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瓖越來越氣悶, 她想不通皇帝爲何會同意讓永安來和親!這個女人,分明無心爲國效力!而如果擇皇族宗室之女來,即使是純良柔弱之輩, 只要心意不出差錯, 至少也可以牽制北延翯幾年。可目前的狀況, 永安恐怕不僅不會聽命於朝, 還會故意破壞兩國關係吧!
她又拿出玉佩, 一面摩挲着,一面回顧當時天政對此和親一事所說的話。他一再叮囑自己不能有萬一暴露身份的機會,提到此次和親, 他的解釋也頗無奈,而且當時他的眼神實在也很是古怪!
她究竟是要促進這和親之舉, 還是應該放棄永安, 別尋途徑, 以和兩國關係?作爲一個臣子,她所要做的自然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何況, 日後那還是天政的天下啊!可即使永安她能把握,那個北延翯卻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吧,如果他知道永安的心思的話?如果這兩人根本不能大婚,所謂求親之誠,所謂和親之舉, 一切都將付諸東流, 卻正好是開戰之藉口!她要把這消息傳回天政手中, 以便邊疆早作準備。
“你那是什麼?”
夏瓖微驚, 忙藏了玉佩在袖內。看那北延翯施施然走進來, 站起躬身施禮。
北延翯雖未看清她手中的物事,但見她那樣寶貝, 心內一緊,面上笑着道:“難道是長寧公主送你的定情之物?”
倒是定情之物,不過卻是長寧公主的哥哥送的。夏瓖想不到他對中原這類瑣事都有所瞭解,不願與他多談,只微微一笑,“大汗,西北戰事如何?”
“察烏部落卷土重來,準備倒也充分,北延翬按兵不動:雙方暫時僵持着。”
夏瓖只不過順口一問,看北延翯並不煩惱這些,自然也不多話,干擾他們的安排。
北延翯坐了下來,卻是一副向夏瓖請教之態。問起在域內如何安置統治這些不同部落,尤其是像察烏一部反覆無常的。
“大汗成竹在胸,自當有妙策。夏瓖也不瞭解草原各部落族人之心及歷史,怎敢妄言!”
北延翯對她投以不滿的一瞥,似乎當她是最親近的兄弟朋友,“我若知道,察烏部落又怎麼會如此快的反覆?夏瓖你連這樣的事都不肯發表意見,難道你也信奉所謂明哲保身?”
夏瓖不知他是試探自己,還是真的求教,“大汗如若信得過夏瓖,何不說明察烏是怎樣一個部落?這樣我們也好討論,以便對症下藥。”
“察烏部落原是亞拉罕草原上的一支部落,後來被北面的赫罱族驅逐,在一百年前遷徙到我昭戎草原西北。其佔有土地少,好戰,不事生產,總想不勞而獲,掠奪他人,因此總在昭戎草原上挑釁。我也一直仿效中原仁義之心,不與他計較,並且讓他得盡好處!可他們卻依舊貪心不足,時不時就來攪擾不寧!”
“察烏部落卑劣不堪,崇尚武力,但他本是遇強則折,遇弱則肆,是生物界低等動物之本能反應,所以對他們不能示弱!尤其是在他挑釁之始,不能有一念之仁,而要一舉打滅他的囂張氣焰,讓他覺得無翻身之機會,這樣才能獲得長久的和平。”夏瓖想起自己所蒐集瞭解的有關察烏部落的資料,不免也感嘆此部落的反覆無常,猶如無知頑劣幼兒,恃寵而驕,根本不服管教。
“夏瓖,看來你也還是很瞭解察烏部落啊!那就請暢所欲言,不吝賜教!”
“像察烏部落未受教化的野蠻族類,夏瓖覺得還是應該先以武力震懾,等待教化之後,再以德服人!不過,這恐怕非一日一時之功了!”
“夏瓖你此言深得我心!北延翯本也不過草莽之輩,這些年我真是邯鄲學步,倒是被弄得迂腐了!”
“大汗過謙了。大汗這樣的仁德之心,實爲難得!只不過……”她猶豫地看着北延翯,他的野心難道僅僅在昭戎草原上嗎?
北延翯一笑,“夏瓖,昭戎一族混亂已久,就是拍馬也趕不上上國!北延翯所作所爲,也不過是爲了強大昭戎,不願族人再過那種顛沛流離、自相殘殺的生活,也決不讓人任意欺侮我族人少族弱!”
