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蘇銘躺在屬於自己的屋舍內,看着漆黑的四周,久久無法入睡。阿公的話語始終繚繞在耳邊,讓他的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九年前的一幕幕。
長嘆一聲,蘇銘坐起身來,沉默的推開屋舍的木門,一陣清涼的風吹起他雜亂的頭髮,那風很涼,似隨着月色而來,灑落大地。
四周很安靜,只有遠處那烏山上時而傳來一兩聲微弱的嘶鳴,部落裡大都漆黑,只有那中心的篝火,還有一些零散的火苗,再就是四周的巨木圍牆上,有一些火把,在這深夜裡,隱隱有燃燒的啪啪聲存在。
蘇銘擡頭看着天空,天空月明星稀,很是璀璨,那星河似永恆一樣,讓蘇銘的眼中,慢慢露出了迷茫。
“族裡的人對我都很好……可我的樣子明顯與他們不太一樣……或許,這與參拜蠻像失敗有關吧……
不具備蠻體,就無法修蠻,只能一輩子留在這裡,無法走出去,看不到獸皮革書上描述的世界……”蘇銘默默地坐了下來,靠着屋舍,看着天空,眼中的迷茫更濃了。
就在這時,忽然從部落裡,有一縷嗚嗚的曲樂之聲輕微的迴旋,那聲音透出一股悲傷,似與月色融合,化在了這烏山部的大地上。
蘇銘眉頭一皺,被這曲樂之聲打斷了迷茫,他不需要起身去看,就知道這是部落的柳笛又在吹奏其壎樂了。
柳笛是部落裡的低階蠻士,他最喜歡的,就是吹奏那奇怪的壎曲,這曲聲很悲,蘇銘每次聽了,都會有些難過,不太喜歡。
“蠻族有祖,開天造人,遺留萬代至今……持蠻者,飛天入地移山倒海……有蠻紋通天,可摘取日月星辰……”這個深夜裡,烏山部落內,一個少年看着天空,在那壎曲的嗚嗚聲中,喃喃着……
此刻的他,沒有注意到,其脖子上掛着的那個黑色的碎片,再次有一抹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逝……
時間一晃,很快就到了第三天。
作爲烏山部落這一代的拉蘇蠻啓之日,這一天從清晨之時,整個部落就沸沸揚揚,幾乎所有的族人全部走出,帶着自家的拉蘇,凝聚在部落中心的廣場上。
蠻啓的儀式往往需要一整天的時間,尤其是這在拉蘇十六歲時的蠻啓,如同成年禮一樣,甚至在今天這個時候,完成了蠻啓的拉蘇彼此還可以選擇伴侶。
陣陣帶着奇異節奏的鼓聲從部落內迴旋,隨着鼓聲的出現,一個個拉蘇從人羣內走出,站在正中心的位置。
這一次完成蠻啓的拉蘇約有三十多人,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少年,他們一個個儘管年紀不大,可身體卻是極爲粗壯,透出彪悍之意。
即便是那些少女,也是如此,這樣一來,人羣中的蘇銘,就顯得格外鮮明,他的眉清目秀,更是與四周格格不入。
雖說如此,但這裡的人早就接受了蘇銘的存在,儘管他的樣子在他們看去有些不同,可卻沒有排斥,而是將他融入進來,成爲了部落裡的一員。
將這些準備蠻啓的拉蘇們環繞後,所有的烏山部族人,紛紛跳起了原始的舞蹈,以舞祭天,用身體來表達出對天地的敬畏與祭祀。
“蘇銘,聽族裡人說,你前幾天也去了烏龍山,還取了烏龍涎回來。”在外圍族人歡聲歌舞時,蘇拉身邊傳來一個憨厚的聲音。
那是一個同樣年紀的少年,皮膚粗糙,身體頗爲強壯,幾乎整整大了蘇銘一大圈,其雙眼很是明亮,此刻正看着蘇銘,憨笑起來。
望着說話的少年,蘇銘臉上露出微笑,這少年叫做雷辰,是他不多的族中好友。
