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早已降臨,如今天邊泛着微弱的白芒,淡淡的月光灑落在叢林內的積雪上,起了冷冽的光,隨着那嘎吱嘎吱的錯亂之聲,烏山部遷移的人羣,在這黎明前的夜裡匆匆趕路。
四周很是安靜,除了踩壓積雪的聲響,幾乎再無其他,那些烏山族人均都沉默,無論是老人,女子、還是拉蘇,全部都在這夜裡的遷移裡,沉默了。
距離之前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數個時辰,那場戰爭的慘烈程度,讓所有的烏山族人都深深的記在了腦海裡,刻在了靈魂中,一生不會忘記。
離開前,不算阿公在內,烏山部共有三十多個蠻士,如今,在那場大戰下,只剩下了十四人。這十四人身上全部鮮血乾枯,透出悲哀的同時,帶着一股蕭殺,默默的守護着族人,向前走去。
他們死去了十多人,可黑山部,卻是付出了更多的代價,這與修爲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入侵而來的黑山部,遠遠沒有不得不離開家園的烏山族人那股執着,那股叫做守護的勇氣,一次自爆,或許帶給黑山部入侵者的,是輕蔑,但兩次、三次、四次……卻是給了那些黑山部之人,一股發自心神的恐懼。
烏山部是弱小,但這弱小裡,卻是存在了一股強大!
蘇銘默默的走着,從方纔那一戰後,這數個時辰裡,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似本很開朗的他,本擁有少年人衝動的他,如今,終於學會了沉默,而不是去咆哮。
只是學會沉默的代價,其慘重的程度,讓人心酸。
蘇銘知道,從這一天起,自己的天真碎裂,離開了身體,從這一天起,自己的快樂融化,消失在了血液中,從這一天起,自己的淚水,也慢慢的被沉默取代。
時間流逝,很快便天明,走了一夜的族人,在那疲憊中沒有停頓,所有人都咬緊牙關,相互扶持,近乎奔跑般,快速的遷移着。
白天的時間,在這遷移中漸漸消散,途中部落的人實在無法承受這種疲憊,休息了小半個時辰後,便再次趕路。
直至這第二天的深夜降臨,直至那月光又一次的灑落在叢林的積雪大地上,烏山部的族人,在那沉默中,快速的走着。
“蘇銘哥哥……”蘇銘的耳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帶着柔弱的聲音,他側過頭,看到了那身邊被族中之人抱着的小女孩。
看着小孩子那乾淨的雙眸,蘇銘的臉上,擠出了微笑,只是那笑容在其臉上的鮮血相襯下,看起來,似很是可怕。
但那小女孩卻沒有感受到可怕,而是睜着大眼睛,望着蘇銘,猶豫了一下後,擡起了有些髒了的小手,爲蘇銘擦去了臉上乾枯的鮮血。
感受着小女孩那嬌柔的手撫摸在自己的面孔,蘇銘的心,在那滴血的痛苦裡,有了溫暖。
“蘇銘哥哥不怕……彤彤也不怕……”那小女孩收回小手,在她的手上,沾了些血片,她望着蘇銘,明亮的雙眸裡,有小孩子很少擁有的堅定。
蘇銘摸了摸這小女孩的頭,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前方,那前方的路隱藏在叢林裡,看不清未來在何方。
雷辰在遠處人羣的另一邊,始終握着拳頭,他的背後鮮血已經乾枯,疼痛被他忽略,其目中有嗜血,更有悲痛,他不會忘記,昨天夜裡的那一戰,若非是族中一個長輩蠻士在重傷臨死前自爆了血線救下了自己,怕是如今自己的屍體,會留在那處戰場中。
在他的前方,是烏拉,這個女孩面色蒼白,神色帶着濃濃的疲憊,她的左臂上有乾枯的鮮血,似擡不起來了,她的臉上,有一大片血肉模糊,使得其姣好的容顏,如今已經不再。
但她的目中,沒有放棄,依舊帶着烏山部族人如今固有的執着。
後方,北凌與塵欣,他們拉着手,似永遠也不願分開,守護着人羣,走去。
阿公依舊還是在最後面,他頭上的白髮,滿臉的皺紋,看在蘇銘的眼裡,讓蘇銘的心,更痛。他能看出阿公的疲憊。
這第二天的夜,天中的月,並非彎彎,而是向着滿月蔓延,但今天顯然不是月圓之夜,或許,就在明天,或許,是在後天。
隨着部落的遷移行走,時而有族人蠻士從四周疾馳而來,人數不多,只有四人。這四人,是部落裡派出的探查者,他們冒着生死,要將四周任何存在的變化,在固定的時間內趕回告知。
若是他們沒有回來,則代表,出現了變故。
時間流逝,很快又是一個時辰,天空的漆黑,彷彿存在了一股可怕的目光,正凝望這大地,望着烏山的族人,在那快速的行走。
就在這時,原本應該按時歸來的那四人,卻只有三人回來,而那後方探查之人,卻是沒有絲毫蹤影,蘇銘全身汗毛豎起,目中露出凌厲,轉身停下腳步,同樣察覺不妙的,還有其他之人,阿公目光一閃,握緊了手中的骨杖。
突然的,一聲微弱的轟鳴之聲,從那後方隱隱傳來,這聲音傳入所有的烏山部族人耳中,讓蘇銘悲哀再濃。
他知道,這是血線自爆。
他知道,黑山部的追敵,再次來臨!
