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林是青州城內僅次於君柳園的神秘地方, 但此處卻是以富麗奢華聞名。本是一富賈世代休閒隱逸之所,但這回被青州王世子買下,一般百姓自然也很難靠近。
自在林亦是依山傍水。綠江蜿蜒山谷, 流經其側。
山自然還是青君山, 不過君柳園在南, 它在北, 兩處相隔幾十裡。從這裡翻越青君山, 就是昭戎國大草原,一馬平川,十分遼闊。其西北是和青州搭界的許州。青州是邊疆重鎮, 其邊界主要就是這座青君山,其他關隘處, 綿延百里。而許州卻不過只有一個小山村與鄰國搭界, 幾乎不算是邊地了。
此時自在林後所在的青君山上, 一行幾人正往上攀登。到得山腰,他們停了下來, 往下俯瞰。
自在林那十幾間莊園算是園林建築,雖及不上江南園林那般精緻,但園亭樓閣,池沼水榭,隱於山水之間, 也差強似之。山坳處陽光來得晚, 近午燦爛的光芒照耀在金色的屋頂熠熠生輝, 也頗輝煌壯觀。整個莊園佈局講究之中透出隨意, 倒也不枉它“自在”之名。
幾個人又觀察了一下四面地形, 相互討論了一番。前面帶頭的人找了一塊大石坐了下來。餘人都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瓖兒,你也來坐下吧!”那坐着的人略略挪了一下, 讓出一大塊地方。
夏瓖上前一步,又站住了,躬身道:“夏瓖不敢。”
天政撇脣,想到身後的張欣、衛衡等人,也便沒有堅持。
山下自在林大門外面來了一羣人,簇擁着一頂紫紅華轎。又有一人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在轎旁緊緊相隨。
天政站起身來,認出那騎馬之人正是他的堂弟楚天放。轎子停下,天放趕緊跳下馬,打開轎簾,扶出一個身穿藍色黃邊道袍的年輕女冠來。那女子推開天放,手中拂塵一甩,自己先進門而去。天放隨後趕緊跟了進去,隨從們也整齊地跟着進去,大門關上。
“倒真是金屋藏嬌了!”天政開口,側頭看了夏瓖一眼。
夏瓖微微一笑,“若果真如傳言所說,那麼十幾萬兩黃金藏在此處,自然是金屋了;再加上剛纔進去的這位……”那個體態婀娜的女冠似乎有些眼熟,不知是因爲所有年輕的女冠服飾相同,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所謂十幾萬兩黃金是衛衡這幾天探到的消息。都說自在林最初的主人在此藏有十幾萬兩黃金,有說已經花完,有說失去了藏匿地點,連主人都不知……衛衡他們分析,這可能不過是青州王掩人耳目的說法。只是,這十幾萬兩黃金對於青州王來說也不算小數目,其來歷卻也是破令人費解。但他既然買下這裡,自然絕不只是爲了讓兒子討心愛的女人歡心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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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青君山最高峰,衆人皆是極目遠眺。西北方向的一個名爲星音的小鎮,正是皇朝和昭戎國三年前和議之後所開的邊市之地。恰逢集日,一些臨時的帳篷更多地點綴在集市中。
天政眺望遠處,指着遠處一座紫金色大帳道:“那個大帳倒是規格不小!”
衛衡上前稟道:“屬下查探到昭戎大汗近幾日在附近秋狩,所以……”
天政回頭看看鏡內,更略略皺眉。秋狩?昭戎大汗每年一次的大型狩獵也都安排在冬季,這次忽然提前,又安排在邊境附近,莫非也要渾水摸魚,或者有其他用意?
衛衡繼續道:“屬下探知,昭戎大汗這次所帶勇士不過一二百人,可能是臨時起意吧?其主要兵力由左賢王帶領,正集中於其國西北,那裡正有察烏部落叛亂。”
張欣插口道:“說不定不過是故布迷陣……”
天政道:“曹刺史的人傳來的消息也是如此。不過,昭戎左賢王勇猛善戰,所向披靡,他在察烏督戰,他們大汗自然也不必擔心。北延一部如今日益強大,已成昭戎草原上最大的一支力量,這位大汗野心不小。”
夏瓖道:“若北延可汗真別有所圖,也不會如此直接輕率,建大帳於此。難道是讓我們預先提防嗎?”
“有理。”天政點頭。昭戎族自大汗北延翯即位以來,和談商定,邊界衝突也驟然減少。近三年來兩國使者更是往來不斷,皆是說北延翯有心和平,對外用兵都極少,實行休養生息政策,以利於多年戰亂之後的經濟發展,他這態度自然對兩國都有好處。
張欣也點頭。其實,太子來這裡之前自然早已在邊境佈置停當,他不過太擔心於青州王和昭戎聯合。若是借兵昭戎,那邊界就此不寧,兩國百姓都要遭殃,而青州王之事就更棘手一些。但這變數也依舊存在,不可掉以輕心。
天政邁步下山,“我們去邊市看看。”
“太子?”張欣想要阻攔。
“這有什麼?不過是邊市而已!”
一行人尋路下山。
夏瓖走在後面,衛衡看她戀戀不捨地看着東北邊的許州方向,便笑道:“前幾日我到過許州,你家門前的那棵大眼桐還在!”
