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君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心中感慨萬千,不爲別的,爲得只是這命途多舛的姐弟倆,孟流琛也好,路西綻也好,皆自幼體弱多病,尤其是孟流琛,生母沒有一天陪在他的身旁跟他說過一句的體己話,自己這個姑姑就算能給他再多的愛,可是,這種愛真的能比得上親生母親的關懷嗎?孟流琛不怨,就真的代表他一點都不介懷嗎?
想到這裡,她別過頭去,不再看病牀上的孟流琛。
杜玲的樣子令人生厭,從未進到一個做母親責任的她現在倒是擺出了一副慈母的姿態,毫不客氣地對路喬二人下了逐客令。那醜陋的嘴臉,讓人感到噁心。
“說起來,流琛也很可憐。”車上,喬倚夏想到方纔所見的孟流琛憔悴的面容,感慨道。
“每一個初生的嬰兒,都是最無辜的生命體。不同的環境讓這些無辜的個體活生了或幸福,或悲慘的模樣,甚至有一部分人,變得不再無辜。”
“你信命?”喬倚夏問道。
“我信劫數。”
有一個成語叫在劫難逃,劫難來了,即便你在這世間有着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也躲不掉,避不過。
孟流琛沒有想過,睜開眼之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她。那女孩扎着高高的馬尾,幾縷碎髮絲垂在鬢角上,素面朝天,秀眉微蹙,一張圓圓的小臉,讓她看起來像個美好的天使。很多年以後,孟流琛再次回想起這一個瞬間,只有短短的幾秒鐘,卻暖到了他的心坎裡,叫他一生都忘不了。
“流琛哥哥,你醒了。怎麼樣,感覺還好嗎?”藍雪梧邊說邊拿了一個棉籤沾了點水,沾染着他發乾的嘴脣。
孟流琛點了點頭,想說話,卻覺得很累,像是整個人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一副軀殼。
“流琛哥哥,阿姨跟姑姑年紀大了,我怕她們在這兒休息不好,就讓她們先回去了。”
“嗯。”
“流琛哥哥……”不知爲何,藍雪梧看着孟流琛,覺得此刻的他有一種孤絕的哀愁。那不是病態的虛弱,是發自內心的苦澀,藍雪梧一時間被這種沮喪所感染。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大男孩,一下子就入了她的心,她以爲,她天生就是一個溫暖的王子,可越是外表樂天的人,似乎越有着不爲人知的一面。這些故事就像是吸鐵石一樣,不斷地吸引着她靠近。
“我沒事,別擔心。”孟流琛看着她委屈的臉蛋,心中有幾分憐憫,勉強笑了笑,“時間不早了吧,你將就着眯一會兒,等天亮了,就回去吧。”
藍雪梧不想讓他擔心爲難,點了點頭,趴在牀沿上,卻毫無睏倦的感覺。得知孟流琛入院的消息,她幾乎是從睡夢中醒來不顧家裡人的反對叫司機將她送到這座城市,好在杜玲和孟可君還算和善,也很放心她。如喬倚夏所說,她是個野蠻慣也驕縱慣了的丫頭,從沒想過自己可以這麼安靜地守在一個人的身邊,一聲不吭,卻溫暖到了骨子裡。
她驀地擡起頭,發現孟流琛正在看着自己,那眼神裡與第一次見他時的輕佻戲謔不同,取而代之的是諱莫如深的溫柔:“我也遇到過很多公子哥,可是爲什麼你跟他們比起來,一點都不快樂呢。”
“爲什麼這麼想。”
“一個人是真快樂還是假快樂,是瞞不住所有人的。”
孟流琛搖搖頭,嘆了聲氣。
“是因爲夏戈姐姐嗎?”
孟流琛仍是不說話。他知道,他的心病,不是因爲哪一個人,而是多方面的原因。也許是因爲長年缺少的父愛和母愛積壓而成的怨恨,也許是因爲常年玩世不恭造成了他對感情的不信任,也許是因爲心中懷着對路西綻的愧疚讓他生活在壓抑和贖罪裡,又也許是因爲,人生無味。
得知孟流琛病情暫時穩定的消息路西綻和喬倚夏放心了不少,天亮之後,她先是去醫院給孟流琛送去了煲的熱湯,看他喝下,而後趕去了公司,待中午尚且有空同前幾天約好的參與了朱曉霖調查案的警員見面。
警員姓王,年紀不小,已經生了白髮。兩個人坐在咖啡館二樓的包間裡,各點了一杯苦咖啡。
“路教授也不愛吃甜?”