“不要停,加快速度遷移,所有蠻士守護,邊戰邊退!”阿公手中骨杖向着大地一碰,左手擡起,向着部落上空一揮,立刻部落上空天地再次扭曲,卻見那之前出現過的烏山蠻像,又一次幻化出來,漂浮在部落人羣之上,散發守護的光芒。
它隨着人羣的移動而飄行,有它存在,只要其不破損,便可保其光芒下的族人平安。
幾乎就是那烏山蠻像出現的瞬間,阿公猛的擡頭,其神色露出這一戰前所未有的凝重,雙目透出森芒,直勾勾的盯着那漆黑的天幕。
卻見這漆黑的天幕,此刻突然劇變,一片紅芒憑空而出,與那黑色融合後,看起來彷彿成爲了紫,那紅芒蔓延,如鮮血般瞬間就擴散了大半個天幕。
一個沙啞陰沉的聲音,在這天地間迴旋而起,向着八方傳出。
“墨桑……”隨着那聲音的迴盪,一股莫大的威壓,從那天空轟然降臨,這威壓之力,在散落大地的瞬間,立刻讓地面上所有的烏山部族人清晰感受,甚至就連那烏山蠻像也都爲之一震。
蘇銘心臟怦怦加速跳動,這股威壓之強,他只在風圳部的蠻公荊南身上感受過,這威壓,是屬於開塵!!
這是開塵境對凝血境的一種自然而然的壓力,在這股壓力下,凝血境蠻士將會全身氣血不受操控般的運轉。
但,隨着這股威壓的出現,隨着那天幕上血芒的蔓延,隨着那天空的月在這血色下依稀成爲了血月時,在蘇銘的感受裡,出現了此刻除了他外,任何人都不曾擁有的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那種感覺,如他在血火疊燃時看到的血月,甚至有一種讓他極爲熟悉的錯覺,彷彿此刻在那天空上隱藏的,是一隻巨大的月翼。
這種讓他難以置信的錯覺,使得蘇銘心神一震。緊接着,他看到了在那天幕上,在那血芒裡,慢慢走出了一個人。
此人穿着一身黑袍,身子乾瘦,相貌很是陰沉,他揹着手,一步步走出,站在那天空上,俯視大地。
在他的眉心上,有一個月翼的圖騰,那圖騰活靈活現,極爲逼真,如栩栩如生一般,閃爍着妖異的紅光。
畢圖!
黑山部蠻公,畢圖!!
“墨桑,你不用等待荊南與文嫣了,他們……自身難保,更無暇來理會你烏山部的死活!”畢圖陰沉一笑,看着大地上的人羣后的阿公。
阿公沉默,他的確在等荊南,但這一路上荊南始終沒有出現,他心中隱隱有些明白,風圳部,或許出現了變化。
“南鬆,當年僅次於墨桑,驚豔絕倫的你,逃到了烏山部後,依舊還是廢物一個,這麼多年來,我始終在想,你阿爸死亡前,那神色很值得回味,他哀求我,放你一條活路,可惜,我本不想滿足他,但還是被你逃了,南鬆,我黑山部當年的蠻子,我們……又見面了。”畢圖微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擴大,最終狂笑起來。
人羣外,白髮蒼蒼的南鬆,望着那天空上的畢圖,沒有被其話語動了憤怒,而是把世間之事看透了一樣,輕嘆一聲。
“比起毒死上代黑山蠻公,追殺黑山老蠻公之子,貢獻黑山部當年大半族人,換來邪蠻之法的你,我不如……”南鬆始終平靜,但臉上的皺紋,卻是一下子彷彿更多了一些。
“當年的恩怨,今日也該瞭解了,墨桑,南鬆,我給你二人一個機會,給你們一個一同與我一戰的機會!”畢圖大笑,右手一揮,立刻天地轟鳴,卻見其身後那天幕上的無窮血光,頃刻間化作了一團濃郁至極的血霧,那霧氣翻滾間,竟化作了一隻巨大的月翼!
這月翼翅膀張開,似遮蓋了天空,遮住了月。
“南鬆,畢圖交給我……我會拖住他,部落……交給你了!”阿公墨桑深吸口氣,目光在族人中掃過,看着那一個個沉默族人,似想要找出叛徒,但最終卻是一嘆,每一個族人都滿身鮮血與疲憊,他如何去懷疑這些爲部落而戰之人,他看到了瞭首的悲哀,看到了山痕頸部那裡一道深深的傷口。
“或許,真的沒有叛徒……”阿公收回目光前,深深的看了蘇銘一眼,其身驀然而起,一條巨大的烏蟒憑空幻化,與他一同,如流星般直奔天幕。
轟鳴之聲迴旋天地,隨着阿公的接近,那畢圖大笑中,天空被紅霧籠罩,將二人瀰漫在內,看不清裡面的究竟,但那轟鳴的聲音,卻是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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