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短暫,最多不過百年,凡人來世間走一遭,哭過笑過,悲過喜過,愛一場,恨一場,都將在生命走到句點的那一刻灰飛煙滅,融入風裡,飄到海里。十年說長不長,短到只佔了生命長度的十分之一,說短不短,長到又過去了生命長度的十分之一。
十年後的立冬,跟十年前一樣,下起了傾盆大雨,藍雪梧把女兒放下,關上窗子,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十年了,她的女兒已經四歲了。跟明哲的認識是在一場飯局上,他是一名外科醫生,不英俊但才華橫溢,深得父母的喜歡。在後來的相處中,她發現明哲是一個外冷內熱的男人,他不善於表達,不會說一些甜言蜜語,但是會全心全意地對她好,結了婚以後,明哲從來不讓她做家務,做飯,她每天只是像一個公主一樣,吃飯,玩樂,什麼都不用操心。
若問她愛不愛他,應該是愛的吧。兩個人一起生活了八年,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毫不動情。更何況明哲是那麼完美的一個愛人。結婚以後,藍雪梧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更是養成了在每天的日記裡,都會提起那個人的習慣。比方說,今天見到流琛哥哥了,他穿着一身黑西服,很好看。比方說,好久沒有見到流琛哥哥了,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
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戀,她忘不掉他。
一直到生了女兒之後,那段時間她身體很不好,每夜每夜的發燒,出虛汗,脾氣也變得很暴躁。明哲請了長假,每天守在她的牀邊悉心照顧她,她甚至不知道他連續多少天沒有閤眼。打那之後,日記裡固定出現的人不再是孟流琛,他變成了明哲。
每個人年少的時候都遇到過以爲會是此生摯愛的人,那種純澈的感情有時候並不長久,它也許熾烈,也許充滿讓人想要不顧一切的熱情,但是平靜過後,才能真正意識到,真正值得自己攜手一生的人是誰。
她想,她命定的那個人,大抵就是明哲了。
女兒坐在旁邊的羊毛地毯上玩樂高,她手裡握着遙控器,看着電視上那張英俊依舊,深邃依舊的熟悉的臉龐,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今天能夠請到路氏集團的董事長,孟流琛,孟董來我們節目作客,麗莎我突然覺得我們整個演播廳瞬間提升了好幾個檔次啊。”
女人衝身旁的男主持人點點頭:“沒錯,我看現場的觀衆也很熱情啊,那下面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最英俊也最年輕有爲的企業家孟流琛孟董!”
十年,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莽撞的毛頭小子了,真好。
“其實能有今天的成就,我要感謝的人有很多。我曾經也有過迷茫和自暴自棄的時候,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可能要就這樣碌碌無爲的過一輩子了。不過後來我遇見一個女孩兒,她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她說,流琛哥哥,放心向前衝,你一定能行。”
“麗莎,是我聽錯了嗎?我們孟董是要當着全國觀衆的面兒深情告白嗎?看來節目播出後不少女孩要‘失戀’了呢……”
孟流琛笑着搖搖頭:“她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一個比妹妹還要親的親人。除了她之外,我最要感謝的人,是我的姐姐……”
藍雪梧揉了揉眼睛,把電視關上。
——流琛哥哥,恭喜你,做到了你想做的事情。未來的日子,希望你一定要,比我更幸福。
富麗堂皇的別墅裡,男人輕輕擁抱住眼前的女人,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的,可是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女人回抱住他:“沈珩,我們都解脫了,不是嗎?”