“取了一些回來,昨天去找你,你阿爸說你與獵隊上了山,等晚些蠻啓結束,到我哪裡分些拿走。”
那叫做雷辰的少年雙眼一亮,連忙上前幾步,憨笑起來。
“本來能早些回來,途中遇到一隻貂鹿,你之前說需要貂鹿血下藥,我就跟了上去,昨天夜裡回來的。”
蘇銘知道,對方說的輕描淡寫,可實際上那貂鹿極難殺死,更頗爲危險,此刻內心有了溫暖。
二人正說着,四周的歡歌之聲漸漸平靜,人羣散開,只見那烏山部的阿公,穿着粗麻衣衫,手中拿着一根通體漆黑骨杖,在幾個族人簇擁下,走了過來,站在了這些少年前方。
他的出現,讓四周立刻完全安靜,這些少年更是目露敬畏,顯然對這阿公很是害怕。
“祭祀蠻祖!”阿公目光炯炯,掃過衆人,於蘇銘身上略有停頓,話語間,其右手擡起那漆黑的骨杖一揮,立刻就見從不遠處的人羣內,匆匆走來了數十個大漢,身上都扛着一隻只被綁住的野獸。
那些野獸都還活着,此刻發出了淒厲的嘶吼,不斷地掙扎,可卻於事無補。
一共四十九隻不同樣子的野獸,在不久之後被全部擡了上來,環繞在那些少年四周,那陣陣嘶吼的聲音迴盪,凝聚在一起,竟隱隱有了一股衝擊靈魂的穿透之力,只不過它們身邊都有烏山部的族人存在,死死的按住,不讓它們掙脫開來。
那站在這些野獸身邊的族人大漢,沒有絲毫遲疑,全部同時低頭,左手多出了一把鋒利的石刃,直接刺入這些野獸的頸脖,將它們的頭顱生生割下。
甚至那嘶吼之聲,更是在這一瞬,隨着頭顱的砍掉,達到了極致,似可驚天動地,讓這準備蠻啓的三十多個拉蘇中的數人,露出害怕恐懼之色。
蘇銘面色蒼白,但卻咬牙忍着,餘光掃過身邊的雷辰,卻見對方眼中露出森光,竟有一副嗜血的感覺,似對此已然習慣,隱隱有些享受,與之前的憨厚,判若兩人。
更有大量的鮮血驀然噴發出來,如同血泉一樣,散發出腥臊之氣,向着那三十多個拉蘇灑下,落在了他們的頭髮上,身體上,腳下的大地上。
“你們是幸運的,因爲如今沒有部落的交戰,可同樣,你們也是不幸的……”阿公看着眼前這些少年,輕聲開口。
“在我小時候,十六歲的蠻啓之禮,是需要去砍下一個敵對部落之人的頭顱,飲下對方的鮮血來完成蠻啓。
相比現在,你們幸運……可不幸的是,你們只看見了獸血,而沒有去觸摸敵人的頭顱……”阿公喃喃,深深的看了一眼前方的拉蘇們,拿着骨杖的右手擡起,向着前方一指。
與此同時,他左手擡起五指握拳後猛的鬆開,立刻一股強大的氣息從他身體內驀然散開,這股氣息捲動四周,形成了一股狂風呼嘯,瀰漫了整個烏山部落。
只見在阿公的臉上,有一道道紋絡幻化,那紋絡交錯在一起,赫然形成了一個如同蟒首之類的圖騰。
那蟒首活靈活現,如同真實存在,幻化在阿公的面部,似仰天咆哮,發出了無聲的嘶吼,儘管雙耳聽不到,但此地烏山部所有族人,包括那強壯的族長,都不由得身子顫抖,退後幾步。
“烏蟒紋……這是阿公的蠻紋……”蘇銘呆呆的望着阿公,看着其面部的紋絡,內心被震撼取代,他上一次看到這一幕,是九年前,如今再次看到,卻是感觸比當年要強上數倍之多。
“阿公一人之力,就可屠滅整個部落,如此強大的他,僅僅是凝血境第九層……不知那開塵境之人,又要強大到什麼樣的程度……
更不用說開塵之後的祭骨境……獸皮捲上曾說,祭骨境的強者,就算是中型部落都極爲罕見,唯有那些難以想象的大型部落,才擁有不多的祭骨境之蠻。”蘇銘心神震動,內心對於成爲蠻士,更爲渴望。
“以此地鮮血,獸軀,請烏山蠻像!”阿公如雷鳴般的聲音,打斷了蘇銘的思緒,卻見隨着阿公的話語傳出,立刻四周的那些野獸屍體,全部爆開,血肉與大地上的血液,連同那些少年身上的血水全部被一股無形之力吸撤,在半空中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血肉團。