夏瓖看着他堅毅的面容,默默點頭讚歎:這人果然了得,胸懷本族,和睦友邦。
“大汗一身肝膽,又有王霸之氣,仁義之心,可敬可佩!”
“夏瓖你不相信我和平之心?北延翯平時最重信用,決不背棄諾言!”他順手拿起一根玉簪,一折兩段。
“大汗之誠心,夏瓖豈敢猜疑?”
這麼說,永安那裡,她勢必要竭盡全力,成全他求和之心。不過,想永安即使不甘一直被皇帝冷落,也不該放棄這樣的機會,耽誤自己終身!畢竟北延翯這樣一個才俊傑出之人,永安應該會喜歡,她對自己的迷戀也不過一時,待到一切解釋清楚,她自該分清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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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在自己住處想着儲氏的一番話,怦然心跳。
儲氏本和大皇子被皇帝圈禁在京郊外一個隱秘處,豫州王被剝奪封號封地。本來永安以爲儲氏必是已被暗暗處死的,那些不過是父皇表面放出的消息罷了,連母妃都被迫自殺謝罪了呢。而現在親眼看到儲氏竟到了此地,及至聽儲氏所言,心內更是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儲氏告知這幾年宮內的一個流言,說皇帝不敢違逆天意,自然不敢殺她!而又因對永安也有所懷疑,正好永安自動請纓要和親,他就順水推舟,將她送到此處。
永安從來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事,或許她無意中選擇的這步棋,是對的?難道自己竟是那個天命之人?她自小也並未受過多少皇室正規教育,對於國政其實是一竅不通,連長寧也只接受的女德知識而已,這似乎也是皇帝有意爲之。不過,她一時妄自得意,只當天命之人,自會有能人輔佐,她不過應命而生,心機也不輸於別人,用不着考慮那些——正如儲氏自己可能也如此以爲吧。
儲氏又提到最近左賢王北延翬前去鎮壓的察烏部落。這個部落一向兇悍無禮,唯利是圖,是他們可以利用的一支牽制昭戎族的力量;另外,昭戎族內部也有反對和親的一些貴族。不過,如果以北延翯大汗爲主的昭戎族願與他們合作,別尋良機與皇朝對抗,他們自然更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
她又聽儲氏說任何男子都會對屬於自己的女人有着強烈的佔有心,何況尚未開化的昭戎族人?因此,這幾天,她便也主動對北延翯示好。只是,北延翯依舊對她不鹹不淡,倒叫她不能把握。儲氏便又給她出謀劃策。
“這個……行得通嗎?”
“這又有什麼行不通的?不管成功與否,我們至少可試探出北延翯的態度,或者激怒北延翯,讓兩國交惡,我們自然漁翁得利!或者,即如萬一北延翯仍不敢得罪朝廷,那你就可以慢慢掌握這一支力量,以後有的是機會……”
永安冷笑道:“如果失敗,我可能被殺,那可就做不了昭戎王后……”
“你如此美貌,是昭戎大汗一心向往的中原溫柔賢德淑女,他怎麼可能殺你?再說,如果是天命所歸,你怎麼也不可能被殺的!而且,你放心,是個男人也不願眼見自己的未婚妻受辱的!即使是最壞的結果,你也只要把責任全部推到他身上即可!他必然是最受打擊,不僅完不成和親重任,而且……哼!難道不也爲你出一口氣?還有,我聽說那個左賢王可對你死心塌地喜歡哪!我們還有人在他那裡,即如這個昭戎大汗靠不住,那還可以把希望放到這個人身上!左賢王這樣的莽漢會更容易把握,不是嗎?”
永安仔細想了想,點頭同意。其實,這主意正合她心,她也早有此意。不過,卻沒有想到可以利用他,達到這許多目的!如今,難得如此湊巧,能一舉數得,豈非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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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瓖得知永安身體不適,請她去看。想到也應該做一番最後的努力,便去了。到得她的大帳外,看到一旁侍立的一個宮女,頗覺眼熟。再欲細看,那人忙低頭躬身,隨着幾個昭戎族侍女一起退下。
夏瓖對身後緊隨的伍公公使個眼色。伍公公在帳外略站一站,便尾隨那宮女離去的方向而去。
夏瓖走進大帳,帳內廳堂空無一人,連侍立的宮人也都不見。
“是姊夫嗎?請進吧。”永安慵懶嬌柔的聲音似乎是剛睡醒。
夏瓖微微皺眉,還是掀簾走進內室。內室裡香菸嫋嫋,一種溫暖曖昧的氣息充溢其中。
永安斜倚在玉枕上,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袍,裡面的褻衣都能看得清楚。
夏瓖心內哭笑不得,永安此舉註定自取其辱!可自己呢?卻又並不能暴露身份,處理不好,勢必適得其反,真是左右爲難!
