷了這話。
“不,兒子,你有權獲得真相,聽着……”
紀江目光一跳:“十五年前,我娶了你母親蘇細眉,她擁有着真君的血脈,四年後,我帶着你們三個,奉着盧侯的令喻,秘密舉行了聖嬰儀式。”
“聖嬰儀式很成功,但你們三個孩子都沒有完整獲得翊聖雲符真君力量……不知爲何,或者是真君自保,它的力量只有一半來到地面。”
“只有一半的力量,本來無所謂,一半也足夠了,但不完整的力量,並不顯示,必須激發……”
紀倫只覺得“嗡”一聲,心靈深處,某種東西破碎了。
原來是這樣,自己的車禍,日日的夢魘,以及弟弟的死亡,姐姐的癱瘓,都是這個男人的計劃。
紀倫精神恍惚,眼前一切變得模糊,漸漸一幕出現。
夜幕黑暗,長長的路。
火把連綿,戰旗卷舞,汽車轟鳴,馬蹄如雷,炮車迤邐,沉默戰士奔赴疆場,跨過了一條江,對岸炮火轟鳴,機槍掃射,照明彈煙花升起,組成一道火牆,擋不住夜襲。
自己立在陣前,拿着火把照了照橋頭的古老界碑。
正怔怔間,聽着號角聲吹響,戰士唱起了軍歌:“帝國欲將大局保,盧侯遵旨練新操,第一立志君恩報,第二功課要靠長官教,第三行軍莫把民騷擾,不當兵國家不能保……”
“敬禮——”
“禮畢!”
一片聲音在前方響起,有人大聲:“報告上校!作戰部署完畢,隨時可以向目標發動進攻!”
“行動!”
這樣的對話一路傳來,一個軍官策馬過來,這似乎就是上校……但不是父親,隱有點眼熟,似乎在門衛報紙上見過照片,盧侯麾下某個大人物,腦滿腸肥,左臂有點不正常彎曲,流連紙醉金迷歌劇院,照片上身邊摟着歌女。
但這時軍官還年輕英武,赳赳武夫,國之干城,戰場上流彈亂飛,炮火中一隻手臂吊着血色繃帶,一隻手舉鎏金虯龍吞口劍搭在自己肩上,態度與衆不同對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點首:“帶上你的人……戰吧,紀上尉!盧侯讓我送來佩劍給你,期待你的再一次奇蹟!”
軍令如山,赴湯蹈火,刻不容緩,紀倫接過劍,來不及思考這劍的份量、重心、手感爲何熟悉,在將士們矚目下,就不由敬了個軍禮:“是,上校!”
…………
“嗡”紀倫醒了過來,卻發覺着自己拿出劍,肩上的少尉烙印,簡直和燒紅的鐵板一樣,發出了滋滋烤肉香。
“你有了一半力量,運用它,去和囚籠裡的真君決鬥!”紀江臉色肅穆,托起紀倫的手,似乎是年老的獅子托起小獅子,帶它去看那片廣袤的草原獵場,手指着火焰裡的巨大人形。
“勝者將獲得冠冕!一個沉睡真君的完整力量,你將成爲地上行走的神靈,帝國的人形兵器……去擊敗列強,扭轉帝國的命運!”
“人形兵器!”紀倫突感覺着自己似乎分成了兩半——憤怒與反感,以及淡漠與親近——看向火焰,再一次感覺到了吸引。
是力量相互吸引?
找不到記憶參照,巨大的親切感……
“兒子!請牢記,我們都是帝國軍人,犧牲和付出是我們的本分,這一切都是爲了帝國——”
紀江拍在自己兒子肩上,顯出少尉軍銜,一句命令在這上校父親口中傳出:“去戰吧,少尉!”
隨着這個命令,紀倫突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先於控制,就向着這個燃燒的火焰囚籠而去。
抵達了囚籠,囚籠門無聲而起,而在紀倫進入,又迅速關上。
“轟!”眼前一切展開,狹小的籠子,似乎變成了寬大的廣場,只是這廣場周圍不是觀衆,而是燃燒着的火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