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渴望有被原諒至少一次的機會,然而這世上太多的錯誤是一旦犯下就再也無法挽回的。人本是脆弱的個體,更何況心只有小小的一顆,一旦烙了疤,大概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彌補才足夠。
她跟路西綻不同,路西綻總是能夠輕鬆自如地將旁人的心理給分析個通透,她做不到,她能看到的也許只是膚淺的表面,但這表面背後的人性她總還是讀得懂的。
人之所以會犯罪往往不是因爲自己是對的,就像是周夢蝴,就像是,方強。
那個眼黑如墨的男孩有着同齡人所沒有的晦暗的內心,他似乎看起來成熟又穩重,可當他眼睜睜看着親人漸漸沒了呼吸的時候,誰又能保證他心頭沒有劃過一絲畏懼呢。
那個昨天還笑眯眯地讓自己帶兒子搭個順風車的婦人在聽到她的一番言論之後恨不得直接撲到她的身上跟她搏鬥,方父攔抱着她,伸手胡亂幫她擦着眼淚。這個男人總是沒有表情的,連現在都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姿態。方強的性格也許有很大一部分遺傳於他吧。
“你爲什麼要把我的兒子牽扯進來,他是無辜的,他才16歲,16歲!他懂什麼啊!我求你不要胡說了好不好,我兒子他還要出國,他還有光明的未來啊我給你跪下了……”
婦人褪去了一身的戾氣,她不再跋扈,不再渾身是刺,也不再像喬倚夏第一次來時那般漠不在意。
母親可以爲自己的孩子卑微到什麼程度?那是博大精深的漢字文化也無法描寫出的愛。
下學回來後的方強先是一臉漠然,再是看到癱倒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母親,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擋在母親的面前,跟喬倚夏面對面:“你,跟我媽說了什麼。”
“強強。”婦人一個激靈站起來,雙手捏着方強的肩膀,眼睛腫成了核桃,頭髮也散亂得失了形象,“快,你快告訴她,你告訴她你不喜歡男孩,你告訴她,你姐姐是自殺,跟你沒關係,哦,那天不是還來了一個人嗎,一定是她殺的!你快告訴她啊,你說話啊!”
“證據呢。”這個十六歲的孩子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彷彿眼前這個歇斯底里近乎崩潰的女人才是他的孩子,他眨眨眼睛看着喬倚夏,沒有一絲的恐懼。
“我不是警察,我不負責提供所謂的證據。這件案子馬上就會曝光。到時候自然有更專業的人來調查。而我,只需要把我的推測告訴他們。”
她的確拿不出最直接的方強作案的證據,猜測還是佔據了五成以上的成分。包括她猜測方強的性取向是男。男性一般不會喜歡香水的味道,個別喜歡的也不會去噴女士香水,更不會花大價錢去買昂貴的gucci女款香水,更何況他還只是一個學生。方強的內褲是的,足以見得他對私物要求極高,以往她所接觸的案件中有過相似的案件,有這類傾向的男士很在乎私物的牌子和檔次。
方強文質彬彬,有點女性特質也不足爲奇,不過凌旭就不一樣了,那是一個散發着陽剛之氣的強壯男孩,絕不會噴灑女性香水,可喬倚夏跟他說話時,他身上又的的確確有這種味道。
凌旭跟方強的關係,不會太一般。
其實一開始喬倚夏完全沒懷疑過方強,直到那一天她在方恬的臥房裡數藥,方強過去搭話。
喬倚夏數粒數是想知道這瓶藥方恬在遇害之前到底吃過沒有,方強當時一定也想到了這層意思,所以他故意說“我姐睡眠質量很好”這種話來迷惑她,因爲睡眠質量好,所以買了也可能不吃。但是這麼關鍵的線索,第一次問方強話的時候他卻沒提到,並且後來他是摸着鼻子說了下面的話,那是編謊話的一種體現。
方強原本是想撇清一切嫌疑的,卻因此弄巧成拙,惹火燒身。
“就算是你說的這樣,可我又爲什麼要害死我姐呢。根本就沒有理由。”
“很簡單,因爲你姐姐發現了你跟凌旭的事。出於好心她私底下去找凌旭談話,誰知凌旭將這事告訴你之後,你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危機感,生怕她會將這件事泄露出去,影響到你高三出國。所以,你心底衍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你閉嘴。”方強眼睛裡藏着一把劍,馬上要向喬倚夏刺過去,“荒謬至極。”