沈珩輕輕一笑,更緊的抱住她:“是啊,你我夫妻一場,仔細想一想,上一次擁抱,已經是十年前了。”他鬆開她,凝望着她的雙眼,“十年來,辛苦你了。或者說,辛苦我們兩個了。”
“十年……”
“老實說,我一直想不通,你當初爲什麼不把我們形婚的事告訴路教授。”沈珩喜歡的從來都不是喬倚夏,他之所以願意跟喬倚夏結婚,也是形勢所迫,他有着自己的親密|愛人,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加拿大男人,但是他知道,以他的家庭背景,父親是決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既然,他註定要結婚,那麼不如選一個不愛自己的人。
十年的蹉跎並沒有在喬倚夏的臉上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她依然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不告訴她,是因爲不想她等我。”
真正愛一個人,是不會對她說我愛你,你要等我這種話的。真正愛一個人,哪裡忍心讓她獨自度過漫長的時光,只爲了自己歸來的那一刻。
沈珩瞭然地點點頭:“可就算你不說,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一直在等你。不過好在一切都雨過天晴了,好在一切都還不算晚,錯過十年,總比錯過一輩子要好得多。”
這十年來,喬倚夏跟沈珩聯手,喬氏跟品源合二爲一,正式改名成爲了品喬集團責任有限公司,無論是喬夫,還是沈父都十分支持,尤其是喬父。雖然他們兩個人結婚多年沒有生孩子,可是眼下兩家的公司合併,於己於彼都是百利無害的,加上沈珩和喬倚夏齊心協力,品喬很快一躍成爲f市的龍頭企業,風光無限。
喬一海在前年因病去世,去世之前一直緊握着喬倚夏的手,對她說,如果有下輩子,記得還要來找他,做他的女兒。那一刻,喬倚夏知道,他是真的愛她。不過那個時候,雖然喬父袒露了心聲,她卻不能馬上離開,品喬剛剛完成合並,公司發展還沒有進入正軌,作爲喬一海的女兒,也作爲品喬的總經理,她不能只看到兒女情長,也該擔起她該擔的責任。
終於等到立冬這一天,她跟沈珩辦好了離婚手續,沈珩可以去找尋自己的親密戀人,而她也可以擁抱屬於她的知心愛人。爲了這一天,她已經等待了太多個日日夜夜。
外頭下着雨,喬倚夏穿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舉着雨傘,來到了喬倚輝的墳前。
“好久不見,小輝。今天立冬了,天兒有點冷,我幫你煮了粥,記得趁熱喝。”喬倚夏把飯盒放下,擡頭的時候看了一眼陵墓上男孩燦爛的笑臉。
“你還在怪姐姐吧。其實姐姐也一直在怪自己,姐姐很想你。嗯,姐姐是病了,你沒說錯,不過這些年,姐姐每天都很努力地治療,想要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痊癒的方法。現在姐姐做到了。你會爲我開心的是不是?”她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墓碑,指尖劃過照片上他的臉,“小輝,如果有來生,我們不做姐弟,做母子吧,讓我好好地疼你,愛你,呵護你一輩子。”
“小輝,姐姐要走了。姐姐要去找一個人,這輩子姐姐欠她太多了,恐怕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還她。到時候,姐姐會去找你,還有爸爸。”
她手裡撐的傘是出的最新款,雖然她生活富裕,但原本並不是多麼注重雨傘牌子的人,很久以前她一直覺得,一把傘而已,只要能遮風能擋雨就夠了。剛剛同路西綻認識的時候,她們一起伴隨着洋洋灑灑的雪花,在大學操場裡並肩行走,她說她們像電視劇裡的許文強和馮程程。路西綻還笑她庸俗。
她是庸俗,是固執,固執到把自己活成了她的樣子,連雨傘都換成了她最愛的牌子。
“倚夏。”
雨勢比方纔小了許多,她轉過身子,剛好跟他相對而立:“流琛。”
他手裡舉着一捧花,果然,十年過去,他的臉上少了曾經的玩世不恭,多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嗯,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我是來看大嫂的。”捕捉到喬倚夏臉上一瞬間的驚詫,他無奈地笑了笑,“被判了無期徒刑,每個月我跟姐去看她,她都不見。直到第三年,她才託人送了一封信出來。當天晚上,她就自殺了。”
喬倚夏嘆了一聲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對於賀蘭秋白,她的態度始終很複雜。她恨她,這個女人心狠手辣,害死了無辜的商陸,白英也因她而亡。可是想到她的恨是出於愛,又會讓人覺得她有幾分可憐:“嗯。”