“真的嗎,師兄?你居然去過那裡?”
夏瓖頓時高興異常。這裡距離許州這麼近,她其實也很想回幼時所居之地看看。可天政都只讓衛衡他們出去查探消息,她也只得跟着天政處理青州之事。本也預備着這裡事情了結,就抽空回去看看。雖說七歲之前的記憶並不很多,但爹孃也提過很多次,還是頗有家鄉之思的。
兩人自然而然就談起小時在許州所度過的日子。夏瓖想到那時只和爹孃在一起,單純快樂的童年,自是興奮。自回京之後,面對那麼多煩雜之事,雖然她從未想過退縮,也並不畏懼,但還是很懷念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天政回頭,看看越來越落後的衛衡和夏瓖兩人,皺緊眉頭。張欣開口欲呼衛衡,天政打個手勢,阻止了。看到夏瓖與衛衡談着幼時情景,興高采烈,神采飛揚的樣子,與近幾日光景頗爲不同,他心裡略有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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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到了星音小鎮。
幾十年前,這裡原本也算得上是中等小鎮,因前朝戰事不斷,後來不過幾戶獵戶在此居住。近年來昭戎族內亂不止,也有不少昭戎族人逃至此深山定居。而三年前兩國議和,開了邊市之後,那些原居民又有回來的,還有新來做生意的。據說北邊屬於昭戎鏡內的村子,人口增長更快。如今,昭戎族人與漢人雜居在一起,倒也十分和諧。加上北延大汗推行革新政策,有意漢化,對漢人和昭戎族之間的通婚也極爲支持。所以,昭戎族人並不像從前那般彪悍無禮,勇鬥好戰,因此矛盾衝突少了很多。
午後的小鎮開始熱鬧起來了。一個昭戎族的帳篷門上掛了一個裝酒的皮袋,想來是個小酒館。裡外都滿是客人,生意興隆。昭戎族人攤位較少,他們的商品或是高頭大馬和馬駒牛羊圈就在一旁,或是一些比較粗糙而拙樸的工藝品,生活用具只有少數攤位上擺些昭戎族人的首飾衣帽等物,大約這也不過是讓人覺得新奇而買去收藏。這鎮上也有一兩家是經營珠寶玉石的,顧客自然以漢人爲主。而漢人的一些攤位上,除了各種種子,絲綢,布帛,陶器,瓷器,書籍等物,甚至包括各種小孩玩意兒,端的是貨品豐富,琳琅滿目,因此攤前擠滿昭戎族男女老幼。
昭戎族沒有什麼男女之防,所以不僅有做生意的女子,也能看到幾個貴族、平民模樣的昭戎女子大大方方地到處遊逛。
夏瓖停在一個昭戎人攤位前,一頂淺黃貂皮帽,昭戎草原上的野赤鷹頭上的羽毛裝飾其上,鮮豔奪目,猶如寶石的光澤,煞是好看。衛衡看她好似喜歡,於是就要買下來。
“這帽子男女都戴得。”衛衡湊近她,低低一句。
天政轉身,快步到夏瓖身邊,拿了她手中的帽子,看了看道:“你居然喜歡這個?”
“小時候師父戴過,印象中頗覺特別好看,現在倒不怎麼覺得了。”
“是呀,小時候的眼光怎麼做的準呢?”天政瞥了一眼退到一邊的衛衡。
“可有時候幼時的事一生也都難忘的!”
天政深深皺眉,再瞥一眼衛衡,正要開口,卻聽到一串銀鈴般的女子笑聲。笑聲極爲爽朗清脆,一陣接一陣的,似乎有喘不過氣來之勢。
周圍人也似乎被那笑聲感染,都不由自主循聲看去。卻是一個昭戎少女在漢人攤位上拿了一個泥塑神像,笑得前仰後合的,一邊嘰裡呱啦地說着夏瓖聽不懂的昭戎話。
她上身穿着中原女子平常穿的繡羅襦,下面卻是本族姑娘常穿的色彩極爲豔麗的長裙,兩者搭配,初看頗不順眼,但再看卻覺得很是一種獨特的味道。她身材雖不及夏瓖修長,卻也健壯靈活,面色紅潤,兩隻大眼炯炯有神。
夏瓖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長寧。長寧貴爲公主,任性率真,可也只在宮內,在外人面前還是受禮教束縛矜持有度的。而這位姑娘,看上去真是無拘無束,行止灑脫,大聲說笑,卻不掩其媚,別一番風光,那一種美麗在中原女子身上是比較少見的。
“怎麼,你又羨慕了?”
“啊,太子兄……我,只是想起了姊姊。”
天政扭頭看看那姑娘,再看看夏瓖,低聲笑道:“倒是有些像……不過,你這樣說,不知道的,還真以爲你睹物思人了呢!”
夏瓖紅了臉,囁嚅道:“那位姑娘不是物……”
天政揚眉一笑,看那姑娘身邊的一個身材高大的昭戎人也轉過身來,環顧四周。碰到天政的目光,互相對視一眼。那人一雙藍眸瑩然一閃,天政竟覺得十分面熟。
衛衡已認出來,“太子,那人應該就是三年前我們在京遇到的北延翯,昭戎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