“起初我一直想不通,你給我發那封郵件目的是什麼。不過,這又是你弄巧成拙的部分。你想借此讓更多的人牽涉進來,你就可以因此全身而退。不過這剛好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利用這件事當作誘餌,讓周夢蝴順利地成爲了可靠的替罪羊。你的確很聰明,你沒有直接告訴我那一天來家裡的人是誰,而是讓我一點點的去想,去證明,這樣在我確定了是周夢蝴之後我對她的懷疑絕對比你直接告訴我要多的多。”
方強嘆了一聲氣,緊了緊母親的肩,看起來已經不想再爭辯些什麼了。
“根據我的推測,你利用方恬對重返演藝圈的渴望,煽動本已經放下仇恨的姐姐重新面對仇恨,把這份可以算得上絕跡的照片給她,讓她以此報仇雪恨。善良又單純的方恬聽了你的話,自然如了你的意,約了周夢蝴。然後,一切順理成章。”
當初,爲了拿到這份資料,方強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方強有個追求者,她爸爸是娛記,當年專負責追蹤七仙女的新聞,方強知道娛樂圈□□,很多一線資料根本來不及刊登就會被公司公關掉。鄒愷和周家姐妹的照片,就是他的追求者從父親u盤裡偷來的。爲此,他還硬着頭皮請那女孩去西餐廳吃了晚飯。
方強沒說話,沒掉淚,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激動的表現,他只是放下書包,拉開窗戶,往外深深呼了一口氣。
沒人理解他的心。
也沒人知道,在方恬死後他幾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方恬一直對他不錯,雖然脾氣不好,有時會罵他幾句出出氣,但是總愛給他買點心和新衣服,那瓶gucci香水,就是他拿方恬給他的零花錢去買的。可是他能怎麼辦呢,就像母親說的一樣,他還有着不可限量的前程,他決不允許任何人阻礙他的發展。
他也有想過,方恬對他那麼好應該不會亂說,可這件事就像一個□□一樣讓他夜不能寐,上課頻頻打瞌睡。他要斬草除根,清除每一顆絆腳石。
那一天,周夢蝴走後,他去到方恬的房間裡,用手掌側擊了方恬的脖子,將方恬打暈了過去,給她喂下了安眠藥。就此,連同所有的秘密,全部被方恬一起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再也不需要有後顧之憂了。再也不用擔心自己跟凌旭的事會曝光影響前程了。
可是如果有人問他,想過跟凌旭分手嗎。他的回答一定是,從來沒有。
凌旭就像是他生命裡的光一樣,彌補了他這麼多年缺失的父愛。父親走的那一年,他才只有六歲,病牀前父親握着他的手對他說,強強,你一定要出人頭地。
後來母親再嫁,他心裡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可是不願意又能怎麼樣呢,母親還那麼年輕,難道就守着自己過一輩子嗎。
他以爲只要方恬不在就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他了,他就可以安心地學習,可以安心地跟凌旭在一起,可是他錯了,方恬的死使他原以爲的強大的內心土崩瓦解,他知道,他再也快樂不起來了。他後悔了。他犯了錯,而這個錯,要用一生的時間來償還。
“啊,真是一出好戲,都能拍成電視劇了。”電話那頭的江夏戈努努嘴,把最後一份文件簽完,“辛苦你了倚夏。這次多虧了你,謝謝你,幫了承淮一個大忙。接下來,就交給警方來處理吧。”
“這個案子的偵破耗時過長,倒是我應該感謝江老闆寬宏大量纔對。”
江夏戈噗嗤笑了出來,想不到她還挺記仇,還在對那天自己說的話耿耿於懷,果然跟路西綻一模一樣:“好了,算我錯,是我江夏戈有眼不識泰山,還請路夫人多多包涵,大人不記小人過。”
彼時,喬倚夏正在公司查找文件,路夫人三個字如一縷清風吹到她的耳畔,吹紅了她的臉頰,也吹亂了她的心。
她以前接受過太多的讚美,容貌上的也好,氣質上的也好,遇事態度上的也罷,也收過不少情信,有的文采飛揚,有的款款情深。可再多的讚美之詞,到頭來也及不上一聲路夫人的千萬分之一。愛情裡最美好的事,就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線把兩個人牢牢地拴在一起。
她愛她,銘心刻骨。
她是她的路夫人。
她是她的喬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