“這個戒指,你還戴着。”孟流琛伸出手指,碰了碰戴在她尾指上的戒指。
“嗯。你姐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摘下來。”
“小時候姐身體不好,時常夢魘,後來大哥帶她尋了一位高人,那人說姐有通靈體質,容易引來邪靈。這戒指是大哥爲保她平安做的。一個人一旦戴上,再摘下來,就沒有效了。”孟流琛看着她,說道,“姐說,你也有這種體質。”
喬倚夏低着頭,想到當時她爲自己戴戒指時的溫柔和堅定:“所以,她寧願自己苦一點,也要護我平安。”
孟流琛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找她吧。她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只不過這一次,找到了,就別再撒手了。
玫瑰別苑是a市排名前十的高檔別墅區,別墅區正前方綠樹環繞,還有一大片潺潺流淌的溪流,清澈見底。雨已經差不多停了,喬倚夏把傘收起來。擡起頭,仰望着眼前這棟,跟它的主人一樣,嚴肅,冷漠,一絲不苟的別墅樓。灰白色的壁壘,高聳的房頂尖端,竟是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
那麼別墅裡的人呢,她和十二年前相比,又發生了什麼變化呢。
像是所有的一切都被設計好了一樣,她剛剛走到門前,只聽得叮咚一聲,門自動地被打開了。她深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慢慢走進去。
鏤空雕花的壁紙,巨大的液晶電視,熠熠生輝的水晶燈光,純白色的羊絨地毯。每一個地方都是那麼的熟悉,彷彿只要輕輕閉上眼,再重新睜開時,她就可以搭乘時光機,回到她們最初相遇的那裡。
她本來以爲,她會以最大的熱情找到她,給她一個最甜蜜的擁抱。可是當真的離她這麼近的時候,每一步都邁的如此緩慢。相隔時間,對她的愛從未減過半分。十年了,她已經快要四十歲了,十年了,她們的愛已經被耽擱太久了,久到她已經不知該如何去表達。
這十年裡,她不敢錯過任何有關於路西綻的報道,甚至去偷偷聽過她在大學裡做的講座。可是她不敢去禮堂,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敢躲在禮堂外面,聽一聽她的聲音,感受到她的自信,想象着她做演講時的神采飛揚。她還是她最優秀的路教授,那個無論經歷多少磨難,最後仍然可以輕鬆被大衆稱之爲偶像的路西綻。
走上二樓,看着仍然不留縫隙的左右兩扇門,往事歷歷在目。她向前走了幾步,眼淚沾溼了睫毛,滾滾落地。
“路教授……”眼淚滂沱,喬倚夏輕啓雙脣,看着並未擡頭,專心致志寫着東西的路西綻。
“喬老闆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從高高在上的總經理到普通人這種身份的轉換,想必喬老闆是無法太快適應的。你有很多話想跟我說,比如說,你很想我,比如說,想問我像不像你。但你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需要一些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理狀態。”說到這裡,路西綻突然放下手中的筆,擡起頭,看向了她跟兔子一樣紅的眼睛,“半個小時,夠嗎?”
“路教授就如此確定?”
“外面下着雨,喬老闆的鞋面卻非常乾淨,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喬老闆的強迫症一點好轉的傾向都沒有。”
喬倚夏吸了一口氣,把眼淚吞回去:“路教授觀察的還真仔細。”
“對於無關緊要的人,看一眼便足夠了。”路西綻緩緩起身,房裡的暗黃色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同她白色的睡衣融合成一道靚麗的風景線。終於,她走到她的身邊,伸手用指腹抹掉她臉上殘留的淚水,“可是,眼前的人,我想看一輩子。”
喬倚夏終於捂住嘴,失聲痛哭起來。
相隔十年,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變。她在等她,等着自己回來找她,然後拉着自己的手,一起回到十二年前,重新開始。
“等一等。”路西綻往後退了幾步,把想要抱她的喬倚夏隔絕在外,“我可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絕不接受有夫之婦的擁抱。”
喬倚夏伸手颳了刮她秀挺的鼻樑,笑意漸漸爬上了兩個人的眼角,眉梢,連空氣都變成了甜的。
她緊緊地擁抱住她,以此生所有的力氣,和最大的真情。
“西綻,我回來了。”