永安緊緊盯着夏瓖的面部,看他面色不動,不由有些失望。難道他一點也不動心,還是他剋制力那麼強?或許……她猛地想到,難道他真的不能人道,連這些反應都不能有?
夏瓖遠遠地站住,躬身。
永安決定先扮演一個癡情女子的角色,不露痕跡。將衣服掩了掩,語氣小心,“姊夫,你能過來坐嗎?”
夏瓖也想和她真心實意地談談,解開她心結,盼她放棄那可笑的念頭。她以爲永安無非是因爲自己“娶”了長寧,不服氣罷了,哪裡會料到還有其他?於是就走近幾步,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誰知永安卻一味裝癡賣傻,不肯與她談有關和親之事。永安心裡自然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做昭戎王后的,如果能把昭戎控制在手中,再將夏瓖弄到手,那豈不更圓滿?她心裡雖想到此時是利用,卻又擋不住一直以來的那種不甘和愛戀,她一定要得到他,征服他,哪怕是短短几天!
“公主……你何苦如此?”夏瓖看她那一片哀怨的目光,不由又有些愧疚。
“哼!難道我就那麼卑賤嗎?同樣是父皇的女兒,同樣是公主,爲什麼我就不能喜歡你?爲什麼我就不能得到你,你的喜歡?就因爲我出身不如長寧,就連爭奪的機會也沒有了嗎?就像我母妃,十幾年辛苦,也比不上那個皇后一根手指頭?我母妃侍奉父皇這麼多年,那個皇后在哪裡?縱然我母妃身爲貴妃,可父皇卻還讓母妃向太子、長寧行禮!哼!爲什麼這世道這樣不公平?難道我母妃爭一點自己應得的權益也不可以嗎?可惜,她受盡委屈,卻要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而他們什麼都不做,就可以得到那一切!”
一說到這個,她就不必演戲,直接衝口而出!她以爲夏瓖不可能知道母妃與青州王、豫州王的關係,也知道夏瓖一直同情弱者,比較在意公平,也能感覺此時夏瓖愧疚的心思!
“夏瓖,難道你也是這樣的無情?就不能……不能對我好一點嗎?不能什麼好處都讓長寧佔去了吧?”
“公主一片癡心,夏瓖愧疚難安!你這樣……真是不值得!就連姊姊的情意,我此生,恐怕也難報答一二……”
夏瓖雖一向不喜歡那些自甘下賤之人,可永安畢竟無辜,她這樣的身份地位,卻一直是那樣的待遇,也還可憫。皇帝既然背叛了皇后,娶了她母妃,卻又一直壓制於她,不給她應有的自尊,也無怪她要反抗!
永安不由疑惑起來,“你難道真的不能……可即使如此,你爲何對長寧那麼好?如果這幾天你能一般對我,我爲你死了也甘心!更不要說……”
她故意停下來,脈脈含情地看着夏瓖。夏瓖見她如此不知好歹,言語間又似乎有所威脅,心裡大爲不滿。見她那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更像別有隱情,突然想起剛纔在帳外的那個宮女,心頭暗暗一驚。
“公主!難道你希望夏瓖騙你?這樣豈不更耽誤你?還有,你放心,不管怎樣,只要你懸崖勒馬,以和親大局爲重,我一樣當你是姊妹般喜歡的……”
“這麼說,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像喜歡長寧那般喜歡我?”永安頓時惱羞成怒!
“公主該一心一意對大汗,大汗定會深情相報:這纔是公主最好的歸宿!夏瓖不過是一個……徒具皮相之人,不值得公主如此對待,只會誤了公主終身!”
“能得姊夫這般讚歎,大汗想也不錯。只不過,他對我未必就是喜歡,只不過爲了本族利益罷了!如果他傾心於我,對我殷勤恩愛,我是早就該喜歡他了!”
“公主也須努力纔是。夏瓖一片真心爲公主,願公主體貼此意!”
永安看她起身欲走,帳外終於傳來一陣腳步聲,這是她和儲氏約好的。她不再猶豫,也不再抱有那殘存的希望——現在充溢她心裡的全部都是恨意,再無一絲柔情!
“夏瓖!”一聲低喝,她一下子甩掉了外袍,開始解裡面的褻衣。
與此同時,外面一聲:“大汗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