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很少,關艾那樣在這種天氣還能大睡的,確實罕見。
轟隆——一聲雷鳴,長睫顫抖,猛地掀開,一雙淡茶色的眸子惶恐失措得毫無焦距。
一個夢,她做了五年,夢醒,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齊以琛便坐在她身邊,指尖輕拂她額上密密的汗珠,神色擔憂:“夏初,怎麼出了一身冷汗。”
每週末的心理治療,不過是睡一場,夢一場,只是這一次,睡得久些,夢得久些,齊以琛只是一旁守着,卻也是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夏初只是輕搖頭,脣邊淺笑乾澀:“做了個噩夢,很可怕。”
“夢裡都夢見了什麼?說於我聽聽?”溫柔婉約的嗓音,女人有着江南女子般清秀。
這般容貌的女人,很難想象她的職業,被稱作變態研究者的心理學家,二十七八已然是美國SBM心理研究中心的核心人員。
五年前,死屍換出來的江夏初比屍體也好不了多少,行屍走肉一般,秦熙媛參與了江夏初所有慘淡,除了齊以琛,秦熙媛便是她唯一不會防備的人。
江夏初緩緩擡頭,眸光驚懼依存,嗓音似飄忽欲散的雲:“那年的車禍,都很多年沒有想起過了,大概因爲天氣吧,那年也是這樣的雷雨天氣。不過那夢可怖又滑稽,開車的人成了我,玻璃都碎了,濺了我滿臉的血,我拼命擦乾淨,玻璃裡找照出的臉又不是我,變成了謙成。”她夢裡的場景,她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這夢的荒誕可怖。顫抖的聲音,指尖,還有眸子,夢醒,卻還如夢中驚恐,她搖搖頭,長髮飄散凌亂,“總之亂七八糟的,恐怖又可笑。夢總是這麼荒唐而毫無根據,不過幸好也只是夢而已。”
幸好,只是夢,可怕得醒來都不敢再去描摹想象的夢。
說完,她長長嘆氣,一雙眸子涼得攝人心魄。齊以琛握着她的手,一雙手,冰涼冰涼的,掌心綿密了一層密密的汗。
秦熙媛若有所思,沉吟須臾問:“夏初,最近經常頭痛嗎?”
臉色荒誕慘然:“自從那人出現犯得勤了。秦醫生給我開點止痛藥,藥店的藥已經不起什麼作用了。”
從五年前,江夏初患了偏頭痛,每年夏初季節,罌粟花開時便頭疼不愈,今年這頭疼犯得早了些,興許是根源回來了吧。
秦熙媛點點頭,寫了個長長的單子交與江夏初:“那你先去拿藥。”
齊以琛一向心細如塵,與江夏初有關更是敏感,望着還在若有所思的秦熙媛:“有什麼異常嗎?”
秦熙媛對上齊以琛擔擾氾濫的眸,半響語氣沉凝說了句:“夏初說的那些不是夢。”
齊以琛手心攥緊,滲出點點寒冷。
那般可怕,荒誕,若不是夢……他甚至不敢往下想。
一向淡漠冷靜的男人此時慌亂無措,秦熙媛不知該怎樣婉約,去掉了所有專業術語,她淡淡陳叔:“如果我猜得沒錯,那是她十七歲那時空白了的記憶。”
“那她一直以爲的真相呢?”齊以琛如何也不能設想那根深蒂固的東西被全數推翻。
“深度催眠。癔症患者最普遍的症狀就是記憶混亂,缺失,甚至角色與空間也會錯亂,這樣狀態下,深度催眠成功率很高。”
隱諱難懂的專業術語,但是同爲醫生的齊以琛一清二楚了。
深度催眠……四個字,推翻了江夏初的根深蒂固,齊以琛的信以爲真。
這四個字甚至承載了醫學上罕見的奇蹟,這四個字能改變的東西太可怕了,人性,本質,真相,甚至記憶……
齊以琛沉默不語,側臉陰霾,覆了一層灰質,病容下,驚懼不可掩飾,他沉聲,艱澀問:“即便徹底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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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開車的不是左城,是江夏初;比如江夏初以爲的真相,只是掩飾……
這樣徹底顛覆?
簡直不可思議!
以秦熙媛的專業,她篤定:“別說事實,就連最複雜的感情,美國也有過成功的實例。我有種很大膽的猜測,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最能解釋夏初的情況。當年的車禍,夏初和左城都在現場,但開車的不是左城,是……”她斷續了言語,沒有接續下去。
“夏初。”齊以琛荒涼地念出這兩個字,伴着轟鳴的雷聲。
江夏初是秦熙媛接觸的第一例癔症病人,而深度催眠,國內至今沒有一個成功的例子,她只是大膽的推測:“甚至我懷疑,她癔症那年角色顛倒,變成了季謙成。”
齊以琛青眼影沉沉,像映進了那窗外大片大片的烏雲:“有根據嗎?”
目前爲止,只是猜測,齊以琛唯一寄希望的便是這種猜測只是猜測。若是事實,那江夏初如何能接受?
“沒有,至少找不出專業根據,不是猜想太瘋狂,就是左城做得太滴水不漏。”秦熙媛淡淡解析,不得不說,一語中的。
不是他們想得瘋狂,就是左城做得瘋狂。
左城那個男人,翻雲覆雨,滴水不漏到可怕的地步。
想法再瘋狂又怎能抵得過那那個男人的癡狂瘋癲,即便是深度催眠,那個男人怕是無何不可。
“夏初已經有模糊的記憶了,會不會全部想起來?”
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若是左城真的對江夏初的深度催眠了,斷然是不希望她想起來的,只要江夏初能繼續將那段記憶埋藏,誰都樂見如此。
秦熙媛想了想,回答卻不篤定,猜想的成分佔多半:“一般不會,照現在看來,她會再度癔症的能性,更大。”
齊以琛深深眸光凝聚,漸進涼透,像一汪深秋的水。
江夏初此生最大的夢魘,一場是癔症,一場便是左城,如何都不肯放過她。
左城即已出現,那江夏初的夢魘定是不休不止。
齊以琛苦嘆,無可奈何:“左城太深不可測了,夏初她敵不過。”
那個謎一般的男人,齊以琛不敢揣測。十幾年的愛恨糾葛,江夏初從來都贏不過他。
秦熙媛從未見過左城,只是從齊以琛與江夏初的描述裡腦中就有了這樣的等式認知:左城=惡魔=罌粟=血腥。她笑笑,婉然語氣裡有些不解疑惑:“不過,幸好他深度催眠的是她的記憶,不是感情。不過我就好奇,既然他那麼愛她,甚至願意爲她背了殺人罪,何不乾脆催眠她的感情呢?”
那個男人無疑是愛江夏初如命,催眠了感情不是一了百了嗎?兜了這麼大的圈子,卻落了個孤寂荒涼的悲慘。
沉默,片刻,他回:“這纔是他”
因爲真的愛到骨子裡,所以,他想要江夏初的心,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將那顆心撕毀再重塑,不管深度催眠如何天衣無縫,終歸是重造了一顆人心。
齊以琛只是慶幸,還沒有到左城的那個萬不得已的時候。
這八月的風雨要麼不來,要麼就來得洶涌。已是夜幕,風雨斷斷續續的,卻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