路西綻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王兵嘆了口氣,兀自說道:“日子過的太苦,都忘了甜是種什麼滋味。”隨即收了嘆惋,微笑道,“真沒想過,有生之年,我竟有機會可以見到大名鼎鼎的路西綻教授,實在是王某的榮幸。”
“王警官,我的來意,您很清楚,客套的話就不必說了。”
王兵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片愁雲,當年那個案子,他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案發現場像是鬼屋一樣,詭異得要命,朱曉霖身穿紅裙,全身被繩子捆得紮紮實實,雙手被捆着吊在房樑上,雙腳離地幾公分,面容早已扭曲變形,當時跟着一起出現場的兩個女警員止不住的嘔吐發抖,連他這個大男人都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所以,最後這件案子,就這樣不了了之,成爲了一件懸案?”
王兵無奈地點點頭:“當時我們組跟了這個案子幾個月,後來又請來了外援,說是破案高手,可是還是沒有線索,再後來,大概是半年之後了吧,局裡請來了有名的側寫專家,但也沒有什麼收穫。也是,這件案子,要我們說,的確就是一個性|窒息的案件,兇手就是朱曉霖自己,根本沒有兇手可言,即便請來側寫專家又能怎麼樣呢?哎,可惜朱老爺子一直不肯相信……”
路西綻端起陶瓷杯,輕抿了一口咖啡,苦澀繞於舌尖,瀰漫開來。
“路教授,你,爲什麼不說話?”
路西綻將杯子放下,淡淡道:“畫不出來,只能說明兩個問題。一,他不夠專業。二,你們不夠專業。”
“這。”王兵臉色突變,“路教授你的意思是,兇手另有其人?”
“前fb組織b主管,著名的側寫專家約翰道格拉斯說過,如果想了解畢加索,你們就得研究他的藝術,如果想了解罪犯,就得研究他的罪行。你們盲目地認爲這是一場性|窒息案件,從心理上就肯定了朱曉霖自殺的確定性,也就無法做到面面俱到地去推斷真兇的犯罪手法和犯罪心理,提供的線索和證據自然也就不足。‘罪犯側寫’並非易事,跟畫個蘋果寫首詩,遠不是一個概念。”
“路教授,這起案子之所以成爲懸案,並不是因爲我們警方查不下去,事實上,早先這起案子就已經定案了,成爲懸案,是因爲坊間老百姓衆說紛紜,衍生出了諸如‘養小鬼’之類的荒謬說法,這起案子,在事發一年以後,已經以自殺定案了。”
路西綻瞥他一眼,冷冷道:“定案了是嗎。”
“是的。”
“那好,我要翻案。”
“你,路教授,你說什麼?”
“同樣的話,我不重複第二遍。我不否認你們所說的‘性窒息’的真實性,亦不否認它的確是導致朱曉霖死亡的直接原因,接下來的調查,我需要王警官的配合。配合我,還死者家屬一個真相。”
“路教授……”案子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他也已經從崗位上退下來了,不得不說,雖然案子結了,但確實是他心裡的一個結。這件事多少略顯詭異,帶給他的陰影很大。即使很想造福百姓,可仍舊有遲疑。並且正如路西綻所說,他,包括當年組裡的所有人都願意去相信這是一起自殺案件,因爲如果不是自殺的話,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王警官。你有沒有想過,死者兩腳間懸掛的秤砣究竟代表着什麼?僅僅是因爲它的外觀和感覺近似於乳|房嗎?秤砣既是金屬也是度量衡,它的另一層含義,是財富。”
看着路西綻離開的背影,王兵捏了捏眉心,朱曉霖那張猙獰而扭曲的臉,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江夏戈打開辦公室的門,看見了在外面等候的沈泠杉,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並肩走在一起,臉上洋溢着幸福而曖昧的笑容。她跟她的相處方式,從來都是這樣,簡單,輕鬆。
驀地,沈泠杉拉住她的胳膊,江夏戈凝眉,只見沈泠杉將目光移到左側。江夏戈呼了一口氣,隨她一起往那邊走了幾步。
“雪梧?”
“夏戈姐姐。”
“找我有事?怎麼直接不打電話給我呢。”
藍雪梧眯着眼睛笑一笑,意識到還有一個沈泠杉,便對二人說道:“泠杉姐姐好。我是想打電話的啦,可是又怕會耽誤夏戈姐姐工作,就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反正現在天氣也不錯,風吹到臉上暖暖的。”
“這樣吧,對面有一個新開的咖啡館,我請你去喝一杯咖啡。”
“不用了。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你說。”
藍雪梧一雙眼睛像寶石一樣水靈剔透,她咬了咬下嘴脣,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氣:“流琛哥哥,他生病了。”
江夏戈同沈泠杉對視一樣:“生病了?嚴重麼?”
“我,我想拜託夏戈姐姐,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