“蠻啓!”阿公身邊的那粗壯的大漢,烏山部的族長此刻一聲大喝。
包括蘇銘在內的所有拉蘇,全部毫不猶豫的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他們的鮮血急速升空,被那血肉團吸收後,一聲驚天轟鳴中,那血肉團赫然化作了一個黑色的雕像。
那是一個半身爲人,半身爲獸的猙獰雕像,充滿了一股野蠻原始的氣息,它一隻手抓着一條長龍,另一隻手拿着一把巨大的長槍,雙目露出瘋狂與嗜血。
它的出現,就連天空都一下子有了黯淡,仿若被它的威嚴生生壓下。
“烏山蠻像……”蘇銘心臟怦怦、怦怦的跳動,好似要爆開一樣,但就在這時,他脖子上的那碎片,隱有暖流散出,融入他的身體內,使得那種難受的感覺,煙消雲散。
這種感覺讓蘇銘一怔,下意識的正要低頭去看,就在這時,阿公的聲音迴盪開來。
“依次上前,入蠻像內參拜!”
話音一落,立刻就有一個少年快走幾步,踏入那蠻像正下方後,整個人瞬間消失,沒過多久,在其消失的地方,這少年一臉黯淡的幻化出來,退後到了一旁,不言不語。
“下一個!”說話之人,是那烏山部的族長,這大漢神情嚴肅,目光在這些拉蘇身上掃過。
一個個蠻啓的拉蘇,陸續的走上前去,消失後不久,便再次出現,直至一個女子踏入蠻像後,那蠻像散發出了赤色的光芒一閃。
頓時整個部落的族人紛紛精神一振,就連那阿公也是凝神望去,卻見那赤色的光芒連續閃爍了九下後,那少女的身影幻化而出。
“擁有蠻體!!”
“蠻像九次光芒,這表示具備蠻體!”
那少女現身後,一臉驚喜。
“你叫做烏拉是吧,很好,到我身邊來。”阿公臉上露出微笑,看着那少女,點了點頭。
看着那少女走向阿公,蘇銘沉默,咬牙之下一步邁出,向着那蠻像走去,他的走出,立刻引起了四周族人的注意。
對於這個與他們有着明顯區別的少年,烏山部的族人,大都帶着善意的憐憫,他們的目光凝聚在蘇銘身上,直至他站在了那蠻像下方。
蘇銘深吸口氣,看了一眼不遠處望着自己的阿公,閉上了雙眼,在其雙目閉合的剎那,他感受到一股說不出的力量籠罩全身,似融入淤泥中一樣,睜開雙眼時,四周的一切已然完全大變。
這裡不是烏山部落,而是一處不大的空間,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正前方漂浮着一個黑色的雕像,散發出赤色的光芒。
那雕像的樣子,與他在外面看到的蠻像,一模一樣,散發出野蠻原始的氣息。
望着那蠻像,蘇銘沉默片刻,向着那蠻像深深一拜。
一拜許久,蘇銘臉上露出苦澀,他知道,若具備蠻體,只需一拜就可讓那蠻像散發出赤紅光芒,可眼下的這一切,與九年前一樣,沒有絲毫的不同。
“我此生無法成爲蠻士……”蘇銘咬着下脣,長嘆一聲,轉身就要離開這裡。
但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他忽然全身一震,猛的回頭看向那蠻像,呆了一下!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自己胸口處,那被他忽視的碎片,散發出了刺目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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